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野千鹤
正拉着那银镶玉盘龙扣给太子扣腰封的楼璟,看着突然递过来的蜡丸,疑惑地看向萧承钧。他两个个头相近,楼璟一抬头就与他鼻子碰鼻子了。
温热的气息扑到脸上,萧承钧觉得被扫过的地方有些发热,便后退了半步,但腰封还攥在楼璟手中,这导致脚退后了,人还在原地,只得又把脚收回来,垂目道:“今日事多,你且服了这个,能少受些苦楚。”
楼璟了然,这估计也是一种止痛的药,太子手中的应该比他的那种好,便想也没想地将蜡丸藏在了袖中。
“吃了能撑三个时辰,”想起方才的乌龙,太子殿下低声加了一句,“没有别的用途……”
扣好了腰封,楼璟忍笑应了声,“谢殿下。”
两人贴得紧,说话声音小,看着就像耳鬓厮磨一般。几个宫女都不敢抬头,只有乐闲小太监在一旁咧着嘴,被及时发现的安顺给拉了出去,帮着布置饭菜了。
太子大婚,为示对皇后的尊重,这一晚皇上要歇在皇后宫中,而作为儿女,自然要在门外恭候父母,再与之同去太庙。时间紧,两人只用了些点心羹汤,便坐上辇车,直往皇后的寝宫——凤仪宫而去。
楼璟在辇车上捏开蜡封,将那黝黑的大药丸两口吞了下去,顿时苦得皱起了脸。
凤仪宫中一片寂静,早有宫人守在门外迎接他们,只是神色有些尴尬,在常恩耳边说了两句便退到了一边。
“皇上昨晚没歇在凤仪宫,”常恩走到辇车边,低声对萧承钧道,“听说歇在了鸾仪宫。”
楼璟蹙眉,辇车内侍立的乐闲忙凑过去道:“鸾仪宫就是陈贵妃的寝宫,年初才改的名,原本是叫青鸾宫的。”
陈贵妃就是那个宠冠后宫的贵妃陈氏,皇上不喜男色,朝野皆知,这没什么,只要皇上足够尊重皇后便不会有人多说,但如今这个情形看来,果真如赵熹说的那样,很不乐观。
萧承钧没说什么,吩咐降舆,带着楼璟在宫门外侍立。
不多时,皇上的辇车便到了。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两人一同跪下行礼,等太子跪下后,其他人齐齐高呼着跪下磕头。
淳德帝走下辇车,漫不经心道,“平身吧。”然后伸手,把一个女子从辇车上扶了下来。
那女子身着三色华服,头戴金凤步摇钗,徐娘年纪,风华依旧,一双细长吊稍眼精光闪动,应当就是贵妃陈氏,三皇子的生母,右相陈世昌的女儿。至于淳德帝,年近五十,有些发福,楼璟见过多次,没什么稀奇的。
“太子殿下果然恭孝克勤,皇上紧赶慢赶的还是让太子抢了先。”陈贵妃笑吟吟地说道。
这话听着颇为刺耳,楼璟暗自皱眉,陈贵妃见了太子也不行礼,皇上办了不光彩的事不说帮着遮掩,还这样倒打一耙嫌太子来得太早,更可怕的是,他注意到,淳德帝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中闪过一抹暗色,竟是同意陈氏的论调。
“儿臣恐迟了父后会怪罪,便早走了些。”萧承钧躬身说道,把错揽到了自己身上。
陈氏下巴微扬地看了他一眼,顺道瞥见了站在萧承钧身边的太子妃,顿时愣了一下。没想到太子娶的这个男妻,竟然如此的,惊艳。不过,太子妃长得好看又如何?陈氏很快回过神来,转而笑着对淳德帝说:“臣妾便送陛下至此了。”自始至终,没有跟太子、太子妃打一声招呼。
“你去吧。”淳德帝对着陈贵妃摆了摆手,率先进了凤仪宫。
皇后已经在正殿中等候,面色端肃地看着淳德帝走进来,行礼道:“臣恭迎皇上。”
淳德帝应了一声,坐在了上位上,皇后没说什么,在另一边坐下,有宫人铺了软垫在两人面前。
祭拜太庙之前,这拜见舅姑的礼节也不能省。
太子妃拜见帝后,要三跪三叩,不过太子跪谢要三跪九叩,看着萧承钧规规矩矩的磕了十八个头,楼璟又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可怜了。
待太子起身,楼璟先在淳德帝面前跪了下来,惊奇地发现身上并没有任何疼痛。宫女递茶盏过来,楼璟伸手去接,指尖触到衬碟,竟感觉不到棱角,不由得一惊,仔细确认端好了才完全接过来,双手举过头顶呈了上去。
“朕本想着让你去西北,接替你祖父的位置,但皇后说你适合做太子妃,”淳德帝抿了一口茶,话中有些迟疑,“你还年幼,不出去打仗也好。”说完,赏了他一套镶了极品猫眼石的赤金冠。
也就是说,他嫁进宫,皇上原本是反对的!楼璟面上带着微笑,心中却是惊涛骇浪,因而再给皇后磕头的时候,他忍不住看了这位男皇后一眼。
皇后姓纪,名酌,字寒之,乃是靖南候的嫡次子。剑眉鹰目,面色冷肃,眼角有了细纹也遮不住本身的俊逸,反倒因为岁月的沧桑,而更显得有味道。
纪皇后看着丰神俊朗的楼璟,冷峻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京中人都说,安国公世子有着潘安之貌,宋玉之姿,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父后谬赞了。”楼璟低下头,恭顺地说着,藏在袖中的手用力攥了攥,还有感觉,但有些麻木,感知并不清晰。
从凤仪宫出来,再次上了辇车。
这一次是出宫用的华盖辇,前面有八匹马拉着,比他们在宫中坐的那种宽敞不少,三面环着杏黄色的帐幔,内侍站在车前,与主人所坐的位置间有一层薄绡帘阻挡,外面并不能窥得车内情形。且马蹄声与车轮声很大,在辇车上谈话也不虞被人听到。
“殿下,”楼璟将内力在体内运转一周,发现并没有中毒,应当就是那丸麻药所致,便放下心来,似笑非笑地看向正襟危坐的太子殿下,“您的困境,似乎比臣的要严重。”
萧承钧闻言,垂目道:“陈贵妃得父皇偏宠二十年而不衰,吾自得避其锋芒。”堂堂太子,竟然要避让一个妃嫔,不得不说这太子当得委实憋屈,更何况,如今的朝堂,他要隐忍的还不止这些。
“臣觉得有些吃亏了呀……”楼璟单手支在扶手上,点了点额头,叹息般地说道。
太子掩在广袖中的手不由得攥紧,君臣之道又不是做生意,这人竟敢跟他谈吃亏与否,他萧承钧再不济,也没到巴结一个臣子的地步,思及此,声音便冷了下来,“你想要什么?”
楼璟似是没听出他话中的冷意,笑着凑了过去,“臣的手脚如今都是麻的,殿下若是觉得过意不去,便让臣靠着睡一会儿如何?”这般说着,垂涎地看了一眼太子殿下宽阔的胸膛,那里一定比这上下颠簸的椅背舒服。
“靠着……我?”萧承钧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楼璟却当他同意了,笑眯眯地蹭过去,迅速窝进了太子殿下的怀里。
第7章 太庙
没等萧承钧反应过来,怀中已经多了一个暖呼呼的身体,柔韧而修长,带着淡淡的草木香,太子殿下瞬间僵住了。
太子的礼服乃是上好的丝绸做面,很是柔软,楼璟把脸放到人家肩头,顺道环住了太子殿下劲窄的腰肢,打了个哈欠道:“你我已经成亲,荣辱与共,臣就是吃些亏也无妨,殿下时常给臣些补偿便是了。”
补偿,就是这种补偿……吗?萧承钧低头,看着怀里这美若泉中玉的人,这样的补偿的话,他自然很是愿意给的。轻轻应了声“好”,太子殿下僵住的双臂缓缓抬起来,搂住了挂在他身上的人。
楼璟笑着把脸埋到萧承钧的肩窝,放心地闭上眼。皇太子这种千金也求不得的靠垫,他可得好好享受一番。
辇车中一时间只剩下了马蹄和车轮碾压沙土的声音,萧承钧慢慢放松下来,小心地避开了楼璟背上的伤处,向怀里拢了拢好让他舒服些。这个人已经嫁给自己了,而不仅仅是一个臣子,自己作为丈夫就该尊敬他、爱护他,牵连他跟着自己受委屈还嫌他抱怨,实是不该。太子殿下在心中检讨自己,决定以后要对太子妃好一些,行了半个时辰,辇车停了下来,安顺在帘外轻声道:“殿下,太庙到了。”
“嗯,”萧承钧应了一声,并未让人打帘,而是轻晃了晃怀中安睡的家伙,“濯玉,醒醒。”
楼璟正做着美梦,梦到母亲给自己蒸了一个半人高的兔子馒头,说“璟儿,这个给你做枕头吧”,他抱着馒头很舒服,但是床在不停的晃动让他睡不好,他只能抱紧了怀中的大馒头,这样能震得轻些。
“快醒醒。”太子殿下无奈地看着怀中越晃抱得越紧的人,只得腾出手捏了捏他的脸,岂料那毛绒绒的脑袋竟然在他肩窝里蹭了蹭,软软的痒痒的……
“唔……”楼璟不情愿地在大馒头上蹭了蹭,睁开眼,就看到他的大馒头变成了萧承钧。
两个人大眼对小眼,一时都有些愣怔。
“殿下,羽林军已经列队了。”安顺又催了一句。
立时分开,坐好,萧承钧轻咳一声,让安顺打帘。
太庙在东郊,占地颇广。
入得正门,是一片颇为广阔的平地,中间有雕龙御道直通正殿,两侧列羽林军,持青铜戟肃面而立。钟鼓齐鸣,韶乐悠扬,羽林军两侧乃上百舞者,踏着一种特殊的韵律起舞,充满了肃穆与神圣之感。
帝后行于前,楼璟和萧承钧分别立于帝后两侧,各向后错半步,勋贵与百官则列于仪仗之后。浩浩荡荡行至正殿前,有一身着繁复礼服之人立在玉阶下,待帝王停下脚步,跪地行礼,便是今日的司礼者。
楼璟看了一眼那人,不由得大吃一惊,竟然又是内侍监沈连!文官一侧立时发出了几声参差不齐的吸气声,勋贵里更有一声微不可查的冷哼。
太庙祭祖,对皇家来说是无比庄重的事,自古以来司礼者都必须是一个德行兼备的文官,古时还有个专设的官位,但从没听说过让太监当太庙司礼者的,这未免太过儿戏了。
楼璟不由得向萧承钧看去,太子殿下似有所感,微微侧脸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便又敛下眸子,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淳德帝自然早就知道,满不在乎的让沈连起身。
“皇上!”还未等沈连开口,御史耿卓已经大步跑上前,跪地道,“皇上,太庙乃昱朝历代帝王供奉之所,皇室宗庙啊,不可让宦官为司礼官啊!”
话音一落,鼓乐声止,场面立时静了下来,落针可闻。沈连面不改色,百官除了御史外无一人出声,勋贵更是充耳不闻。
“内侍省本也兼皇家司礼,有何不可?”淳德帝皱眉,沈连早几日就跟他说想做太庙祭天的司礼官,本不是什么大事,怎么让御史一说就好像他做了一件极蠢的事一样?
“皇上!帝王乃天之子,萧家列祖列宗供奉之所,怎可让阉人呼喝呢?”耿卓耿直了脖子,声嘶力竭地喊道。
沈连在听到“阉人”二字的时候,脸色迅速阴沉下来。淳德帝也有些下不来台,都这会儿了难不成让沈连把礼服脱了?
“皇上,吉时将近,今日太子大婚告太庙,还是莫耽搁了时辰的好。”右相陈世昌出列,沉声道。
左相赵端看了一眼陈世昌,垂目不发一言。
右相的话很有分量,淳德帝闻言,点了点头,抬脚就要上玉阶。
“皇上!”耿卓半步不让地在玉阶前跪着,“皇上若是不换司礼官,臣就长跪不起!”
“耿大人早不说晚不说,偏到了这节骨眼上才说出来,这不是为难皇上吗?”沈连冷笑道。
淳德帝闻言,立时觉得自己没有错,冷哼一声道:“你若愿跪便跪着吧。”说完,绕过耿卓,直接上了玉阶,身后众人便纷纷跟上,皆当御史是一块石头,若流水过石一般绕了过去。
沈连笑着随帝王走上玉阶,立于司礼官所站的高台上,用那尖细的嗓子开始高声唱和。
谁输谁赢,高下立判。
楼璟看了一眼如遭雷击的御史,垂目跟着皇后踏上玉阶,尽管御史是对的,可是没有一个人为他争辩一句。
太庙中供奉着昱朝自开国以来的所有帝王,每逢祭天,皆要请出祖先牌位,置于前殿,以供跪拜。
在繁杂的祭天礼之后,帝后还要带着刚刚大婚的太子与太子妃,入内殿跪拜历代帝后画像。
太祖、太宗之后,从世宗开始,皇后皆为男子。楼璟挨个画像跪过去,发现这些帝后画像都差不多,脸上满是威严的皱纹。悄悄看了一眼身边的萧承钧,萧家人明明各个长得俊美,那些画师也不知怎么想的,难道非得把人画得又老又丑才有帝王之相吗?
别的他不敢说,先帝睿宗皇帝,楼璟小时候可是见过的,花甲之年还是风采依旧,哪有画像上那样苍老。
在每个祖宗那里磕三个头,若不是吃了那个麻药,这十几个磕下来,楼璟估计又得倒下了。磕完最后一个——睿宗皇帝,楼璟站起身来觉得有点晕,暗自嘀咕若是萧家再传百年,每年帝王祭天都得抬着出太庙了。
离开的时候,耿卓还在原地跪着,太阳已经升到了正中,照在那张刚正不阿的脸上,越发显得棱角分明。
“皇上,大典已毕,不如请御史起身吧?”皇后站在玉阶上,低声劝了一句。
不为难言官,是太祖立下的规矩,耿卓这样跪着,淳德帝也有些下不来台,听得此言便点了点头,摆手让他身边的总管太监怀忠去把御史拉起来。
怀忠笑眯眯地去拉耿卓,岂料耿卓根本不买账,甩开怀忠的手,膝行几步到淳德帝面前,声音嘶哑道:“皇上,太庙宗祠,岂可儿戏!今日姑息宦官入太庙,明日就会乱朝纲啊皇上!”
“那你待如何?”淳德帝这下是真恼了,祭天都结束了,这人还揪着不放,到底要怎么样?
“臣请皇上治沈连擅入太庙之罪!”耿卓将头抵在地上,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你……”淳德帝气得直哆嗦。
沈连从高台上走下来,不紧不慢地说:“耿大人是否弄错了,皇上才是一国之君,你这样逼迫皇上,居心何在啊?”
“哼,来人,把耿卓给朕拉下去!”淳德帝甩袖,立时有羽林军把御史架起来拖走。
“皇上!皇上!”耿卓挣扎着大喊。
淳德帝充耳不闻,径直朝前走去。自古以来,不杀言官,他也没办法,不过挡道了挪开便是。
百官沉默地看着耿卓被拖走,皇后垂目,不再多说一言,跟着淳德帝上了辇车。
回去的路上,楼璟和萧承钧都有些沉默。淳德帝越来越一意孤行,只听得进好话,听不得谏言,这样的朝堂,迟早会出事。
回到东宫已是午时,萧承钧吩咐把饭摆到了八凤殿,与楼璟一起吃。
“午后会有皇亲来拜见,用过午膳你且睡一会儿。”萧承钧看着没什么精神的楼璟,温声说了一句。
楼璟点了点头,他主要是饿了,早上就吃了三个水晶包,喝了一小碗粥,去太庙磕了一圈的头,早就饿得头昏眼花,话都懒得说了。
摆好了饭,乐闲和安顺站在两人身后布菜。楼璟拿起筷子就吃,岂料刚夹起一块鱼肉,“啪嗒”一声又掉回了碗里。
乐闲吓了一跳,忙拿了布巾给他擦了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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