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千丞
“即便现在,也不赞同你的某些言辞和处事,但你确是不可多得的稀世之才,你比我更适合做官,连老师都开始仰仗你,太子亦对你信任、依赖有加。”
“沈兄过誉了。”燕思空淡淡一笑,“我乃浊骨凡胎,在这世间翻滚的久了,便摸索出一点生存之道,而沈兄是超凡之人,必将立下超凡之功业。”
“哈哈哈,你看你,巧舌如簧。”沈鹤轩喝多了酒,跳脱了许多,指着燕思空道,“我起初最不喜欢你这点。”
燕思空也跟着大笑:“人人都喜欢我这点,唯独沈兄不喜欢,岂不更说明沈兄超凡之所在?”
沈鹤轩笑得前仰后跌,磕磕巴巴地说:“你说得没错,人人都喜欢你这点,同期的进士这么多,最后,我却只有你一个朋友……”他说到最后,口气多少有几分落寞。
“能被沈兄引为朋友,小弟真是不胜荣幸。”燕思空给俩人倒上酒。
沈鹤轩摆摆手:“你如今品级比我高上许多,还是准驸马,却仍旧如此谦卑,我,佩服,佩服啊。”
燕思空笑道:“我是真心敬重沈兄。”
沈鹤轩那微醺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触动。
俩人又稀里糊涂地喝了许多。
不知怎么,就聊到了沈鹤轩的儿子,燕思空感慨道:“沈兄这一走,留下嫂夫人和小侄儿,可要辛苦嫂夫人了。”
沈鹤轩眼中浮现不舍:“实不相瞒,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们,府上只有一个老朴,我俸禄微薄,哪怕为官多年,仍旧是委屈了她们母子。”
“若沈兄不嫌弃,我会代沈兄好好照顾嫂夫人和小侄儿,今后嫂夫人和小侄儿有任何不便之处,我都会当做自家之事,尽心尽力。”
沈鹤轩明眸闪烁:“这……真的吗?”
燕思空笑道:“沈兄巡按在外,以身报国事,我为沈兄料理好家事,于公,是为朝廷尽心力,于私,沈兄引我为知己,我自当投桃报李。”
沈鹤轩抓住燕思空的手,感动地说道:“思空,谢谢你。”
燕思空也握着他的手,郑重道:“愿沈兄不负圣望,不负师恩,我等你回京,与我共辅明主,再创开平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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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鹤轩在后面的剧情里是个重要人物,俩人将是一生的朋友与敌人
第114章
沈鹤轩离京之时,大员们的考核也开始了。
在地方的二品及以上官员,多是总督,除非有不得离岗的要务,均要回京,这时,吏部便在一件事上犯了难,那便是靖远王封剑平。
封剑平是大晟史上第一个当上总督的武将,意味着同时执掌了军政大权,威势滔天,如今大同无战事,所有总督都回京述职,封剑平是最应该回来的。
可大同府全无动静。
这件事既微妙又危险,若吏部去函催促,一旦被封剑平拒绝,封剑平就是手握重兵不回朝,有不臣之心,若不去函,又不合乎京察的规矩,可吏部根本不愿意去捅这个篓子的。
燕思空已经察觉到此事,甚至吏部尚书刘岸几次见到他,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最终还是没有单独与他说什么。他猜刘岸是想通过他探探封野的口风,但又想到俩人之间那不怎么体面的流言,便作罢了。
燕思空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正打算与封野商议,封野恐怕也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当天深夜便主动来找燕思空。
封野开门见山道:“吏部现在可有消息,要如何处理我爹的考核?”
燕思空摇摇头:“刘尚书正左右为难呢,我猜他很快就会去找老师商量。”
“你猜颜阁老会如何?”封野问道。
燕思空想了想:“老师是内阁首辅,秉公处理,便应该让皇上下旨,勒令殿下回朝。”
“但是?”封野挑了挑眉。
燕思空在屋中来回踱步,面色有些沉重:“说实话,我不知道。”
“你的意思是,颜子廉有可能催促我爹回京?”
“京察大计,所有在地方的总督均要回京述职,如今只有靖远王迟迟未动身,朝中已有非议,这时候,老师如何能包庇。”燕思空叹道,“但是,殿下不可能回来。”
封野点点头:“我爹不能回来,他若回京,皇上定会想方设法削减他的兵权,不行,我得去见颜子廉。”
“封野。”燕思空拉住了他,正色道,“封野,他是内阁首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封野定定地看着燕思空。
“身为内阁首辅,怎么可能容忍外臣坐拥重兵?他之所以多年来对殿下不闻不问,唯一的原因是为了牵制阉党,他和谢忠仁都不得罪殿下,是怕殿下倾向任何一派,都会颠覆整个朝局。”
封野眯起眼睛:“那此次他会如何?”
“我说了,我不知道。我想,老师也不希望殿下现在回京,京察大计已经令朝堂震荡不堪,若殿下再回来,恐怕再起更大的风雨,那这烂摊子就没法收拾了,但是,老师也绝对不可能无所作为的,否则如何服众?”燕思空安抚地拍了拍封野的肩膀,“我会单独去跟老师商议此事,殿下可有准备疏奏,言明大同形势复杂,身有重任不能脱身?越快送抵京师越好。”
“早已在路上了。”
“那就好。”燕思空顿了顿,试探地问道:“封野,殿下如今功高盖主,又手握重兵,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可想过……适当放权?”
封野面色凝重:“大同是我朝最重要的防线,因为它为中原子民抵御了最凶残的蛮夷,虽然现在瓦剌受到重创,但蒙古地区仍有几十个大小部落,都对中原虎视眈眈,瓦剌衰败,这些部落便会失去控制,渐渐各自为政,再生成新的势力,早晚还会卷土重来,所以大同不能削减军备。说我爹擅权也好,专制也罢,我爹若真有反心,不必等到现在。”
燕思空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我先与老师商议看看吧。”他虽敬重靖远王的功业,但对靖远王的诸多做法并不看好,上次颜子廉提到“功高震主主不疑”的郭子仪,其实已经给他提了醒,皇上十分忌惮靖远王,长此下去,恐怕对封家不利。
可封野狂傲自负,且对大同局势的分析也确实在理,让靖远王主动放权,恐怕是难上加难。
如今京察,不就给他们出了个大难题。
封野展臂抱住他:“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是吗?”
“韩信,蒙恬,陆逊,岳飞,你想的是那些因功高震主而不得善终的名将,对吗。”
燕思空沉默不语。
封野笑道:“我爹不会成为他们,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当今圣上软弱少谋,沉溺酒色,无心朝政,他怕瓦剌怕得要死,还要仰仗我封家守着边关。”封野口吻轻佻而不屑,“再者,我在京为质子,只要我爹不回朝,他永远拿我封家无可奈何。”
燕思空吁出一口气:“不无道理。”
“所以不必担心。”封野挑起燕思空的下巴,碰了碰他的唇,轻声道,“我爹一生忠勇,从无二心,他唯一的愿望,就是保我华夏百姓不受蛮夷侵扰,此志日月可鉴,上天也会站在他那边的。”
燕思空勉强一笑:“甚好。”
“所以……”封野用指腹摩挲着燕思空的下唇,口气霸道,“我定有办法将万阳许给别人,而你只能是我的。”
燕思空看着封野眸中燃烧的烈焰,心头充满了忧虑。
第115章
燕思空想与颜子廉商议封剑平考核之事,但这次颜子廉却一反常态,推说公务繁忙,没空见他。
起初他还当颜子廉是真的没空,但两次三番后,他才意识到颜子廉是在有意回避。
燕思空思索了一天,隐隐猜到了颜子廉的意图,但不敢断定,于是干脆寻了一个上午,颜子廉刚刚下早朝,他直接去文渊阁拜访。
为了避嫌,燕思空已经很久不曾来文渊阁找过颜子廉,但若不这么做,怕是根本碰不上颜子廉的面儿。
颜子廉见到他,也并不意外,只是点点头:“随我进来吧。”
一进屋,燕思空就做出焦头烂额之状:“老师可是在避着学生?学生做错了什么吗?”
“你当真猜不到我为什么对你避而不见吗?”颜子廉一眨不眨地盯着燕思空。
燕思空深吸一口气:“可是……怕我为靖远王的事来求您?”
“你知道就好。”
“老师……”
“不必多言。”颜子廉摆摆手,“这京察大计是国之大计,自太祖皇帝始,至今两百余年,不曾旷废,如今大同无战事,封将军不回京述职,就是抗旨,满朝文武皆有目共睹,你要我如何啊?”
燕思空躬了躬身,语调趋于平缓:“老师,蒙古地区大小部落几十个,从前有瓦剌尊大,尚能互相牵制,如今瓦剌衰败,这些大小部落很可能重新集结,继续侵扰边关,大同无战事,但依旧危机四伏。”
“思空……”
“这是其一。”燕思空打断了颜子廉,“老师且听学生说完。其二,老师与我心知肚明,靖远王是不会回京的,若强逼他回京,甚至下旨催促,万一弄巧成拙,怕是老师最不愿意看到的。”
颜子廉沉声道:“你是想说,封将军会反?”
“学生万万不敢说。”燕思空道,“学生亦不知道,靖远王会如何应对。”
颜子廉抚须道:“是封野告诉你,封将军绝不会回京的吗?”
“这那还需世子说呢,靖远王迟迟没有动身,便已是答案了。”
颜子廉眯起了眼睛。
“其三……”燕思空凝视着颜子廉,他猜测,下面的话才是颜子廉想听的,“有靖远王在,尚可遥遥牵制阉党,令他们有所顾忌,否则,这天下早被他们搅乱了。”
颜子廉慢慢拿起手边的杯子,饮了一口清茶:“这话倒是在理,但封将军同为总兵与总督,一手掌握大同军政,三十万重兵,距京只有六百余里,你以为陛下能容他多久?他若此次不肯回京述职,岂不令人坐立难安?”
“他若回京述职。”燕思空直视着颜子廉的眼睛,目光灼灼,“会如何呢?”
颜子廉抿了抿唇,没有言语。
“封家三代忠良,报国之心,日月可鉴,莫非老师也不信任靖远王?”
颜子廉语重心长道:“思空,我是一国之相,断事岂能凭个人喜恶?封将军手握重兵,却一味想着明哲保身,多年来阉党祸乱朝纲,鱼肉百姓,他不闻不问,当然了,从前瓦剌势大,他远在大同,即便有心也是无力,可现如今瓦剌已破,封将军焉能对此坐视不理?”
燕思空心想,他果然猜对了,颜子廉想要的,是封剑平为自己所用!他沉声道:“学生以为,靖远王并非坐视不理,正如老师所说,他是有心无力,好比此次太子含冤下狱,虽是学生去求的世子,但若无靖远王的暗中授意,世子也不可能应承我,封家定是要辅佐太子的。”
“暗中授意?”颜子廉缓缓道,“暗中授意,如何能让群众知晓,太子有大同三十万兵的助力?文宥迟虽然暂退,但谢忠仁仍在朝野,文贵妃也仍然受宠,那储君之位,就仍是镜花水月,随时可能破灭,太子势薄,我怕长此以往,更多人要倒戈向阉党了。”
燕思空倒吸一口气凉气,低声道:“老师说的……在理。”上次他与颜子廉的密谈,已听出颜子廉对于封剑平明哲保身的不满,只是从前无可奈何,如今颜子廉抓住了京察的机会,他身为内阁首辅,是唯一能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人,但他也给出了自己的条件——要封剑平站在士族一派。
燕思空从未敢低估过自己的这位老师,四十年前,颜子廉亦是金科状元,凭着鹰一般地敏锐和过人的手腕,一路披荆斩棘,杀入内阁,挤走了排在前面的所有阁臣,稳坐首辅之位达十余年之久,与阉党斗得风生水起,同时又将国家操持得可圈可点,可他在颜子廉面前装了好几年,百密总有一疏,被颜子廉看出了他对封野和封家的态度。
颜子廉利用这一点,玩儿了极其犀利的一招,他回想起京察至今的种种,甚至无法判断,颜子廉是从何时开始计划用京察逼迫封剑平站队的,姜还是老得辣,他只觉背脊发寒。
颜子廉睨了燕思空一眼,见他脸色苍白,便放柔了口吻:“思空,为师老了,不知大限何时来临,或死或退,我都不能将阉党留下来继续腐蚀我大晟江山,我只想为国除害,让太子稳坐储位,兹事体大,非封将军相助不能成啊。”
燕思空暗暗咬了咬牙:“学生明白了,学生会如实转达。”
颜子廉满意地点了点头。
燕思空离开文渊阁的时候,但见屋外烈日高照,依旧冷得身体直抖。
封剑平不想卷入党争,就是因为他的兵权太过惹眼,需处处低调,方能自保,可形势的洪流一直在裹夹着所有人往前走,正如颜子廉所说,封剑平想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
燕思空亦不希望封家参与党争,因为太危险,原本封家明哲保身,将来无论是谁登基,封家都将为新皇继续镇守边关,可一旦下了水,就必须拼个了命地将对方活活溺死,方可平安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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