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王 第246章

作者:水千丞 标签: 古代架空

  燕思空挑了挑眉。

  付湛清有一丝紧张,他忙道:“大人是人中龙凤,绝世英才,绝非我等凡夫俗子可以比拟,这话说出来,确实显得我自吹自擂。”

  燕思空哈哈笑道:“我懂了。”

  “大人懂什么了?”

  “我懂沈鹤轩为何将你收入门下。”燕思空淡笑着看着付湛清,“你若不懂,便回去好好的想,仔细的想,这才不辜负你老师对你的期待。”

  付湛清转了转眼珠子:“多谢大人提点,晚辈一定好好的想,仔细的想。”

  “我知道有些话,你不敢对狼王说,狼王也懒得听你说,必然是只能对我说的,或者,专门对我说的。”燕思空亲自给付湛清倒了酒,“说吧。”

  付湛清举起酒杯,敬了燕思空一杯,二人对饮。

  放下杯盏,付湛清叹了一口气:“楚王本打算派老师来,但老师提议先由我来探探虚实,老师确有许多话,要我转达太傅大人。”

  燕思空静静地听着。

  “大人给老师的两封信,老师都收到了,第二封信……”付湛清苦笑道,“老师气得大发雷霆。楚王在绝大多数事上都很依仗老师,但楚王对皇位执念太深,因与卓勒泰暗通一事,老师与楚王险些翻脸,他是坚决反对为争皇位而牺牲辽东的,但他没能阻止楚王,后来他见大势不可挽回,只好将计就计,劝楚王分兵来广宁,一来救辽东,二来围狼王。”

  燕思空冷笑一声,与他猜得八九不离十。

  “大人。”付湛清忧虑道,“不得京师,楚王是绝不会罢休的。如今狼王在京畿之布兵,多于楚军,且有城可守,粮草充足,若狼王不退,楚王恐怕打不进去,可楚王不退,狼王不得自由,如此僵持下去,只是两败俱伤,苦的,还是无辜的将士和百姓。”

  “这道理我岂会不懂。”燕思空看着付湛清,“可你觉得狼王会把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拱手让人吗?”

  付湛清叹道:“是啊,可待我返回大营,楚王就要派兵攻打广宁了。”

  燕思空闷头喝了一杯酒。

  “大人。”付湛清凝望着燕思空,试探着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狼王非让出京师不可,与他什么,他才会答应?”

  燕思空直视着付湛清,勾唇一笑:“你说呢?”

  付湛清眨了眨眼睛:“晚辈不敢妄自揣测。”

  燕思空又喝了一杯酒,心头思绪翻涌,付湛清的这个问题,正是他绞尽脑汁在思索的。

  “大人少喝几杯吧。”付湛清温言劝道。

  “我还未醉过。”

  “是啊。”付湛清淡淡一笑,小声说,“大人怕是只醉人。”

  “什么?”燕思空没听清。

  付湛清抬头看着燕思空:“大人一心为狼王筹谋,为广宁竭力,可为自己着想过?”

  “烂命一条,有什么可着想的。”燕思空嗤笑道,“我烧楚军粮草时,便没打算活着回来,奈何老天爷不收我,还要罚我继续在这红尘中挣扎翻滚。”

  付湛清皱起了眉:“大人怎会这样想?大人在我心目中,是出尘脱俗的天人,理应有一个好前程,或好归处。”

  燕思空失笑:“你太高看我了,也不知你到底听了什么市井传言,那些说书的,为了多赚几钱茶水,可什么都编得出来。”

  “我不听旁人的,眼见为实。”付湛清道,“而且,老师口中的大人,也与世人说的不一样。”

  “啊,也是,你在市井之中,又怎会听到关于我的好话呢。”燕思空笑道,“他们都叫我……嗯……‘骑墙公’,没错吧?”

  付湛清垂下了眼帘:“世人不懂大人,有朝一日,若我能登阁拜相,我必为大人正名!”

  “不必了。”燕思空轻轻摇摇头,“我犯过很多难以弥补的过错,背叛、利用过很多人,遭天下人耻笑,并不委屈,我不在乎身后之名,只在乎生时的未完之事。”

  付湛清的眼眸中难掩伤感。

  “湛清,也许这是你我此生最后一次相见了,你确有几分像我,望你不必犯我犯过的那些错。今后无论身居庙堂与江湖,无论做什么官,为谁的臣,都以民为重,以社稷为重,复我大晟海晏河清、威加宇内的太平盛世。”

  付湛清眼眶一热,他站起身,朝着燕思空深深鞠躬:“晚辈,谨记于心,莫不敢忘。”

  燕思空也站了起来,朝他拱了拱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326章

  离开驿馆后,燕思空径直去了城楼,找已经多日不得回府的元南聿。

  前些日子是为了备战和守城,卓勒泰败走后,元南聿要盯着梁慧勇不会过河拆桥。尽管梁慧勇曾帮过他们,为人也忠义磊落,但难保其不会为了顾全大局将他们卖给陈霂,经历过这么多的风风雨雨,能活着走到今天,首先就不能轻信任何人。

  因而元南聿几乎寸步不离地把持着城门,用封家军替换了广宁将士。

  俩人一照面,元南聿就抢在燕思空前面说道:“我这边刚接到信报,潢水的冰化了,金兵被楚军堵在了潢水前。”

  “好!”燕思空亢奋地叫了一声,“金狗的死期到了!”

  卓勒泰渡潢水的时候,尚能从容过河,如今落荒而逃,那么多兵马不可能一下子跳上船,若分批渡河,谁都想先逃,留在岸上的将溃不成军,且势单力薄,成为待宰羔羊,因此必须同进退。”

  元南聿忧虑道:“但楚军兵马寡于金兵,如今金兵以必死之心对抗,楚军很可能被击退。”

  他们虽然和陈霂是死敌,但这个千载难逢的歼灭金兵的机会,是大晟等了百年的,陈霂必须赢。

  燕思空道:“你放心,有沈鹤轩在,他们逃不掉。”

  “他会如何?”

  “若我是他……”燕思空勾唇一笑,“此时金兵背水一战,有必死之心,自然勇猛无比,楚军肯定挡不住,一战佯败,暂时撤退,在金兵分批渡河时再杀回来,趁其不稳,半渡而击之,金兵必溃!”

  元南聿点了点头:“好计。”

  燕思空暗暗思忖着什么。

  “二哥,你在想什么?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原本是找你办一件事,现在变成了两件。”燕思空盯着元南聿,目光灼灼,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元南聿咽了咽口水,他熟悉燕思空这个眼神,这是他二哥要算计人了:“你说。”

  “第一,你派人去寻百匹白布,缝成几块城门那么大的布。”

  元南聿吃惊道:“你要做什么?这一时间上哪儿弄那么多白布?”

  “稍后我再告诉你,去全城的布坊找,不行就去丧葬铺、去百姓家找,床褥,衣物,寿服,什么都行,务必要快,今夜就要准备出来。”

  “……是。”元南聿虽然不明所以,但燕思空说什么他都会照办,“那第二件呢?”

  “这第二件,是我刚刚听到信报之后决定的。”

  “什么?”

  燕思空眯起眼睛,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我要你带一万兵马去偷袭楚军。”

  元南聿一时错愕,他回过神来,赶紧将燕思空拽到一边,压低声音道:“二哥,你疯了?”

  “你听我说。当楚军与金兵交战时,背后防守必然空虚,首尾不能相顾,而且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们敢分兵出城。你要在他们打得两败俱伤时,将他们一起拿下,陈霂想坐收渔翁之利,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可一来楚军已经围城,二来城中本就没有多少兵马,我带兵一万去偷袭楚军,谁来守城?”

  “楚军兵力不多,还把一半分去追击卓勒泰,他们不过在几处要塞分设哨卡,监视敌情,拦不住你的,至于广宁,我来守。”

  “二哥,你在说什么呀?!”

  “当你冲破他们的哨卡后,陈霂有两个选择,第一,派兵去追,不让你偷袭楚军后方,可这很可能是我们的调虎离山之计,一旦他派兵去追,封野便可带兵从广宁突围,对他来说,封野更重要,所以,我猜他会选第二个,直接来攻广宁。”

  “是啊,本来我们就扛不住陈霂攻城,我再分兵出城,广宁将不堪一击。”

  “我有办法让陈霂不敢攻城。”

  “什么办法?难道……那些白布?”元南聿瞪圆了一双黑溜溜的眼睛,额上的汗直往下淌。

  “对,此事说来话长,等你回来一看便知。”燕思空捧着元南聿那冻得僵硬的脸,使劲揉了揉,“这件事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若老天开眼,你能俘虏大批楚军,就算不行,也能杀杀陈霂的威风。”

  元南聿咬了咬牙,尽管满心狐疑,但依然下了决心:“二哥,我听你的,你说行,那就行!可是,我走了,谁来看着梁总兵?”

  “让狼王亲自来城门坐阵。”燕思空道,“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去准备,天明之前就出城,一定要埋伏到他们两败俱伤之际,一战而定!”

  “是!”

  元南聿领命离去,燕思空让侍卫去驿馆将封野接来,由封野坐镇,比元南聿更能威吓梁慧勇。

  他看得出,梁慧勇对他们的防备之态有所不满,但此时不能怪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若梁慧勇背叛他们,则满盘皆输。

  ——

  封野很快就出现在了城头,此时已是深夜,他见到燕思空,便神色凝重地问道:“是你让阙忘出城去偷袭楚军?”

  “对。”燕思空将自己的计策快速说了一遍。

  封野皱起眉:“若陈霂不吃这套呢?此人敢背君叛父,敢勾结蛮夷,连怀了他骨肉的女人他都能痛下杀手,还有什么是他干不出来的。”

  “陈霂起兵,打的是靖国难、清君侧的名号,勾结卓勒泰那也是暗地里的,他为何冒险分兵去追卓勒泰,还不是为了给自己博一个救辽东的美名,他想当皇帝,便不能授天下人以柄,落个不忠不孝无礼无义的污名,所以,他绝对不敢。”

  “可是,你整的那些玩意儿,它毕竟不是真的。”

  “明知是假,也足够陈霂忌惮三分,至少能拖住他几天。”燕思空望着封野,“而且,就算那一万兵马留在广宁,也决计挡不住他攻城,不如出城去干点更有用的。”

  封野沉吟片刻,被说服了:“你说得对,有无那一万兵马,广宁都挡不住他。”

  燕思空深邃的目光眺望向漆黑的远方:“封野,无论我们做什么,此次都在劫难逃,只是手握的筹码越多,博得就越大,你可想过……”

  封野知道燕思空想问什么,从他决定留在广宁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在思考,思考在这盘大棋上,要怎么分这楚河汉界。

  俩人沉默良久,封野才道:“我已经想好了。”

  燕思空扭过脸来,深深地望着封野。

  尽管身处困境,封野的眉眼不减狂妄,他薄唇轻启,一字一字地说道:“我要整个北境。”

  ——

  天明前,将士们从全城搜罗来的白布堆成了小山,又招来百名绣娘,一针一针地赶制燕思空要的东西,此物针脚无需多密、多精致,因此做得很快。缝制完毕后,城门大的白布被一块一块地铺在了地上。

  元南聿在破晓前带兵出城了,燕思空送走他之后,借着微熹的晨光,一手拎着一大桶墨,一手抓着一把拖把,走到了白布之上。

  他将拖把浸了浓黑的墨汁,甩于白布,以轻功步法游移其上,留下一道道粗犷地墨迹。他下笔有风雷之势,有龙蛇之姿,一字一字介遒劲有力,时而徜徉九天,时而恣肆汪洋,时而冲锋于沙场之上,笔扫千军!

  封野在城楼之上,看着燕思空挥洒笔墨,惊艳四座,眼眸中流泻出的,是炽热的渴望,从他在京师见到燕思空的第一眼,便是心动,愈是靠近,愈是沦陷,此人是他一生逃不过的心魔。

  ——

  天明之后,付湛清出城了,而与此同时,得知军情的陈霂正怒火中烧地带着大军向广宁进发,没过多久,就来到了广宁城下。

  梁慧勇面色阴沉地看着城下黑压压地大军,尽管兵力比之卓勒泰要少了许多,但他们的城墙,此时当真是不堪一击的。

  燕思空安抚道:“梁总兵莫慌。”

  “思空。”梁慧勇沉声道,“靠那些东西,真能守住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