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千丞
燕思空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声响,头皮仿佛都炸开了,所有让他狐疑不解之事,瞬间全都被串联了起来——铁杖子要陷害他私通陈霂!
封野寒声道:“那信中机密,全军知道的不超过五人,你是其中一个,甚至不少都是经你手办的。为何偏偏是你让阿力买凶,杀人灭口,而且,你在两个月前就让佘准的人查过这个铁杖子,是与不是!”
燕思空深吸一口气,试图冷静下来,但他知道无论是谁想陷害他,都是筹谋已久的,此事乍看下来,简直天衣无缝,他沉声道:“我找人查过铁杖子不假,我想杀他也不假,但我绝没有通敌,有人要陷害我。”
“陷害你。”封野狞笑一声,“那日你去祭拜你爹,故意求我把随行侍卫支开,铁杖子与你当街遭遇,还碰过你的行军袋,这也是巧合吗?怎么偏偏在你身上,就这么多的巧合!”
燕思空看向元南聿。
元南聿的喉结上下滑了滑,低声道:“大哥也在场……我必须如实禀报。”
燕思空只觉全身发冷,轻声道:“这些都不假,但我没有通敌。那铁杖子,确实与陈霂有瓜葛,甚至暗中找过我,我查清此人底细后,想反利用他探查陈霂的举动,但那日当街遭遇后,我意识到他有我不知道的图谋,才想杀了他以绝后患。”
封野目露凶光,“城中有一个陈霂的尖细,你却不告诉我?!”
“他不是陈霂的尖细,他只是一个拿钱办事的江湖人士,在他没有造成危险前,我不想打草惊蛇,何况你与陈霂本就水火不容,我不想再火上浇油,让你被愤怒冲昏……”
“一派胡言!”封野猛地站起身,一巴掌将燕思空扇倒在地。
元南聿也腾地站了起来,大声道:“狼王,切莫冲动!事情还没查清楚!”
燕思空歪栽在地上,半边脸颊火辣辣地,脑袋嗡嗡直响,几乎被打懵了,但这样的疼,与心痛相比几乎微不足道,他看着封野,只觉眼前有些模糊。
“还不够清楚吗?”封野双眼血红,“他嘴上说着为我筹谋,却处处为陈霂着想,连陈霂安插在城内的内奸都不告诉我,种种证据全都指向他,还要如何清楚!”他说到最后,已然是在吼。
门外的侍卫整齐划一地跪下了,被那野兽般的凶狠怒意压得不敢抬头。
元南聿将封野拉到一边,急道:“封野,万一他真的是被陷害的呢?也许就是陈霂想要离间你们啊。”
封野瞪着元南聿:“你知道他骗过我多少次吗?多到我都数不清了,这个人,满口谎言,工于心计,若你能记起当年他是怎么对你的,出了这样的事,你还会相信他吗?”
元南聿咬了咬嘴唇:“无论如何,此事应该将铁杖子缉拿后再仔细审讯。”
燕思空从地上爬了起来,死死地盯着封野,瞳仁一片漆黑:“封野,你这个蠢货,你难道看不出这是陈霂的离间之计吗?我没有通敌,我燕思空永远都不可能害你!”他吼出这句话,只觉肝肠寸断。
封野用猩红的眼睛发狠地瞪着他:“我想要相信你,一次又一次,可你也毫不留情地,一次又一次往我身上捅刀子,我到底上辈子欠了你什么!你还要狡辩是吗?你博古通今,巧舌如簧,总有言辞为自己开脱,你要狡辩,我就给你看一样东西,若不是看到这样东西,我都不敢相信,你,真的会为了陈霂背叛我!”
元南聿扭过了脸去。
封野喊道:“传元少胥!”
听到这个名字,燕思空脸上再无血色。
很快地,元少胥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封野让所有侍卫押着阿力退下了,直至屋里只剩下他们四人。
元少胥拱手:“狼王。”他用余光睨了燕思空一眼,目光冰冷而阴毒。
“我问你。”封野抓起茶几上的一块布包,从里面拿出了一样东西,“你可认得这样东西?”
燕思空定睛一看,顿觉五雷轰顶。
不可能……不可能!
封野手中拿着的,是一只匕首,刀鞘上镶金裹玉,还嵌着华贵的宝石,一看就价值不菲。
那匕首,正是当年封野临走前送给燕思空的信物!
燕思空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把匕首在二十年前已被他当掉,当了五十两银子,拿给了元微灵,家中顶梁柱没了,治病吃饭样样要银子,他至今都记得,他是怀着怎样的痛苦和不舍当掉它的,以至于时隔二十年,他都能一眼认出它来。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可能?!
元少胥凑近几步,仔细端详了片刻,随后一惊:“这……莫非是狼王当年留给思空的匕首?”
“你如何敢肯定?”
“属下一生没见过这样华贵的匕首,当时可是我们元家最值钱的东西,我借来把玩过好几次。”
“后来呢?”封野颤声道。
“后来……”元少胥看了燕思空一眼,又看了元南聿一眼,“后来思空顶替南聿被流放,他不能将这么贵重的东西带在身上,就留在了家中。然后……”他再次看向燕思空,“南聿离家的时候,把匕首偷偷带走了。”
“元、少、胥。”燕思空瞪着元少胥,恨不能瞪出血来,“你我即便不睦,到底是兄弟一场,你就如此恨我?你可敢当着爹的灵位,把你撒过的谎重说一遍!”
元少胥低下了头,小声道:“南聿,分离这么多年,大哥……真的已经不认识你了。”
元南聿茫然地看着他们,脸色焦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
封野举着匕首,一步步逼近燕思空:“你不是告诉我,匕首被你当了吗?为何它会跟那封信放在一起送给陈霂?那信字迹古怪,一看就是故意用左手写的,但加上这把匕首,陈霂就敢信其中的内容。你对我,到底还有多少谎言?!”
燕思空定定地看着封野,只觉心脏都被掏空了,眼泪悄然滚落。
第249章
封野看着燕思空的眼泪,只觉怒意攻心,他手握的匕首几乎撞上燕思空的脸:“少做这幅无辜可怜的模样,我便是一次次对你心软,才让你有恃无恐,你说有人陷害你,那匕首是哪儿来的,说啊。”
“我不知道。”燕思空平静地抹掉了眼泪,目光愈发冰冷,“我当初已经当掉了,它为何出现在此处,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二十年前在广宁当掉的匕首,会在二十年后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太原?除了你带在身边,还有何种可能?你句句谎言,处处漏洞,你要我相信你什么!”
燕思空看向元少胥。
元少胥的目光不易察觉地闪躲了一下。
“阙忘不记得了,这匕首之事,便只有你知道。”燕思空逼视着元少胥,咬牙切齿地说,“还有那日你冒然去我书房,不只是为了提醒我爹的忌日吧。”
这事就算是陈霂和沈鹤轩在背后捣鬼,也决计少不了元少胥的协力,只有元少胥才知道这把匕首的意义,也只有元少胥能够独自待在他的书房,窃读军务文书。
元少胥装作一脸沉痛的模样:“南聿,你怀疑大哥陷害你?你我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我为何要害你,只是这二十年来,仿佛只有我还记得兄弟之情,你……早已被权势彻底腐蚀了。”
燕思空凶狠地瞪着元少胥,第一次对此人起了杀心。如今最让他痛恨的,是如此卑鄙下作的人,为何要长了一张与他此生最敬重的人神似的脸!
“你还想诬陷别人?哪怕是自己的兄弟?”封野狰狞道,“也是,这都是你最拿手的,你对外人心狠手辣,对亲近的人一样毫不留情,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的?我只是万万没想到,你会为了陈霂,为了陈霂,背、叛、我。”
“我没有背叛你。”燕思空死死地盯着封野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封野,你给我听好了,我燕思空若背叛你,便叫我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我真想刮了你!”封野吼道,“我想剖开你的心胸,看看里面是不是空的。”
“尽管剖吧!”燕思空状似疯狂地扯开了自己的衣襟,哑声道:“我受够了向你解释,受够了你的猜忌和羞辱,受够了与你这般纠缠,我燕思空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认识了你!”
封野的瞳孔急剧紧缩,他猛地抽出了匕首,锋刃闪烁着银白的光芒,与他的眼神一样森冷,电光火石间,他出手了。
元南聿大惊失色:“不要——”他猛地扑向了封野。
燕思空有所预料,他或许可以躲掉,但他硬是刹住了身体的反应没有躲,而是闭上了眼睛。
他只是想知道,他想知道封野究竟会如何对他,哪怕代价是死。
一道寒芒擦着燕思空的头皮划过,他的发髻被硬生生砍掉了。
一头墨云般的黑发顺着肩背披散下来,就像是天幕降落,夺走了这世间所有的光。只是朝暮往复,黑夜再长,总能等到日出,燕思空却不知自己还能不能再度窥见天光,他恐怕被永远地扔在了漆黑之中——被自己曾经最爱的人。
几缕断发落地,就像心碎一样悄无声息。
元南聿一把夺下了封野的匕首,激动地吼道:“封野,事情尚未查清楚,你怎可莽撞!”
“这把匕首,是我当年送给思空的信物,如今,却被你拿去作与陈霂私通的凭证。”封野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睛红得像是浸了血,“是不是我封野无论怎样待你,无论给你什么,都换不来你一次的真心?!”
燕思空泪眼朦胧,却忍着没有落下来,他伶牙俐齿,舌灿莲花,与人雄辩时从未落过下风,一生中所有百口莫辩的时刻,全都来自于封野的指责,也只有这个人,能把他逼到这个境地,能伤到他这个程度,偏偏还自以为用情至深,他哑声道:“封野,我真的倦了。我说过,我燕思空这一辈子,对不起的人太多,但唯独没有对不起你,为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为你,我可以。你信与不信,我都不在乎了,在你眼里,我再没有清白二字,你说你对我情至义尽,很好,我也是,我对你,也情至义尽了。”
他燕思空死心了。
封野伸出手,一把揪住了燕思空的头发,强迫他仰起头来看着自己,他阴寒地说:“情至义尽,对,你我之间,再不必谈什么情义,我少时为你冲昏头脑,犯足了蠢,丟足了人,自重逢以来,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无法不怀疑,我再不会给你一丝一毫的机会利用我。”
燕思空失声笑了出来。
他被情义二字裹挟,才真正是“犯足了蠢,丢足了人”。他和封野之间,究竟谁欠了谁,谁负了谁?前尘往事就如这三千烦恼丝,缠绕在一起打了死结,再也无法理清,唯有一刀斩断,一了百了。
死心了,便一了百了。
封野看着燕思空仿若魂不附体的苍白模样,只觉得下一秒他就要幻化成雾,烟消云散,于是便下意识地抓紧了,牢牢地抓着。
元南聿又上前来,分开了二人,他面上亦是疲倦与恍惚,艰涩说道:“我会亲自派人去抓回铁杖子,在那之前……”
“将这个通敌者关入地牢,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探视、不许与他说一个字。”封野冰冷地说道。
“封野!”
元南聿还要说什么,封野瞪着他:“你要抗命吗?”
元南聿怔住了,封野何曾用如此可怖的眼神看过他,他深吸一口气:“封野,铁杖子没有归案,可否将他先留在府内,等候发落。”
封野抓起了元南聿的衣前襟,咬牙道:“当初我告诫过你什么?他最会蛊惑人心,连你也被他蛊惑了,是吗?你忘了是谁害得你流放西北?害得你与亲人分离,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元南聿皱起眉:“一码归一码,此事……”
“聿儿。”燕思空惨淡一笑,“不必替二哥求情,其实关不关我,有何打紧,一刀杀了我不是更痛快?”
“你别说了!”元南聿喝道。
“再者,他说的也对,我会蛊惑人心,我会骗人,你不该相信我。”
“来人,带走!”封野厉声吼道。
元少胥慢慢地退到一旁,阴沉地盯着燕思空,嘴角悄悄往上扬了扬。
侍卫冲了进来,就要去架燕思空,燕思空一掌推开了来人,整了整衣襟,平静地看着封野:“不要为难阿力,你动他一根汗毛,我就死在牢里。”
封野凶狠地看着他:“你不配与我谈条件。”
“那你尽管试试。”燕思空转身,再也没有看封野一眼,大步走了出去,走进了腊月肆虐的寒风里,一头长发烈烈飘动,他清瘦的身形很快就融入了夜色之中……
封野踉跄了几步,从元南聿手中,拿过了匕首,紧紧攥着,痛快地闭上了眼睛。
元南聿看向了元少胥,眼神深沉。
——
封野将他关在了关押重刑犯的地牢里,如其吩咐,周围的囚室全部被清空,连狱卒也只有送饭时会出现,其他时候,空无一人。
那囚室许是很久没人住了,倒没什么难闻的味道,也不脏,只是被子单薄,更别提有什么炭火,他裹紧被子躺在榻上,冻得根本合不上眼。
其实无论在哪里,他都注定无法成眠,无论睁眼闭眼,眼前都是封野那仇视的目光,其实他时常困惑,他这辈子付出最多、妥协最多、顾念最多去对待的人,为何会与他反目成仇。
从前他总想着自己过去欠封野几分,而封野是天之骄子,从不低头,所以他便处处隐忍,若退一步不能海阔天空,那便多退几步,换做旁人,他只会逼近,决不后退,但封野是不同的,他忍了,他让了,他费尽心力辅佐封野,只想看着封野名扬四海,功镇千秋。
为何落得这般下场呢?
这个问题,他怕是一辈子也想不清了。
那便想些能想清楚的吧。
陈霂和元少胥,到底是怎么给他下得套,是陈霂来找的元少胥,还是元少胥去找的陈霂?
两者皆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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