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风歌/苛澈
楚飞扬放出那许久不用的黄色鸟儿,那小小的动物在空中盘旋了两圈,便朝著一个方向迅疾而去,楚飞扬紧随在後。
高放搀著君书影在林间匆忙而行。他们两人现在都没有武功,对上楚飞扬的师父,根本没有一丝活路。在小屋时他利用信云深拖延了些时间,才得以带著君书影逃了出来。但恐怕也逃不了多久了。他动了信白的宝贝儿子,这位武林泰斗现在定是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君书影尽量地跟著高放的脚步,但明显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他脸上毫无血色,满面是汗,身上也被汗水浸了个透。高放担心他的身体,但此刻根本不容他二人作任何停留。信白越来越近了,两人都能感受到他带来的巨大压迫感。
君书影挣脱高放停了下来,高放扶住他的手臂,急道:“教主,你怎麽样?可是身体不适?”
君书影急喘了几口,哑声道:“这样不行。你不是有凝聚内力瞬间爆发的药?拿出来!”
高放摇头道:“不行。那药对身体的损害极大,好好的人尚且受不住,何况教主你现在……”
“拿出来!你想让我们都死在这里麽?”君书影吼道。
高放仍是不应,拖著君书影往前道:“我们先寻一处藏身之地再作打算。”
君书影挣脱他:“他可是楚飞扬的师父,你以为我们躲得了?!”他的眼神阴狠下去,“只要我的内力可以恢复一时半刻,再加上你的毒,我不信弄不死他。”
身後追杀之人越来越近,高放终於妥协,拿出一颗暗红色的药丸。君书影一把抢过,吞了下去。高放面带忧色地望著他。
君书影捂住胸口弯下身去,张大了嘴巴急喘著,双眼血红,额上青筋毕现。瞬间流遍四肢百骸的汹涌内力狂乱而霸道,君书影用尽浑身之力才控制住,而此时信白也已追至眼前。
“大胆妖人!你们倒是嚣张,竟敢在我清风剑派眼皮子底下逍遥。老夫岂能饶过你们?!”信白举剑直指君书影和高放二人,声色俱厉。
君书影冷笑一声,也不答话,飞身而上,与信白缠斗在一起。
君书影吃了高放的药,内力全开,一时竟能与信白不相上下。但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从他吃了那药开始,腹内的孩子就闹腾得厉害。如果不是有内力护体,只怕他根本撑不住那要命的阵阵疼痛。
高放静下心来细细看著,等著合适的时机出手。但那信白毕竟不是普通高手,眼看看君书影越来越力不从心,信白却仍是一丝破绽也无。高放不禁有些急了。君书影的脸色苍白得吓人,纠结的眉宇显示著强压的疼楚。他不愿再等下去。
高放冲散正缠斗的两人,指尖一弹,一片淡淡的烟雾弥漫开来。他拉过君书影,给他吃下一颗紫色药丸。信白虽不知那烟雾是什麽东西,但他方才是见识过高放使毒的厉害的。这个男人只用袖子在信云深面前一拂,便让他不醒人事了。
信白急退了几丈远,不让那烟雾有一丝一毫沾身。而後拂袖一挥,用内力趋散了那轻轻嫋嫋的毒烟。
高放见一击不中,便知无望了。君书影的内力正在散去,阵阵入骨的疼痛让他渐渐意识不清。信白提剑飞身而来,高放直觉地用身体挡住君书影,闭上了眼睛。
预期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而听到清脆的一声,是两剑相击的声音。一个高大的身影盖住君书影和高放二人。高放睁开眼睛,面前的背影挺拔周正,玄色的衣襟无风自飘,不是楚飞扬是谁?
第六十六章
楚飞扬持剑挡在信白和和君书影高放之间,面前的信白一阵惊愕之後,一向慈祥的脸上涌出滔天怒意。要和一向疼宠他的师父敌对,楚飞扬满心歉意,但却不得不如此。
信白脸色阴沈著,勉强压制住怒气,开口道:“飞扬,你难道不知这两人是天一邪教的恶贼?!快些过来,同为师一起为武林除害。”
楚飞扬收了剑,跪了下来,满面哀恳之色,道:“师父,飞扬不孝。但这两人并不是奸恶之人,我不能让他们死。”
“你!”信白气到脸色发白,“他们是不是奸恶,为师看得出来。是你被蒙骗了。快些起来,同为师一起杀了他们,为师不计较你一时糊涂。”
楚飞扬仍旧跪著,道:“对不起师父,我不能让您杀他们。”
信白瞪圆了眼睛,也不管挡在中间的楚飞扬,持剑杀向向君书影和高放二人。楚飞扬横剑挑开了信白的攻击,一跃而起,挡住信白,继续恳求道:“师父,您信我一次。他二人从未行过大奸大恶之事,即使有罪也万万罪不至死。”
“你是想指责为师不分黑白滥杀无辜麽?!”信白怒道,“你很好啊飞扬,翅膀长硬了啊,为师也说不算你了。快些让开,你不杀我自己来杀!”说完又举剑攻去,依旧被楚飞扬挡了下来。信白顿时怒气冲天,也不管那君书影和高放,招招攻向楚飞扬。
楚飞扬勉力挡住。他的武功在信白之上,但他自然不敢对信白拔剑,只能见招拆招,挡著信白不让他靠近君书影和高放。信白怒火越来越盛,招式越来越急,却始终过不了楚飞扬,楚飞扬却也无法摆脱信白,两人一时僵持不下,如此下去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夜色中传来细微的破空声,虽然那声音极小,被掩在四周虫鸣之中,难以察觉。但楚飞扬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杀气直指信白。而正在气头上的信白根本一无所觉。楚飞扬大喝一声:“师父小心!”转身背对著信白将他挡在身後,锵一声拔剑出鞘,将内力灌注在剑身上,叮地几声轻响,冷冽的剑身上吸住几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在明白的光辉下泛著淡淡的荧荧绿光。
楚飞扬抬头怒视君书影,君书影捂住胸口,也在望向他,面无表情,看不出丝毫被人撞破险心的愧疚。楚飞扬心底腾地升起一股无名怒火。信白是他的师父,更是将他抚养成人如同父亲一般的亲人。他为君书影伤了他向来最敬的师父一颗疼他爱他的心,君书影居然还想暗算信白。
楚飞扬将剑一甩,几根银针钉入旁边的树身。他看向君书影的眼神冷冽起来,带著明显的怪责。君书影似有不适,压制不住地轻咳一声,转过脸去,斜过的眼神却带著不屑,没有丝毫悔改之意。
楚飞扬的怒气轰地爆发,他想也不想地抬起手猛地一挥,强大内力凝成的劲气凌空飞过。君书影根本躲无可躲,被这气击在胸前,猛地吐了一口血,歪倒下去。高放忙扶住君书影靠在自己身上,看向楚飞扬的眼神带著些哀恳之色。
他知道君书影居然想对信白不利是触了楚飞扬的逆鳞。若是以前,君书影断不会在生死关头做这种损人不利已的事情。但对楚飞扬,他却总要一而再地挑战他的底线。他不知道楚飞扬和君书影这些日子以来发生过什麽,让君书影变得如此。他却是记得的,一身杀气的楚飞扬有多恐怖。如果可以,他这辈子也不想再面对那样的楚飞扬。
信白从楚飞扬身後走出来,眼神柔和了些,道:“你看到了,这恶人根本歹毒成性。你莫要再被他骗了。”
楚飞扬转身面向信白,微微弯了弯身,歉疚道:“师父,对不起,我不能。”说完突然点了信白的穴道。信白猝不及防之下居然没有躲开,他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著楚飞扬。楚飞扬在他身前跪下,低头道:“师父,我不能让他们死。以您的功力不过一刻便能解开穴道。徒弟不孝,日後再来向您请罪。”说完便起了身,抓起君书影和高放飞身离去。信白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气吼:“飞扬!你给我回来!你敢走,我信白以後再不认你这个徒弟!”
林中只几只飞鸟惊起,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第六十七章
楚飞扬带著君书影和高放二人直接下了山,又逃出数里,才停了下来。楚飞扬把他二人放开,高放忙去搀扶君书影,小心地让他靠著一颗树坐了下来。
君书影紧闭双眼,脸色惨白,额上满是汗水,高放拿出一颗药丸让君书影吞下,担忧地看著他。那药是用百种稀有草药炼制而成,聚气凝神。君书影吃了之後,脸色才慢慢变好了些。
楚飞扬背对二人,闷不吭声。高放知道他还在为君书影暗算信白的事耿耿於怀。况且为了他们,楚飞扬算是和他师父绝裂了。
如今什麽感谢的话语都是多余,楚飞扬也不会一直沈默下去。高放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他猜不出楚飞扬会怎样对待向他师父出手的君书影,如今他二人只如同砧板上的鱼肉,悲惨不堪。
楚飞扬没有沈默很久,他仍旧背对著他们,沈声问道:“他怎麽样了?”
高放回道:“教主……不太好。他先前滥用内力,於身体损害过大。你那一掌过重了……”
轰得一声,楚飞扬一掌拍在旁边的树上。高放立刻收了声,警惕地盯著他。
楚飞扬扶住树干,回身看向他,阴沈著脸,眼神冷厉,恨道:“你们两个、你们两个──一样的不知感恩恩将仇报。我和云深真不知犯了什麽浑,非要和你们二人搅和在一起!”
高放本来便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追杀弄得满心疲惫,此刻听了楚飞扬的话,更不知从哪里生出了满腹委屈,只敛眉不语。
楚飞扬烦躁地长叹一口气,道:“我问你,你对云深做了什麽?他为什麽会昏迷不醒?”
高放撇了撇嘴角,道:“楚大侠放心吧,我爱他还来不及,怎麽会害他?当时他爹突然出现,我不把他弄晕,难道看著他们闹翻?还是看著他跟他爹一起对付我们?哪一个我都不愿。如今你师父以为是我们害了云深,等他醒了,他还是他爹的乖宝宝,该忘记的他一丝一毫也不会记得。如此不是最好不过?!”
楚飞扬沈默不语。高放还要再说,突然听到身後扑通一声。二人回头一看,君书影身子滑倒在地,面色苍白如纸,眉头紧锁,唇无血色,冷汗岑岑。
“教主!”高放惊道。楚飞扬已经先一步冲了过去,扶起君书影靠在自己身上。高放也忙上前,检视一番,涩声道:“我怕……怕是,胎儿出了问题。”
楚飞扬低头看著君书影的脸。几缕黑发被汗粘在脸上,薄唇微微颤抖著。君书影抓住高放,用力到指尖发白,喘息著虚弱道:“我能感觉到。它……抓不住内力了。内力在散开。”君书影的声音里多了些无助的惶恐,“高放,你一定要帮我保住内力。没有武功……我绝对不能失去武功!”
高放心里没底,也只能安抚地连连点头。君书影昏昏沈沈地晕了过去。楚飞扬摇了摇松松地靠在他肩上的头颅,轻唤道:“君书影,你醒醒。”君书影仍是低低垂著头,慢慢滑了下去。
“他到底怎麽样了?”楚飞扬忙把人搂了搂紧,急切地问道。
高放也是满面担忧,回道:“我……没碰到过这种事情。胎儿的情况很不稳。你先为教主平复散开的内力。”
楚飞扬闻言,忙把手贴上君书影的後背,慢慢运气为他调理。但他体内冲乱撞的内力根本不受他控制,楚飞扬耐著性子慢慢引导,片刻间便满头大汗。
君书影在昏睡中仍不适地皱起了眉头,低吟出声。楚飞扬从上方只能看到他苍白的额头,显得那般脆弱无依。那虚弱的声音贴著他的胸口,一声一息像是传进了他的心里。此时此刻,纵使对他有再多不满和愤恨,也都顷刻间烟消云散了,只余满心满肺的心疼。
“君书影,你怎麽样?好些了吗?”虽然明知他听不到,楚飞扬还是俯在他耳边轻声说著。
君书影突然猛得挺起上身,吐出一口鲜血,总算有些清醒过来。他胡乱地抓紧高放的手,艰难地哑声道:“我……腹内……疼得厉害,那孩子……闹得很……”
高放执起他的手探了探脉,又把手放在君书影腹上轻轻按了按,看向楚飞扬,道:“看来光是内力调息也没用了。教主怕是……要早产。”
“那要怎麽做?”楚飞扬再是江湖经验丰富,又哪里遇到过这种事情,况且看君书影的样子,可能连性命也有危险,不由得有些急了。
“你去烧些热水,我看著教主。”高放从楚飞扬手里接过君书影,拿出一些不知是什麽的药丸,喂君书影吃下。楚飞扬又看了君书影一眼,便起身去准备。
第六十八章
楚飞扬施展开轻功,到山脚下的村子里偷了只锅,自然没忘了在人家灶台上放了银两。回到林中点起火烧上水,锅下的火苗被山林里的风吹得忽明忽灭。想他堂堂一个大侠,居然堕落到要去偷农户家的铁锅,如若不是情况危急,真想仰天大笑几声。
楚飞扬又看向君书影。高放正在解君书影的衣服,感觉到他的视线,抬头道:“你弄好了就过来帮忙。”
楚飞扬走过去站在一边,这种事情他有心帮忙也不知从哪里下手。
高放让继续给君书影输送内力。楚飞扬到君书影身後,扶他枕在自己腿上,抓过君书影的一只手,掌心相对,让内力温和地流入他的体内。
楚飞扬看著那修长苍白的手,突然回想起不久前的旖旎春梦,十指间相缠绵的温情脉脉。他将君书影的手拉到唇边,轻轻映在唇上。君书影苍白著一张脸,毫无生气。楚飞扬知道他还醒著。
“别死。不管你要报仇也好,什麽也好,有命才能做。”楚飞扬低声道。掌中他的手没有丝毫反抗之力,楚飞扬不知道他是没了力气还是别的什麽,他只当君书影许可了他的亲近。
“楚大侠未免太看不起我。”高放道。他已把君书影的下衫褪至膝间,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精致锋利的小刀,洒了些药粉,蹲在火边慢慢烤著。
“你拿刀做什麽?”楚飞扬疑惑道。
高放也不回头,道:“男子的身体同女子不同,所以男人生子恐怕不比女子。而且教主他……肯定也不愿那样生。”
“你、你想怎样?”楚飞扬惊道。
“明知故问。”高放拿著刀走了过来。
“不行。”楚飞扬拦阻著,“你这样,孩子能活著,君书影哪里还有命在。他既然……既然能怀上,自然也能像女子那样生产。”楚飞扬情急之下,也说得直白。突然感到掌中的手猛地用力,指甲掐入了他的手背。
“再废话……我……”君书影的声音低如蚊蚋,後面的话根本听不清楚。高放挑眉看了眼楚飞扬,在君书影身侧蹲下:“你放心吧楚大侠,我怎麽可能伤害教主。”
楚飞扬叹了口气,转过头去不忍再看。高放深吸了一口气,将刀锋稳稳贴上君书影的肚子,从肚脐向下划了一道口子。
君书影虽然吃过高放给他的药,可以缓解一些痛苦,但仍是痛得浑身一颤。楚飞扬感到君书影的手猛得抓紧,就知他疼痛难当,却除了毫无保留地把内力输进君书影的体内,别无他法。他也握紧了君书影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拨开他额前汗湿的头发,擦过他咬紧的嘴唇,拭去一串血珠。君书影张口咬住送到嘴边的手,发了狠的用力。楚飞扬轻皱著眉头,忍受著,让君书影肆意地发泄他的痛和恨。
高放手下小心地用力,神情专注,满头大汗。楚飞扬一眼看去,只能看到君书影的下体一片血污。他心下担忧,却又不敢在此时打扰高放。
君书影突然松了口,张大了嘴喘著粗气,似要窒息一般。
楚飞扬又将内力推进得更多更快,顷刻间也已是满头大汗。他将被君书影咬过的手放在唇边,舔去上面的血迹,嘴角漾出一丝苦笑。
第六十九章
清脆的一声啼哭响起。君书影懈了力般地身子一软,楚飞扬的心里莫名地一动。
那是……他的孩子,他和君书影共同的孩子。
高放的声音也似松子口气,笑道:“是男孩子。”
楚飞扬低声重复了一声:“男孩子。”
木柴在火中劈啪作响,高放在为小婴儿清洗,楚飞扬也在给君书影清洗。
高放先问楚飞扬懂不懂清理小孩子,他斩钉截铁地说不懂。一方面他的确不懂,那麽小那麽软的一个东西,他真怕自己一个手滑就把它给弄碎了。高放去清理它再合适不过。另一边,楚飞扬承认,当大侠也是有私心的。让高放当著他的面对君书影动手动脚,他哪里忍受得了。不过也幸好君书影又昏迷了过去,否则哪里轮得到他来动手动脚。
楚飞扬用布巾沾了温水细细擦拭著。虽说都是打打杀杀的江湖中人,那些腥风血雨却从来不如此刻眼前这苍白皮肤上的殷红血迹显得如此惊心动魄。
“楚大侠,收收口水,眼睛都快贴上去啦。”高放调笑的声音在一边响起。楚飞扬手下一顿,不理会他,自顾自地继续手头的动作。
高放已把小婴儿裹好,抱在怀里走了过来,对著怀里闭著眼睛的小婴儿轻笑道:“可怜的小娃娃,刚出生就没人疼没人爱的。不要紧,高叔叔疼你,好不好,好不好。”
楚飞扬将最後一块染满了血的布巾扔掉,把君书影的衣裳拉拉齐整,这才站起身来。
“我能抱抱它麽?”楚飞扬看向小脸皱成一团安安静静的小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