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少年行 第7章

作者:南风歌 标签: 生子 年下 古代架空

  信云深有一双薄唇,眼眸也是浅浅的颜色,他不刻意装乖粘人的时候,那样的长相确会显得有些无情。

  看到这样的信云深,高放竟有些心疼起来。

  这是从小被众星拱月长大的孩子,连几次行走江湖也被楚飞扬护得好好的,这大概是他第一次直面这种惟利至上的赤裸裸的恶意。他再聪明,也不过才十六岁而已,心里大概还是会受伤吧。

  高放想著,因焦急而燃起的火气也渐渐消散,他迈步走向信云深。信云深的脸上已经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情,眨著一双大眼睛望著他,一脸的无辜和失落。

  似乎是看到了高放一开始的急怒脸色,信云深赶在高放开口之前就急忙老实交待:“小放,我心情不好到处走走,不是故意让你找不到的。”

  高放拉起信云深的手:“我知道,先跟我回去吧。”

  信云深老老实实地被高放拉著走,两人回到房间,高放给他倒了一杯水,才道:“信公子,关於你所中的毒和蛊,我刚刚得知了一些情况。”

  高放将慕容骁所说的蛊毒之事讲给信云深听,信云深捧著杯子凝眉沈思。

  “在想什麽?!”高放摸了摸他的头发,“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信云深突然抬头看他:“小放,你对所有人都这麽温柔这麽好麽?!”

  高放愣了一下,笑著摇了摇头:“怎麽可能。”

  信云深把杯子捧到嘴边吸溜了一口,想了想又道:“小放,昨晚你还叫我云深呢。”他仰著脸看著高放,眼中带著一丝希冀。

  “你──你都在想些什麽?!”高放有些哭笑不得。他体内还有余毒未清,随时有可能发作,这家夥竟然只顾著想些有的没的,“现在要担心的是你的身体啊。那情花和蛊都是扰人心智的东西,多一日留在体内都是祸患。万一你变笨变痴了,我要怎麽向楚飞扬交待。”

  “你干嘛向他交待。”信云深不满地嘟起双唇,“你现在和他又没有关系,对不对。”这个“他”字说得酸气冲天,全不复口口声声唤大师兄的亲热。

  “再说──”信云深转了转眼睛,突然就有些羞赧起来,“就算我蛊毒发作,小放你也会像昨夜那样替我解毒的。”

  高放愕然,忍不住抬手敲了敲他的脑袋:“你害羞个什麽,我是大夫啊,不要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孩子,莫不是食髓知味了?

  也难怪,十五六岁初尝欲望滋味,他会浮想翩翩也是正常。只是以这种方式开始,以後不会有什麽问题吧?!

  高放往深里想了想,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也是情势所逼迫不得已,比起给他找个妓女过来,和眼下这种状况,真不知道楚飞扬和他那个古板的师傅会对哪种选择更加喜闻乐见。

  信云深一脸乖巧无辜地看著他,高放心里无法遏制地升起一丝罪恶感来。

  “信公子──”高放开口,看到信云深不满的神情,只能又改口道:“云深,我想过了。我要跟慕容骁去焚心门取那断情花,你却不一定要跟去。毕竟我们还不知道慕容骁的目的,一切小心为上。我在苗疆有一个朋友,他精通蛊术,你不如到他那里去。一方面他能替我保护你,另一方面,他也许对你身上的蛊毒有办法。”

  在高放看来,这才是最稳妥的办法。他不信任慕容骁,自然是多一个选择和退路就多一分安全。

  信云深却立刻摇头:“我不去!什麽苗疆的朋友,我又不认识他。我毒发的时候能靠他解毒吗?!”信云深不屑地嗤道。

  虽然高放不知道信云深有什麽好不屑的,但是想想司空月那个人,如果信云深在他面前毒发了──高放不得不承认,信云深的考量也有道理。

  高放不再提要送他走的事,信云深自然乐得留下来跟高放腻歪。有过一夜的“肌肤之亲”之後,信云深对高放的感觉更加亲密起来。如果之前还只是“希望”他成为自己的所有物,那现在高放完全地就是他的所有物,谁也抢不走。

  因为要跟慕容骁去焚心门,暂时也无法离开,只能等著慕容骁的安排。

  两个人在房里吃过午饭,高放准备去找慕容骁商量行程,催促他尽快启程,甩不开的信云深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

  两人还没走几步路,就冷不丁地撞见了陆情夫妇。发生了昨天那样的事,他们竟然还没有走。看陆情扶著方小可散步的样子,竟然也没有一丝慌乱的迹象。

  存著心思伤害於他们有恩的人,就这麽心安理得麽。

  高放看著他们,眼神有些冷。

  陆情也看到了他二人。昨日他们也算相谈甚欢,後来却发生了那种事,因此此刻他便有些不太自在。

  陆情向高放打了个招呼,高放本不准备搭理,没想到那看上去柔柔怯怯的庄主夫人却开口了。

  “信少侠,你未免也太心狠手辣了。”

  信云深还未开口,高放却一瞬间被激怒了。

  “心狠手辣?!”高放冷笑一声,“这真是稀奇事,夫人害人未成,反倒成了别人的过错。情花山庄在江湖上就是靠这种无耻行径存活至今麽?!既身在江湖,即使声势败落,但此消彼长乃是江湖常事。情花山庄好歹曾有数十年的风光,难道如今连最基本的江湖道义也不懂了?!”

  “这位公子说出这样的话,必是不明前因。你可以问问信少侠,他刚刚做了什麽。”方小可道。

  高放看向信云深,发现信云深也在看著他,双眸带著水色一般,一脸的乖巧和委屈。

  方小可脸色有些苍白,但看上去还算镇定,看高放不说话,她又道:“那两个下人奉我爹爹之命行事,我承认他们给信少侠下蛊一事有失江湖道义,但他们从未有过害人性命的坏心。就算信少侠要报仇,你一剑杀了他们,我也无话可说。但是信少侠竟然使出那些手段,让他们在死前受尽折磨。敢问高公子,信少侠此举,又算什麽江湖道义?!信少侠,你敢让高公子看到你的所作所为吗?!”

  高放听著,心中一震。信云深猛然攥住高放的手,怒视方小可:“你这毒妇,害人不成还想挑拨离间,真是居心险恶。升米恩斗米仇,看样子我们清风剑派真是施舍得太多了!”

  不知道他哪句话刺到了方小可,方小可竟然一瞬间连方才的故作镇定也做不到了,一张脸更加惨白,嘴唇却被自己咬得血红。

  一直在旁不作声的陆情扶住她,低声道:“可儿,不要说了,我们走吧。我扶你回房。”

  “你滚开!”方小可咬牙甩开陆情,眼中含怨地看了高放和信云深一眼,却也不再多说什麽,自己绕过他们径直离开了。

  陆情歉意地向两人拱了拱手,也不管他们是不是回应自己,便匆匆地追著方小可而去了。

  信云深回头看著他们的背影,冷哼一声。

  高放却抽出被他攥著的手,捏著他的下巴转向自己:“你难道没有什麽话对我要说?!说吧,我听著。”

  “小放──”信云深瞬间苦了一张脸。

  高放却只是看著他,明显不打算轻易放过。

  信云深墨迹了片刻,还是妥协了,向高放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我的确是想报仇的。”信云深道,“按他们所说的,这两个人不知道对多少武林豪杰下了手,还都是听那个老庄主的指示。如果不给他一个警告,那个老庄主一定不会收手的,以後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遭殃。”

  “那你折磨他们又是怎麽回事?!”高放道。他以为信云深一直被信白和楚飞扬保护得很好,他看上去也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高放以前甚至怀疑他有没有杀过人。可是如果他真的将那两人虐杀,那对信云深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我没有故意折磨他们啊。”信云深委屈道,“小放你信那个毒 妇也不信我麽。”

  “不是我信谁的问题。”高放无奈道,“好吧,你好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麽,你到底做了些什麽。”

  “我本来是想从他们嘴里逼问些事情的。”信云深道,“情花山庄那个老庄主为什麽要指使下人给武林豪杰下这种蛊?!你不觉得奇怪麽。”

  “是有些蹊跷……”高放点头,不过那又如何,谁都有自己的秘密。除了君书影,他哪里有闲心去管别的事。只是现在好像又多了一个,信云深的成长问题。

  高放觉得有些头疼。

  “我并没想对他们怎麽样,只是──”信云深低头嗫嚅片刻,才又道:“只是,我当时突然觉得一阵晕眩。我原本还觉得很奇怪,现在看来,一定是那个蛊毒影响了我的神志。”

  信云深信誓旦旦,高放听他说到蛊毒发作的事,就再也顾不上别的,一把拉住信云深:“你怎麽不早说?!快些回去,让我仔细看看。”

  “哦。”信云深乖乖地应道,让高放拉著他往前走,口中轻轻吁了一口气。

  “小放,我还是很难受……你要好好照顾我哦。”

  他这样一说,高放就更加紧张了,还分外心疼。高放只恨自己医术还不够精妙,不能药到病除地解了这奇诡的蛊毒,便只能对信云深更加体贴呵护。

  这一日,信云深坐在院子的隔墙上,百无聊赖地晃著脚,眼睛往四处瞅著。

  慕容骁回来的时候首先看到的就是两只穿著白靴子的脚,干净得仿佛一尘不染,一条腿绷直了挡在他面前。

  慕容骁有些无奈地抬头,就看到信云深那张年少气盛的脸。

  年轻就是有这样的优点,即便你做出再愚蠢幼稚的事,只要看著那一张充满生气的脸,都觉得这是可以原谅的。不但不令人觉得愚蠢冲动,反而因著那样的年轻显出别样的活力来。

  慕容骁没有说话,只是看著这个趾高气扬的小子用这种不礼貌的姿势拦住他的去路。他不会不知道自己的小命就攥在他的手里吧?!

  信云深瞪著他道:“慕容门主,你到底是什麽意思?!既然向我们允了断情草,却迟迟不愿动身,你到底想干什麽?!”

  从他中毒到现在已经七八天了,每一次说要动身,这慕容骁却总有百千条借口,要再多留一日。这麽一日一日地,就拖到了今天。虽然他这些天尚未再次毒发,但是那种毒发的可能就如一柄悬在脖子上的利剑,让他一旦想起就会感到一阵烦闷。

  慕容骁却笑了笑:“关於何时动身,我和高公子自会商议决定,信少侠只管等著,好好养身体便是。”

  慕容骁的态度好得天衣无缝,信云深却著实气得不轻。

  这一次下山他原是以高放的保护者自居,现在高放是没事,他却中了陷阱,被人下药,这无疑是信云深心头扎的一根刺。如今慕容骁的态度更是火上浇油。

  “明人不说暗话,慕容骁,你到底有什麽企图,直说吧!整天这麽端著装模作样你累不累?!”信云深居高临下的看著慕容骁,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耐烦。

  慕容骁笑了笑:“信少侠果真是年少气盛,这麽沈不住气,真不像是楚飞扬的师弟。”

  “你什麽意思?!”信云深从墙上跳了下来,依旧挡在慕容骁身前。

  慕容骁笑道:“没什麽意思。只是在下久仰令师兄的大名,却一直未得相见。如果这一次是楚大侠,事情一定有趣得多。”

  信云深听得眼睛冒火,这摆明了在说他不如大师兄。本来这种话他从小到大也不知听了多少,信云深并不在意,只是从这个慕容骁的嘴里说出来就格外地惹人嫌了。

  慕容骁又道:“不对,如果是楚大侠,大概也不会这麽容易中了情花山庄的圈套,落到这般境地,需要依靠本门主才能活命。”

  “你!”这人挑拨得这麽明显,信云深自然不会对大师兄心生芥蒂,却还是被气得不轻。

  因为他发现──慕容骁虽然是故意气他,可是他说的那些,他竟然无法反驳。

  如果是大师兄,肯定不会轻易上当的。

  年纪小不是借口,大师兄一战成名的时候,还不如他现在这样大。

  原本他自信满满地要护高放周全,这才刚出家门就上了一课,教导他什麽叫江湖险恶,防不胜防。而他连这第一堂课都没上好。

  慕容骁见信云深气得脸色通红,反而心情大好,拍了拍信云深的脸颊:“本门主说会救你,就绝不会食言。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看在高放的面子上,看在楚飞扬的面子上,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也会救你的。只是现在本门主的确有要事在身,你乖乖地不要闹,我也好早日办完了事,带你回焚心门。”

  慕容骁说完,也不管被他气得头顶快要生烟的少年,只管施施然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对信云深的印象并没有那麽差,实际上像信云深这样的成长环境,上有专制的父亲,还有优秀的兄长,俱对他宠溺非常,他还能养成今天这种脾性已实属难得。他比常人聪明,也比常人看得透彻,假以时日,必成大器。然而现在这种未经雕琢的玉石模样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只凭著一股子纯粹的爱恨正直驱使著,晶莹剔透得不染尘埃。

  只是欣赏归欣赏,慕容骁却是看不得信云深这麽逍遥。一入江湖岁月催,谁不是两手污血一身沈灰,你晶莹剔透给谁看呢?!凭什麽谁都捧著你护著你,连高放这麽柔弱的人也要把他护在身後。

  啧,这小子何德何能?!

  慕容骁摇著骚包的扇子,穿过院门径直地往前走去。

  却说信云深被慕容骁这种老狐狸夹枪带棒地好一番损,竟是一个字也反驳不了,心情已经跌到谷底。回到房里高放却不在,信云深便留了字条,一个人晃到街上去散心了。

  随便进了间茶馆,要了壶茶水和几碟点心,信云深才发现茶馆里的说书人正在讲著的竟然是自家大师兄的故事。

  这种故事大多大同小异,不外乎美人落难,英雄救美,双宿双栖的美好故事,只不过套一个江湖红人的大名而已。他大师兄这麽多年下来,已经在不同的说书人口里和不同身份的美人双宿双栖很多次了。

  信云深听得有趣,便耐心地听了起来。说书人说到“楚飞扬对那家道中落的官家小姐如何爱在心头口难开温柔体贴呵护备至”,简直如同亲眼所见一般,说得有板有眼,还赢得满堂唏嘘。

  信云深忍不住听得直乐。大师兄会对别人爱在心头口难开?!见鬼了吧。

  只是听著听著他却笑不出来了,这说书人竟然把他也说进去了,只不过他却成了一个跟大师兄抢夺嫂子的大恶人,各种娇纵跋扈蛮不讲理。

  信云深怒了,恨不能砸了那个小老头的说书摊子,老家夥还在那边唾沫横飞地诋毁他的名声。

  不过他最终没动手,扔了块碎银子在桌子上,便怒火冲冲地走了。

  今天是所有人都商量好了跟他作对麽,都拿大师兄来挤兑他,贬低他。

  茶馆是江湖人的茶馆,难道在江湖上,他清风剑派的少掌门就是这样的货色?!嫉贤妒能,排挤师兄,碌碌无为,还要靠父亲和师兄养著?!

  信云深颓丧地走在街头,一脸落寞。

  可实际上,除了他不会排挤大师兄,他们说的,又有哪一点是错的?!以前的他,又有什麽好狂的?!在这个奇诡莫测的江湖上,他有什麽资格以小放的保护者自居?!

上一篇:风雨无极

下一篇:豆腐东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