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王 第186章

作者:水千丞 标签: 古代架空

  “你……”佘准的脸色变得一片苍白。

  燕思空抓住佘准的手,他心中那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了:“佘准,你是不是还瞒着我什么?你到底还知道什么?”

  佘准甩开他的手,神情冷酷:“燕思空,我问你,为了你这个弟弟,你是什么都愿意做吗。”

  燕思空毫不犹豫地道:“当年他愿意替我流放西北,我也愿意为他舍生忘死。”

  佘准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面上满是疲倦与哀伤。

  “佘准,究竟怎么了?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封野……派元南聿回守庆阳、平凉和凤翔三城。”

  “这我已经猜到了。”

  “但只给了他三万兵马。”佘准状似死心地闭上了眼睛。

  此言如晴天霹雳,燕思空顿觉脑中一片空白。

  封野,只给元南聿三万兵马,守三座城池,面对陈霂的十万大军?!

  燕思空一时气血攻心,只觉眼前发黑,一个踉跄,几乎跌坐于地。

  “思空!”佘准急忙扶住了他,“你没事吧?”

  燕思空咬紧了后槽牙,双目赤红,满脸狰狞地杀气:“封野,在逼我回去,他拿我弟弟要挟我,他敢拿我的聿儿要挟我!”

第255章

  “你冷静点。”佘准急道,“说不定是封野在耍诈,我现在能探听到的也不过是浮于表象的,万一这是封野诱骗你回去的计呢?他不可能拿三座城池去豪赌吧。”

  “对,他有可能耍诈,但他依然是在拿聿儿胁迫我。”燕思空咬牙切齿,“他不是认为,聿儿才是他当年的青梅竹马吗,他不是以为,我薄幸寡义冷酷无情吗,他怎么舍得让他的‘思空’涉险,他凭什么以为我会为了聿儿回去,他是什么意思?!”

  佘准那一张俊脸阴沉得犹如暴雨将至:“也许,在他内心深处,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燕思空,只是他不愿意承认罢了。”

  佘准这一句话,当真是百步穿杨,正中燕思空的血肉之心,他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封野究竟对他恨到何种地步,以至于连他的身份都不愿意承认。他自嘲道:“或许吧,他只是希望他心目中的‘思空’,不是我。”

  “还有一个可能。”佘准直勾勾地盯着燕思空,“除了元南聿,封野还派了一人来。”

  燕思空眯起眼睛,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元少胥?”

  “没错。”佘准道,“这样一来,无论你是思空还是南聿,这两个元家兄弟,总有一个你在乎的。”

  “元少胥,呵呵。”燕思空发出一阵冷笑,“我不信他看不出,我和元少胥之间没有半点兄弟之情。”

  “他看不看得出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中他的计。”佘准紧扣着燕思空的肩膀,“我之所以不告诉你,便是因为这情报虚虚实实,难辨真假,你怎能让他称心如意!”

  “封野的虚实暂且不说,但他让元少胥跟在聿儿身边,我便担心。”燕思空目光阴狠,“他暗通陈霂陷害于我,不知道他还能做出什么来。”

  佘准厌恶地说道:“这个元少胥简直无耻下作至极,你们好歹兄弟一场,你为了给他爹报仇把自己半辈子都赔了进去,他非但不知感激,还嫉贤妒能,联合敌人构陷你,他必不得好死!”

  “我现在最想知道,他与陈霂的往来究竟有多深。”

  “你觉得,他会背叛封野吗?”

  燕思空摇摇头:“我觉得他不会,聿儿毕竟是他的亲弟弟,他追随封野,才最有可能飞黄腾达,他自己也知道,谁都看不起叛主之辈,所以,他与陈霂合作,很可能只是为了除掉我。”

  “他为了除掉你,定然是向陈霂透露了你的真实身份,否则难以解释匕首的事,但是,元南聿的真实身份呢?陈霂会不会也已经知道了?”

  燕思空摇摇头,笃定地说:“聿儿是元少胥最大的依仗,他卖了封野也不会卖聿儿。”

  “也许现在不会,但将来呢,元少胥这等卑劣奸险之徒,为了自己,怕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没错,这便是我最担心的。此次元少胥随聿儿出征,有可能是封野的意思,但也有可能是元少胥求来的,聿儿虽是主帅,却是他的弟弟,若不压制,则元少胥必有越俎代庖之心,若过于压制,以元少胥之器量狭小,不知道会给聿儿惹什么麻烦。”

  佘准冷着脸:“说来说去,你就是要回去,是吗?你左担心元南聿,右担心元少胥,其实心里最放不下的还是封野。燕思空,你是不是魔障了?”

  燕思空轻叹一声:“佘准……”

  “你若要回去。”佘准口吻犀利:“那封野对你做什么,都是你自取其辱!”

  “所以我不会回去。”

  “什么……”

  燕思空平静说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回去找封野。”

  “你去找元南聿,不也是一样的?我费劲千辛万苦把你……”

  “我也不会去找聿儿。”

  佘准愣住了,尽管燕思空这样说,可听他的口吻,也完全不似要撒手不管的样子。

  燕思空看着天边正在降临的暮色,逐渐将绵延起伏的山脉吞入黑暗之中。这世上再是庞大雄浑的力量,都有着无法违抗的天命,日升日落,寒暑交替,江河终要汇海,花开必有花败,瓢泼大雨也总要停,燎原之火也总要熄,冥冥之中,一切都各自已有安排。

  他想要反抗他所遭受的苦难,却不知道究竟该向什么反抗,就像日月不能颠倒,寒暑不能紊乱,天象尚且如此,况乎蝼蚁般的人?

  他一直在向着令他茫然的方向逃跑,却深知自己的心还被困在原地。

  “思空……”佘准见他不说话,心中更加忐忑。

  “佘准。”燕思空望着佘准,目光清洌而睿智,仿佛是这么多天过去了,刚刚回过魂来,“你说要带我回江南,回了江南,我们做什么呢?”

  “我、我赚的银子,足够我们挥霍一辈子,我们可以归隐田园,也可以游山玩水,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佘准越说,声音越弱,他许是突然意识到,眼前之人,是燕思空,那个百年来最年轻的两榜进士,有着运筹帷幄、指点江山之雄才的燕思空。

  这样的燕思空,虽然栽在了一个“情”字上,但仍然不能小觑。

  燕思空平静说道:“泛舟四海,闲云野鹤……那样的生活,我也并非没起过意,但多是一闪而过罢了,就像吃久了珍馐美味,便总想尝尝清粥小菜。这天底下的读书人,哪个不想做官、不为做官,熟读圣贤书,货与帝王家,就算不为名、不为利、不为光宗耀祖,就为一个‘志’字,否则除了做官,读书人还有什么出路?那些做不了官或在宦海难有建树之人,用满心怀才不遇的怨愤,写下游历山河如何自在,归隐田园如何妙趣,多是泛酸罢了。”他凝望着佘准,“我这些日子,一直很迷茫,不知自己路在何方,我读了一辈子书,壮志未酬,岂能在青壮之年就去过耄耋老朽的生活?”

  佘准的目光黯淡了下来:“其实,我早已猜到,你野心之盛,不下于封野,不下于陈霂,岂能甘心籍籍无名、默默无闻。”

  “我是有野心,但与他们不同,我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我是谋臣,做不了统帅,也做不好帝王,封野非帝才,偏要争王,陈霂非帅才,偏要领兵,这俩人必将两败俱伤。”燕思空暗暗握紧了拳头,“而我,我还有未完之事,我还没有将元卯的冤情昭告天下,我还没有亲自送谢忠仁下地狱,我还没与沈鹤轩做个了结,我还没有看到大晟治世的复兴。佘准,我陷得太深,我放不下啊。”

  那一句“放不下”,饱含了多少无奈,佘准听来都觉辛酸,他深吸一口气:“没错,这才是你。”

  燕思空愧疚道:“佘准,对不起。我燕思空可以死在刀光剑影的沙场,可以死在波谲云诡的朝堂,却独独不能安逸地寿终正寝,那不是我的命,我声名狼藉也好,臭名留史也罢,独独不能无名。”

  佘准点点头,像是认了:“你从来没有变过,也好,若是封野当真能将你改变,那反倒不是你了。”

  “封野……封野之与我,不过是一场意外。”燕思空轻描淡写地说道。

  “那你究竟有何打算?”

  燕思空深吸一口气,目光飘向了南方:“我,要去找陈霂。”

  佘准僵住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燕思空露出一个冷酷而诡谲的笑容。

  “去找陈霂,封野怕是会……”

  “更恨我吗?”燕思空轻笑,“哪有如何?无论真假,他敢拿聿儿胁迫我,我岂会让他得逞。假使他真的只给聿儿三万兵马,那么就算我去助阵,寡众悬殊,也赢不了,那不如我去陈霂的阵营,我会让沈鹤轩和陈霂,都付出代价,我也要让封野知道,谁都别妄想操控我燕思空!”

  佘准感到背脊阵阵发寒,他意识到,曾经那个熟悉的燕思空,真的回来了,他道:“你打算怎么做?你要坏了陈霂的大军?”

  “我还不知道,但我知道我要权,和一个易于掌控的君主。我从前总想走一步算十步,后来发现,有的我算得准,有的我算不准,我算得准的,许在第十一步就满盘皆输,我算不准的,许在最后又翻盘为胜,人不走到最后一刻,其实根本不知道输赢,又何必画地为牢,度量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我无家无累,如今什么都不在乎了,我要按我的想法去下这盘棋,尽力将这棋局,变成我要的模样,若败了,也不过一死。”

  佘准沉声道:“思空,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燕思空淡笑:“你为何会这样说?”

  “我有预感。”

  “但愿吧,得不得到其实有多少分别,死了都带不走。”

  佘准的神情有几分黯然:“既然你已决定了,我便只能帮你。”

  燕思空心中有愧:“佘准,你不必再陪着我涉险了。”

  “我做的,原也不是什么本分的买卖。”佘准自嘲一笑,“你银子给够就行。”

  燕思空蹙起眉,轻声道:“我知道你帮我,从来不是为了银子,你哪里缺呢……少时你我相依为命,这些年若没有你,我定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佘准,我不知道怎么还你。”

  “你也救过我,也为我报过仇,你我之间,还谈什么还与不还。”佘准苦笑一声,“只是、只是我原以为,你我在这世上都已没有亲人了,我们是真正的相依为命,没想到你弟弟还活着,我应该为你高兴的,但……”

  “你也是我的兄弟。”燕思空认真说道,“佘准,你和聿儿,都是我愿舍命为之的兄弟。”

  佘准怔了怔,旋即又露出那玩世不恭的笑容:“你听我说这酸溜溜的话,竟不骂我两句,我自己都臊得慌了。思空,你弟弟还活着,我是真的为你高兴。你那些年一心只有复仇,用冷酷无情将自己层层伪装,但我仍然知道你是重情重义之人,否则我也不是傻子,又怎会愿意帮你,不过……”他突然正色道,“你绝不可再与封野有任何纠缠,否则你就是真的对不起我。”

  燕思空心脏发紧,他状似云淡风轻:“你放心吧,我与他两清了。待他知道我宁愿去找陈霂也不会回去找他时,我和他,便是……敌人了。”

  佘准无法完全放心,但只要燕思空不回去找封野,总归不是下下之选,因为他知道,除了封野,燕思空不可能再对别人动情,尤其是陈霂,无情的燕思空,才是最强大的燕思空,以一人之力,也足以撼动乾坤。

  “那你打算何时去找陈霂?”

  “我不能去找陈霂,我要陈霂来找我,准确地说,是来抢我。”

  “……抢?”

  “陈霂不是对我和封野使了离间之计吗,那我就如他所愿,背离封野。但我与他师生多年,他了解我的脾性,知道就算我离开了封野,也对他心存怨恨,不可能去帮他,我若主动去找他,他必生疑。”

  “你打算如何?”

  谈话间,俩人已经走回了山林里,看着不远处正在等待他们的阿力,燕思空道:“佘准,你可以大隐隐于市,来去无踪,但阿力不行。此次我出山,便要了无牵挂,我希望你把阿力送走。然后我会故意暴露行踪,引陈霂的兵马来抓我。”

  佘准看向阿力:“可以,但我怕他未必肯离开。”

  “不肯也得肯。”

  阿力见他们回来了,如释重负,脸上的雀跃掩也掩不住,连忙蹦了起来,跑到了他们身边。

  “给你带了吃的,饿坏了吧。”燕思空解下身上的行李,“还热乎着,趁热吃。”

第256章

  待阿力吃完饭,燕思空将他叫到了一边,说出了打算。

  阿力听到燕思空要将他送走,大惊失色,连连摇头,着急比划着着急不愿意离开。

  燕思空劝道:“阿力,你跟着我太过危险,我保不了你。”

  阿力依旧用力摇头:我要服侍公子,我不怕死,我哪里也不去。

  “阿力,你年纪不小了,我会给你准备够你一生用度的银子,让佘准为你找一个好姑娘,你们成家……”

  阿力噗通跪在地上,两手胡乱地挥舞:求公子不要赶我走,我不成家,我只想一辈子服侍公子。

  燕思空暗叹一声,他想将阿力扶起来,阿力却跪着不肯起,他只好蹲下身去,凝望着阿力的眼睛,轻声说:“阿力,你欠我的恩情,这些年为我出生入死,也早已还清,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该为自己活了。”

  阿力含着泪,不停地磕头,嘴里发出呜呜地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