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王 第190章

作者:水千丞 标签: 古代架空

  ——

  数日后,当陈霂出兵时,燕思空才得知,陈霂的前锋部队早已经于三日前出发了。

  出征时,燕思空一整日都面无表情,扎营后,陈霂挥退了中军帐内的所有人,独留下燕思空,试探地问道:“先生可是在恼我?”

  燕思空拱手道:“殿下若不信任我,又何必强留我在身边。”

  “先生误会了,我实是怕人多口杂,泄露了军机,并非是防备先生啊。”

  “殿下这话,怕不是把我当傻子。”燕思空低声道,“我都能猜到沈鹤轩与你说了什么。”

  陈霂坐到燕思空身边,“先生之前为封野筹谋了那么久,沈鹤轩怀疑你也是无可厚非的,但我不愿怀疑先生,只是此次军情太过险要,我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没有告诉先生,也同样没有告诉任何人啊。”

  燕思空凝视陈霂,轻声道:“殿下,我只是……只是害怕。”

  “先生害怕什么?”

  “害怕你像封野那样对我。”燕思空苦笑道,“一面对我百般防备,一面又要利用我,我实在不想再经受那样的折磨,所以我宁愿什么都不要,但求远离纷争。”

  陈霂看着燕思空落寞的神色,不禁心痛:“我绝不会像封野那样伤你,我说过,我将先生奉若珍宝,只是……只是我也希望先生能对我有所回应。”

  燕思空微微偏过了脸去。

  “先生是聪明人。”陈霂拉住燕思空的手,“不会心中惦念伤害自己的人,反而将真心对自己的人推开吧。”

  燕思空拉开了陈霂的手:“殿下,你我之间,始终只有师生之情,我再也不愿与人有这样的纠葛了,望殿下遵守诺言。”

  陈霂失望地垂下了头,眸中闪烁着几分恼怒与不甘。随着权势、兵力的膨胀,他愈发无法忍受燕思空的一次次拒绝,尤其他的对手还是封野。

  陈霂深吸一口气:“总之,望先生不要多心,先生是我最亲近的人,谁也不可取代。”

  “但殿下却不肯让我知道军情。”燕思空嘲弄一笑,“我既已决定留下来助殿下,那边要让殿下赢,可殿下对我左右隐瞒,我要如何办到?”

  陈霂犹豫了一下:“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先生的,前锋已带三万兵马押运粮草先行,出了九淮山,我将决定是去平凉还是凤翔,这个无法告诉先生,并非是刻意隐瞒,而是我也未决定好。”

  燕思空点点头:“敌军呢?”

  “斥候刚刚传来新的消息,元少胥做了阙忘的参将,终于算是得到重用了。”

  “什么?”燕思空脸色一变。

  陈霂以为燕思空是还对元少胥怀恨在心:“我知道先生定然想知道他的消息,先生放心,介时我会领他们尽量抓活的,留给先生处置。”

  燕思空袖中的拳头握得死紧,一时胸闷不已。

  参将便是副将,在一军之中极为重要,元南聿怎么能把自己副手的位置给元少胥?!

  他并非是记恨元少胥所为才觉不妥——他确实记恨,但元少胥好大喜功、德不配位才是最让他担心的。

  让元少胥为参将,对元南聿来说,绝不是好事。

  但他也可以想象元南聿为何这样做。元南聿原来的参将升了职,被调派去凤翔守城,职位空缺之下,元少胥定然会以亲情要挟,元南聿太重情义,又觉元少胥也并非无能之辈,可以调教,便……

  若元少胥真能听凭指挥,或许也不会出什么差池,就怕此人心怀不轨。

  燕思空问道:“殿下可曾买通元少胥?”

  “仅是当时……”陈霂有些心虚,“沈鹤轩串通他来离间你与封野,但元少胥并无背主之意。”

  燕思空直勾勾地盯着陈霂:“殿下没有骗我吧。”

  “绝没有。”陈霂忙道。

  燕思空深吸一口气:“那就好,否则,此人若还有用处,我反倒不好对付他。”

  “此人嫉贤妒能,连义兄都能出卖,这等小人,就算有心投奔我们也可以不敢信的。”

  燕思空冷笑:“少时我敬他为长兄,对他言听计从,他却从不给我好脸色,我在他面前,可谓动辄得咎,最后甚至将年仅十三岁的我赶出家门。我念在兄弟情分上,让他在封野手下谋差,他却本性难移,认为我阻碍了他的前程,设计陷害我……”说到最后,原本是半真半假的话,也让燕思空心中生出了火来,“这一次若落到我手里,我绝对饶不了他。”

  陈霂安抚道:“先生息怒,我定会尽力捉来活的,送给先生发落。”

  “多谢殿下。”燕思空略思忖后,又道,“对了,殿下是如何回复封野的?”

  燕思空指的,自然是封野要求以平凉换他那件事。

  “我没理他。”陈霂反问道,“先生觉得我该如何回复?”

  “不妨答应他,让他马上从平凉撤兵,你就把我五花大绑地送给他。”

  “诈他一诈?”

  燕思空冷笑着点点头:“就说,只要他撤兵,便马上将我送去平凉,如此一来,他定会满腹狐疑,许是还在思忖间,我们的大军已到,杀他个措手不及。”

  “也好,乱他心神,我这就派出信使。”

  燕思空见陈霂那心事重重的模样,觉得陈霂攻平凉,是八九不离十了。人都有先入为主的习惯,封野和他已经反反复复将平凉在陈霂面前提上了许多次,令陈霂觉得平凉重于凤翔,取平凉,能狠狠羞辱封野,而平凉甚至还比凤翔近了三四十里,怎样权衡,陈霂都很难绕过平凉而选凤翔。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把消息透露给元南聿,同时也要提醒元南聿,小心元少胥。

第261章

  出了九淮山,便是陈霂下决定的时候,今夜,他们正在九淮山的山口下扎营。

  陈霂将燕思空和沈鹤轩邀来议事。

  三人围着舆图,分析在何处伏击元南聿的援兵。

  陈霂指着图上的一点:“斥候探知,距大营六十里外,有一处两山夹一沟的浅涧,名曰大字坡,是通往凤翔最近的一条路,此时已经结冰,高坡绵延起伏,视野狭窄,是埋伏兵的好地方。”

  沈鹤轩沉思道:“殿下想去凤翔?”

  “我有此意。”陈霂看了燕思空一眼。

  燕思空不动声色地看着舆图,半晌,道:“也好,凤翔虽比平凉略远,但地形更易设伏,若我们明日急行通过大字坡,并留下一万精兵在此伏击,阙忘得到消息,为了尽快来援,必然会抄近路,正好落入我军圈套。”

  “先生也这么想?”陈霂笑道,“我这几日反复思索,平凉易取,若我去平凉,恐怕正中他们下怀。”

  沈鹤轩眯起眼睛:“殿下真的想好了?”

  陈霂点点头:“沈先生觉得不妥。”

  “并无不妥。”沈鹤轩道,“若殿下决定取凤翔,便分出一只兵马,去平凉虚晃封军,大军则要疾奔凤翔,不给他们喘息之机。”

  燕思空犹豫道:“如此车马劳顿,恐怕将士们很难吃得消,介时凤翔以逸待劳,对我军不利。”

  “是啊,这些天将士们都累坏了,我想,不如在此地休息一日,养足精神再出征。”

  三人又商议了半天才散去,沈鹤轩走后,陈霂将燕思空留了下来。

  “先生,你觉得我们的计划周全吗?”

  “这世上哪有真正的周全,尤其是行军打仗,这样多的人来拼命,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燕思空斜睨着陈霂,笑道,“殿下,莫不是怕了吧。”

  陈霂一怔,眉心微皱,显然有些不悦:“先生觉得我怕封野?”

  “殿下不必介怀,封野乃名将之后,自己也是少年成名,封家军在他的带领下攻城拔寨、所向披靡,鲜少尝败,纵观天下,可以说无人是他的对手,对敌人保持畏惧,亦是对自身的警示。”

  陈霂眸中的怒意一闪而过,但还是被燕思空捕捉到了,他抿了抿唇:“先生说的对,带兵打仗,封野确实了得,但不败之人,亘古未有,说无人是他的对手,我更不信,他也曾败在沈先生手下。”

  “是啊,但太原终究还是落在了他手中。”

  “那是因为他有先生,如今先生可是在我身边。”陈霂轻哼一声,“先生未免太高看封野了吧。”

  燕思空冷笑:“对,他忌惮我,所以想拿平凉换我。”他突然握紧了拳头,咬牙道,“我若落入他手中,他恐怕……真的会杀了我。”

  “先生别怕。”陈霂目光冷冽,“封野这辈子都别想再碰先生一根汗毛,别说平凉,他就是送上京师我也不换。”

  燕思空感激地看着陈霂:“殿下可知,当我逃出太原时,我自觉天下之大,已无我容身之处,因而心灰意冷,想要避世,殿下却不畏人言,如此礼重我,其实我……”

  陈霂抓住燕思空的手,深情地说道:“我不管世人如何臧否毁誉,在我心中,先生始终是那个救我于为难、扶我于潦倒的先生,我不会让任何人,尤其是封野,再伤害先生。”

  燕思空勉强笑了笑:“多谢殿下。”

  ——

  回到自己的营帐后,燕思空研磨执笔,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欲取平凉,大字坡设伏。

  他相信陈霂确实有先取凤翔之心,但此人心机深沉,绝不会在还没出发前就泄露军机,在大字坡设伏是真,但凤翔未必是真,陈霂其实并不真正相信任何人,无论是他,还是沈鹤轩。

  方才他故意抬高封野以激怒陈霂,陈霂从前受制于封野,如今得势,一心想在他面前挽回颜面,在他的刻意反复提醒下,平凉,已经成了陈霂的隐症,他断定陈霂还是会去平凉。

  不过,陈霂肯定会想方设法散布消息,让元南聿以为他的目的是凤翔,将元南聿引入大字坡的埋伏,自己则带着大军奇袭平凉,可谓一箭双雕。

  燕思空将字条卷好,然后用油纸仔细包裹了好几层,扔进了便器中,并叫贴身侍卫端了出去。

  但凡扎营,营内必要开掘茅坑,就算只是行军途中的营地也不能马虎,十万大军一日产生的泄物可不容小觑,若不妥当处理,便会污染水源,引来蝇蚊,不仅有碍军纪,还可能滋生疫疾。

  当然,那是给普通将士用的,他们只需在营帐内解决,自有人服侍。

  但这些泄物最终都要送到土门处理,这土门,就是离营帐最远,所有人都不乐意去的地方,那里臭味熏天,有最下等的士卒干着最下等的活儿。

  燕思空在槐安时,已经暗中与元南聿安插在陈霂军中的将领联络,俩人想出这样一招,土门的士卒中,有一个信使,在往外运送泄物时,将把燕思空的情报送给元南聿。

  神不知鬼不觉间,那字条已经快马加鞭地赶往了庆阳。

  ——

  休整一日后,一万精兵先行前往大字坡埋伏,陈霂则命大军启程,当着众将士的面儿,宣布要急行前往平凉。

  此言一出,燕思空和沈鹤轩均是错愕不已,只不过燕思空的错愕是装的,沈鹤轩则是真的。沈鹤轩不如燕思空那般了解陈霂,更难以理解陈霂与封野之间为一个男人较的劲,人心叵测,算漏了一个神情,都可能相去千里,对人的理解,沈鹤轩永远比不上燕思空。

  陈霂看着俩人的惊诧不解,不免有些自得:“我思虑一番,决定还是取平凉,我已命人散布假消息,误导阙忘,再派人在凤翔去平凉的路上同样设伏,当我们攻下平凉时,也必叫那阙忘落入陷阱!”

  “兵不厌诈,殿下英明。”燕思空拱手道。

  沈鹤轩皱眉道:“殿下既然已决意,那边速去平凉,其实攻哪一城与我们而言都差不多,但莫要指望阙忘一定会入我军埋伏,此人若没有些本事,也不会得封野重用。”

  这话自然不是陈霂爱听的,他不甚在意道:“就算他不中伏,他也别想援救平凉,此城……”他眯起眼睛,有些咬牙切齿道,“我势在必得。”

  燕思空深深地看了陈霂一眼。平凉恐怕真的难以保全,区区一万驻兵的小城,难以抵挡陈霂的十万大军,但他绝不会让元南聿出事。若元南聿足够聪明,就该舍弃平凉,只要集中兵力保住庆阳,陈霂也不敢冒进中原。

  不过,元南聿必须相信他……

  ——

  陈霂的大军以日行七十里的速度,两天内赶到了平凉。

  平凉自然有所准备,可面对十万大军围城,最充足的准备,该是后事。他们彼此都知道,若平凉能够挡住陈霂的第一次攻城,那么等来援军,则危机或可解,若挡不住,则尽早投降为妙。

  燕思空在中军之中,眼看着陈霂的大军以摧古拉朽之势将平凉打得溃不成军,估计不需太久就会投降了。

  这时,传令兵突然快马来报,穿过重重军阵,亟不可待地冲到了陈霂面前,因为过于激动,他面色潮红,下马的时候都险些摔在地上:“殿下,大字坡军情来报——”

  “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