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玉案青
说罢便让旁边两个嗓门大的茶庄伙计在场边喊话,又派人分散开来到场地周边各间屋里去找,却都没找到人。
这下一众人才真的慌了神,一个个失了主心骨般互相看着不知所措。
窦家富心里揪紧,一声不吭地从场边抽了一根火把,拔腿就往山上跑。
梁兴连忙叫道:“窦公子,天黑山上危险,你又不熟悉地形,别去!”
窦家富哪里听得进去,心里耳中只剩下一句话,他没事的,他一定会找到他!
梁兴劝不回他也没办法,当下又召集全部无伤与轻伤之人再次上山搜索大少爷下落。
……
甄家茶庄极大,共有五座山头总计万亩茶园。据梁兴刚才所说,这场大火几乎将西边三座山头的茶园焚烧怠尽,而东边两座山由于隔了一条数米宽的河而幸未波及。
天黑路艰,窦家富辨不明方向,只能无头苍蝇一般随意择了一条路上了西山,一边跌跌撞撞地奔走,一边不停地呼喊那个人的名字,还要时刻留意周边地上是否有受伤昏迷之人。
也不知找了多久,他头发散了,衣服挂烂了,火把灭了,嗓子也喊哑了,还摔了无数跤,跌破了手掌和膝盖,却仍然一无所获。
浑身已经酸痛到麻木,反而没什么知觉了,只是觉得很累,累到再也迈不动一步,再也喊不出一个字,只想就地躺倒,再也不起来。
又摔了一跤后,窦家富顺着山坡骨碌碌地滚了下去,直到被一截树干挡住。
他头晕眼花恶心欲呕,连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摊在地上无神地仰望被烟灰遮蔽了大半的夜空。
突然间悲从中来,窦家富愤然骂道:“你不是总说自己福大命大,连阎王爷见了也要绕道走么?你现在倒是给我滚出来啊!混蛋!”
他觉得自己骂的声音很响亮,震得自己耳膜都嗡嗡响,但其实却是喑哑无力,比蚊子哼大不了多少。
然而,就在这时,斜下方一丈开外处却传来一个更加微弱模糊的声音:“有人么,救命……”
窦家富愣了一下后瞬间狂喜,也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力气,循着声音传来的位置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
离得近了之后,那呼救的声音听得便清楚了一些,窦家富心里一下子又凉下来,不是他。
可是,即便不是那个人,也是一个仍然存活着的生命,他岂能见死不救。
窦家富闭目喘息片刻,强迫自己振作精神,旋即睁开眼,凝神去看面前的情形。
在他面前横着一道山沟,深不知几许,中间树枝藤蔓交缠勾连,上面还覆盖着厚厚一层落叶,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上去象是一片平地,一不留神就会一脚踏空陷进去。
若非他刚才从坡上滚下来的时候被那截树桩拦住,多半就会一头栽进沟里去了。
此时山沟中间就陷着一名男子,大半个身子埋在藤蔓树叶之下,只剩脑袋还留在外面,还有一双手紧紧扒住身前一条儿臂粗的藤子,防止自己继续陷落下去。
男子头发散乱,夜色中看不清长相,见到窦家富时再次哑声道:“救我。”
窦家富忙道:“你别急,我这就把你拉上来。”
担心自己力气不足,救人不成反被人拉下去,窦家富先找了一根够韧够长的藤子,一头绑在坡上的树桩上,一头打结拴在自己腰间,这才趴到山沟边去拉人。
或许人在某种紧急关头下都会爆发身体潜能,窦家富本来身体已经十分疲累,可是努力了半晌后,终于还是将人从沟里拉了出来。
男子脱险后对窦家富感激不尽,虽然形容狼狈,然而举止大方,语言文雅,明显教养出身良好。
窦家富连道不用客气,又问那人是茶庄的茶农,还是甄府的家丁。
男子顿了一下后答道:“都不是,在下只是白天在山中游玩,后来发现山上失火,为了避火仓促间躲到这里,谁料一不留神陷进了山沟。”
窦家富点点头,又随口道:“我叫窦家富,你呢?”
话音一落,就见男子眼中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稍纵即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在下宋知。”
此时东方泛白天色微明,男子已经将自己收拾整理了一番,将散乱的头发重新束了起来,并用衣襟擦去了脸上大半泥灰,现出一张白皙俊雅的年轻面容来,唇边噙着一抹微笑,令人观之可亲,如沐春风。
料不到自己竟然救上来一个这般出众的人物,窦家富一时间怔住。
第52章 新友
见窦家富盯着自己看,宋知便含笑问道:“窦公子,怎么了?”
窦家富略有些不好意思道:“没事。你身体怎么样,有受伤么?”
宋知答:“我陷进山沟的时候左脚崴了一下,有些痛,走路不敢使力。”
说着拉起左腿裤子,现出肿得老高的脚踝。
窦家富忙道:“那我扶你走吧。我们先到山坡上去,一会儿应该可以遇到茶庄的人,我让他们送你下山,再请大夫给你治伤。”
宋知一双温雅好看的眼睛闪了闪,蹙眉道:“这坡有些陡,恐怕就算你扶我我也上不去。而且,我也不是这茶庄的人,还是不要麻烦别人的好。再顺着这坡走下去一点,便是一条河,河道比较平缓,你扶我沿河往北走一段,送我出山可以吗?”
窦家富这下为难了。
他本意是想将宋知交给茶庄其他人照顾,自己接着寻找甄之恭,可眼下宋知提出了请求,又一脸殷切期待地看着他,他本就心软不善于拒绝人,被宋知这么一看更是说不出一个不字,犹豫片刻后终究还是答应了,“那好吧,我送你出山。”
于是他便扶着宋知继续往坡下走去。
如宋知所言,绕过那条山沟,再往下走了片刻,一条丈许来宽的河便呈现在眼前,河水清可见底,流势缓慢。
此时天色又亮了一点,周遭的景物已能基本看清,就见以这条河为分界线,两人下来的山头被烧得一片焦黑,河那边却依旧青翠如昔。
在山上奔走呼喊一夜,窦家富的嗓子早就渴得冒烟,此时见到清亮亮的河水便立马扑了上去咕嘟咕嘟一阵牛饮,恨不得脱光了跳进河里泡个澡才舒坦。
宋知也渴,却依旧不慌不忙,先洗净了手脸,再掬了水到嘴边慢慢啜饮,一举一动说不出的优雅好看。接着再将自己细细梳理了一番,整个人越发显得俊秀文雅。
窦家富不经意间看了他一眼,顿时便有些自惭形秽,赶紧把动作放小了些。
水面静下来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模样有多寒碜,蓬头乱发满脸黑灰,比街边叫花子还不如,又忙捧了水擦洗收拾了一下。
随后,两人一边沿河北行,一边随性交谈。
宋知问:“窦公子,你是这茶庄的人么?”
“不是,我是这里主人的,恩,朋友。”窦家富说话之间顿了一顿,脸上红了一红。
幸好宋知似乎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接着问道:“哦?这家茶庄是甄家所开,那窦公子是甄家大少爷的朋友?”
窦家富脸热热地答道:“是啊。哎,你别叫我公子了,听着怪别扭的,不如就叫我小豆腐好了。”
他对宋知温文尔雅的言谈举止印象很好,这辈子还未曾与这种人打过交道,不由自主便想与之亲近一些。
宋知从善如流,爽快应道:“好,小豆腐。看你面相我应该长你几岁,若不嫌弃的话你就叫我宋大哥吧。”
窦家富便高兴地叫了一声“宋大哥”。
几句话下来,两人关系近了许多,犹如相识已久般。
宋知又关切道:“小豆腐,你昨晚怎么一个人在失过火的山头上出现?是在找什么人么?”
窦家富闻言心情霎时又低落下来,声音也变得愁苦沉闷,“是啊,我在找甄之恭,他昨天上山救火,傍晚的时候与茶庄其他人走散了。我找了一夜都没找到他,也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
宋知温言劝道:“别太担心,吉人自有天相,甄大少爷一定不会有事的。”
窦家富心中一暖,重重点头,“恩!我也相信他不会有事的,那个家伙命硬的很,上次受伤从山梁上摔下来都没事,这回一定也一样!”
宋知听了露出好奇之色,“咦,甄大少爷怎么会受伤从山梁上摔下来?这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我倒没听说过。”
窦家富有些后悔自己嘴快,毕竟那事牵连到一些尚未公开的隐情与不便向外透露的人,不过宋知不是坏人,与那件案子也无关,告诉他一些也无妨,便略去了其中一些关键所在简单答道:“那事过去了有半年多了,当时他去永平县城外的山里玩,结果遇上一帮强盗,被他们打伤了,还被迫从山梁上跳了下去。我那天晚上正好从山下路过,便把他救了回去。”
宋知了悟,“原来如此,难怪一向高傲挑剔的甄家大少爷愿意与你结交,原来你曾经救过他一命。小豆腐,你心肠还真好,若不是遇上你,恐怕我困在那道山沟里也会凶多吉少。”
窦家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宋大哥过奖了,我看到了就帮一把呗,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宋知正色道:“你说的倒是简单,要做到却不容易。后来呢,那帮强盗抓住了么?”
窦家富如实答道:“没有,不过倒是发现了幕后主使者。”
“是么,还有幕后主使者?”宋知停下脚步,转头看他,神情很是惊讶,“难道这不是一件普通的山贼劫财行凶的案子,背后还有什么阴谋?”
窦家富差点将真相和盘托出,转念一想还是不妥,便含糊道:“是啊,好像是他的一个亲戚,具体的我也不,不是太清楚。”
他一向不会说谎,说出这番话便觉得别扭,心里对宋知也有些欠意。
宋知倒也不再问,只一笑置之。
窦家富却好奇道:“宋大哥,你对甄家的事好象比较熟悉,你也是甄之恭的朋友么?”
宋知轻笑摇头,也不知是自嘲还是不屑,“甄大少爷我可高攀不起,只不过我也是宁城人,对本城首富家中之事多少有点耳闻罢了。”
“哦。”窦家富并未往心里去,又问:“那宋大哥是做什么的?”
宋知随口道:“我么,没做什么,就只读读书,写写字罢了。”
窦家富听了却很羡慕,“真好,我最佩服有学问的人了。我小时候家里穷,没正经读过书,连字也认得不多。”
宋知听得十分受用,唇角微微上扬,“小豆腐,你要想学,宋大哥可以教你。”
窦家富不敢置信,“真的么?”
宋知含笑点头。
窦家富霎时喜出望外,笑得两眼弯弯,月牙一般,“太好了!宋大哥,你真好!”
宋知笑而不语,却忍不住抬手摸摸他的头。
说话之间,两人沿着河道走出了两三里地,窦家富不经意间瞥见前面一从茂密的水草下面泡着一团墨绿色的事物,象是衣服之类的东西。
他心中一动,放开宋知快走几步,上前定睛一看,登时又惊又喜又怕,激动之下差点一头栽进河里。
那丛水草掩着一个人,赫然正是甄之恭,虽然看不到身上有什么明显外伤,却闭着眼睛,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地仰面躺在水草窝里。
宋知跛着脚也走了过来,看清那人的模样后脸色霎时一变。
第53章 相许
窦家富深呼吸两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告诉自己,他没死,他一定没死!
接着,他跳进齐腰深的河里,拂开水草,伸开双臂用力抱住那个毫无知觉、浑身湿冷的人,与他紧紧相拥。
随后,他感觉到从对方心口的位置,传来缓慢的心跳震动,脖子里也轻轻喷洒上他温热的气息。
窦家富猛地喘了一口气,眼泪刹那间掉了下来,谢天谢地,他真的没死!
他埋首在甄之恭颈间,任凭眼泪肆意而畅快地流淌。
“小豆腐,甄大少爷情况如何?”
听到宋知询问,窦家富抬起头来,逆光看不清他神色,噙着眼泪哽咽道:“他,他还活着,就是昏,昏了过去。”
宋知淡淡道:“你很在乎他么,居然为他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