作者:水千丞
“这就是念想!”封野吼道,“他该死!”
燕思空突然怔住了,他看着封野,嘴唇颤动,轻轻嗫嚅道:“你想杀他?”
这话问得不算准确。他早知道封野想杀陈霂,封野这般占有欲极强的人,陈霂对他的心思,简直像是从狼口夺食,封野自然不允,可想归想,但凡识大局的人,都知道陈霂杀不得。然而,刚刚那一瞬间,当封野说出“他该死”这三个字的时候,燕思空顿觉醍醐灌顶,他意识到,封野是真的想杀陈霂,不仅仅是想想,而是倘若陈霂真的来了太原,封野便真的可能动手!
封野面部肌肉抽动,额上青筋暴突,周身游走着仿佛是有形的戾气,令人不敢靠近。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燕思空,声音平复了下来:“我想杀他,你第一天知道?我早就与你说过,在我得知他纳了一房与你容貌相似的小妾时。”
“想与想,是不同的。”燕思空握紧了拳头,“倘若陈霂在你面前,你会杀他吗?”
封野喉结滑动着,没有说话。
“封野。”燕思空颤声道,“你千万不能有这样的念头,你是打着辅佐陈霂登庸的旗号谋反的,你若杀了他,必成众矢之的,你明白吗?”
封野移开了眼睛:“我只是想,不会杀他,尽管他该死。”那该死二字,他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就好像恨得要把陈霂咀嚼与唇齿之间。
燕思空心脏狂跳,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不知为何,他心头的不安和忧虑更甚了。
封野背过手去:“我意已决,明日就派人送出回函,并放言天下,要迎楚王入中原。”他轻佻而阴冷地说道,“我必竭智尽忠,肝脑涂地,辅佐楚王上、位。”
第240章
封野果然如他所言,第二天就将消息传了出去。
封野此举虽然将了陈霂一军,但也留下后患重重,陈霂若当真来了如何,不来又如何。来了,此事必然无法善终,不来,陈霂很可能是要联合朝廷了。
燕思空的提议,其实才是最可行的办法,若他去到陈霂身边,他不信陈霂会被沈鹤轩迷惑。可此事却被封野断然拒绝,他隐约觉得,封野不准他去找陈霂,并不完全是妒意作祟,还可能是不信任他,不,应该说,自俩人当年反目后,封野就再也不能信任他了。
而他也越来越不能理解封野的言行,他曾经以为自己是世上最了解封野的人,如今却需要细心去揣摩,都未必能拿捏几分,他愈发觉得自己伴的不是曾经的爱人,而是一个……一个王。
因此他看着俩人愈发疏远,却无能为力,而他的心渐冷,也丝毫不想再使力了。
——
几日之后,燕思空派阿力查的事有消息了,那“铁杖子”是个跑江湖的,早年不知因何瘸了腿,常年拄着一个重达百斤的铁拐,为了谋生,犯法的不犯法的都干,只是犯法的从来没叫人抓着过。
这种人狡诈吊诡,只认钱不认人,陈霂不可能用他做奸细,很可能只是花钱买他送自己出城。
此举是明智的,若陈霂当真在城中埋了自己的人,一旦被他查到了,可不会当做不知,看来陈霂对他,一样是十分防备的。
阿力比划着:少爷,要不要把人绑来问问?
燕思空摇摇头:“那人常年带着百余斤重的铁拐,肯定不是好惹的,而且也没有必要,一来可能惊动封野,二来问他也问不出什么,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阿力点点头,却没有退下,用担忧地眼神看着燕思空。
燕思空奇道:“怎么了?”
阿力比划着:狼王要娶妻了。
燕思空恍然,淡定自若地说:“哦,是啊,男大当婚嘛。”
阿力一副犹豫的模样。
燕思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却不愿再解释,他怕自己越显得满不在乎,越被人看出破绽。
“阿力,你下去吧,我……”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吵杂声,燕思空站起身:“府中不曾这么吵闹过,我们出去看看。”
俩人穿过回廊,来到了前院。
这处宅邸原是罗若辛的,罗若辛死后,封野开恩没诛连他的家眷,但自然也不会让他们继续留在太原,于是罗家举家搬去乡下了,这宅子就被封野征用做临时府邸,十分的气派。
如今偌大的院子里,竟然摆满了一口一口的大木箱子,上面都帮着鲜艳的红绸,一看就是礼箱。
燕思空走了过去:“这是……”
管家拱了拱手:“燕大人,狼王婚期将近,这都是各方送来的贺礼,一看,那头的八箱全都是封将军从大同送过来的。”
“哦,可否给我看看礼册?”燕思空不是真的对这些贺礼感兴趣,只是想知道给封野送礼的都有哪些人,这两年封野忙着打仗,也不忘四处派遣使臣去拉拢结盟,有些明着归顺了他,比如蜀地、黔州的一些官将,比如勇王,也有些在暗地里资助他军费军需,他心思缜密,探听各路情报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管家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便将礼册交给了他,燕思空随手翻了几本,发现并没有什么值得主意的,可当翻到封长越那长长的礼册时,他却怔住了。
燕思空自有一目十行的本领,有时并非真想把所有文字都看个明白,却偏偏自己入了眼,当他一眼扫过这份礼册时,他已将其看了个大概,因而被上面的几样贺礼吸引了。
南海明珠、龙凤牡丹锦衾被、金錾云龙海水壶、金喜双龙杯……
燕思空拿着礼册的手在发抖。
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全都是皇帝和皇后才能用的!
这南海明珠乃南海特供皇室,多镶嵌在顶冠之上,一颗价值十万两白银,但寻常人即便有钱也不能买,除非皇帝赏赐,否则戴上它就要掉脑袋。
剩下的几样,也都是皇帝和皇后大婚时用的喜物,这些东西未必多昂贵,但除了真龙真凤,凡人不配使用,否则就是有意冲撞,都是杀头的大罪。
封长越跟在封剑平身边多年,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即便他们已经谋反,对皇室也并无敬畏,可也没必要故意将这些东西作为封野和郡主的婚礼的贺礼,甚至还可能真的用在婚礼上。这若被稍微有点见识的人看到了,便能联想出多少东西,这么做除了挑衅,还有什么意义呢?
还有什么意义……
燕思空顿觉遍体生寒,额上的汗却道道地往下淌。
“燕大人?”管家不解地看着他,“您脸色好苍白啊,可是冻着了?那就快回屋吧,下人们还要收拾好久呢。”
阿力也扶住了燕思空,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燕思空推开了阿力,勉力镇定地说道:“没事,我先进屋了。”他说完,转身往内院走去。
但他却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径直去了封野的书房。
他与封野在军中同食同寝,在府邸中也曾同住,只是最近才分开,因而他出入封野的寝卧也无人觉得不妥。
他进了书房,将门一关,深吸一口气后,大步走到书架前,开始翻找封野的信件。
他从前不曾这样做过,因为在他心里,始终相信着封野,相信封野对他没有隐瞒,没有欺骗。
可蹊跷难解之事接踵而来,俩人彼此消磨着曾经的情义和信任,如今他们之间,到底还剩下什么了?
找了许久,燕思空终于找到了封长越的信。
若封野真有异心,且刻意隐瞒,封长越一定知道,毕竟外头那一箱箱的珍宝财礼,可就是他送来的!
第241章
燕思空颤抖着摊开了信,还未来得及看,书房的门被砰地一声大力推开了。
燕思空与封野四目相视,僵在了当场,手里拿着封长越的信,身边还有未来得及收拾的一堆信笺文书。
封野危险地眯起眼睛:“你在找什么。”
燕思空的胸膛重重起伏了一下,他这一生都在经历数不清的风浪,此时人也镇静了下来,他语气平缓地说:“你把门关上。”
封野闻言,凝视了燕思空半晌,抬脚踢上了门。
燕思空将信放在桌上:“我在找封将军与你的通信。”
“为何。”封野冷道,“你最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猜为何。”
封野看了一眼窗外,尽管这里看不到那一口口的紫檀木大礼箱,但他看的正是前院的方向:“跟那些贺礼有关吗?”
“你可知道封将军送来了什么。”
“尚未来得及看。”封野面无表情地说。
“龙凤牡丹锦衾被、金錾云龙海水壶、金喜双龙杯。”燕思空死死地盯着封野的眼睛,“还有,南海明珠。”
封野脸上毫无波澜,就好像他听到的不是一份足够诛九族的礼单,而是街边馆子里的菜单。
燕思空整个人都在发抖:“封野,封将军为何送你这些东西?”
封野勾唇一笑:“叔叔深受我封家恩德,如今又与我相依为命,我要成亲了,他自然要送我最好的。”
“这可是皇帝皇后大婚才能用的东西!”燕思空咬牙道,“你不要告诉我,你们不知道。”
封野向前走了一步,燕思空只觉得寒意顿生,竟忍不住畏惧地后退了一步。
封野弯腰,捡起了掉在地上一些文书,放回案上:“这就是你急匆匆地要来我书房翻箱倒柜,找到我和叔叔的信笺的原因?”他嘲弄一笑,“你这举动,简直像是要寻找我谋反的证据,可谋反这事儿,咱俩可都干了快两年了。”
燕思空只觉得眼前之人,陌生到难以辨认,明明那剑眉星目,那阔额挺鼻,那薄唇窄颌,都是他曾经用手、用唇、用目光描绘过无数遍的,明明他忘掉了一切都不可能忘掉这张绝顶好看的脸,可此时,他却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这个人阴冷得让他心尖都在发颤。
封野见着燕思空的战栗,心里竟升起一股扭曲地快意,他低笑道:“你在害怕我吗?你曾说你不怕我,现在呢?”
燕思空攥紧了拳头,低声道:“封野,这个问题,我当初质疑过你,你断然否认了,你说我不该怀疑你,我也的确不想轻易怀疑你,所以即便我心存猜忌,却甚至不敢把这个问题清清楚楚地问出来,但如今,我要问了,明明白白地问,而我要你诚实地回答我。”
封野的双眸幽深,在暗淡的光线里,仿佛在散发着点点莹绿的光芒,他薄唇轻启:“问吧。”
燕思空嘴唇颤抖着:“你,是不是想当皇帝。”
封野露出一个能令人头皮发麻的笑容:“我不想当皇帝。”
燕思空怔怔地看着他。
封野又进了一步,气势若猛兽:“但是,我要当皇帝。”
燕思空双腿发软,用全部的力气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至歪斜,他的心就像瞬间被掏空了一般,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灵肉撕裂的恐惧,他直勾勾地瞪着封野,“所以,你一直在……骗我。”
封野毫无愧色,反而从容地说道:“你感到很愤怒吧,愤怒,羞辱,憎恨,不相信自己会这么蠢,不相信会被最亲近的人欺瞒,觉得自己在做一个噩梦,还想找各种理由解释,但最终你发现,什么都不管用,这一切都是真的。”封野笑了一下,“我为什么会这么清楚呢,你猜为什么?这可都要谢谢你啊。”
燕思空心痛如绞:“你是在,报复我吗?报复我骗过你?”
“一开始是,现在不全是了。”封野静静地看着燕思空,“你不会当真以为,经历了当年那些,我还会是那个天真愚蠢的小世子吧?但你最好这么觉得,你太聪明了,说是天下第一谋士也不为过,有你助我,我才能完成大业。”
燕思空终是难以支撑,一屁股坐在了椅子里,不敢置信地看着封野,就像看着一只要将自己生吞活剥的狼。
封野笑着说:“如今,我二十六万大军在握,黔州、河套、大同、中原五城尽入囊中,再得富甲一方的勇王相助,所向披靡,无人可挡,这一切,你居功至伟。”
燕思空哑声道:“封野……你一直在利用我?”
“我利用你,难道你没有在利用我吗?”封野冷冷地看着燕思空,“你不是要利用我,扶立陈霂,权倾朝野吗。”
燕思空听着自己的声音像是不由自己发出:“所以,你从来都没想过要让陈霂登基,你做这一切,只是让我为你所用,并借陈霂的名头篡位。”
“笑话!”封野阴冷地说道,“我带着封家军征战沙场、九死一生,是为了把别人送上皇位号令我的?待到有一天他羽毛丰满,再像狗皇帝害死我爹那样害死我?!”
燕思空双目空洞地看着封野,这个人他不认识,他真的,不认识,站在他面前的,是野心并吞天下的狼王,而他的封野,他的靖远王小世子封野,真的消失了吗……
封野缓步走到了燕思空身前,弯下腰,长臂撑住扶手,将人困在了他身体和椅子之间,居高临下地看着燕思空,阴寒地说:“我封野,要凌驾于一切之上,惟有执掌天下,统御江山,让所有人俯首称臣,才能保护自己,保护我要保护的一切,你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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