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玉案青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退回两日,再说说某大少的情形。
那晚出了家门后,甄之恭便一路打马朝西狂奔。
他不知道母亲对窦家富说过些什么,又是如何劝说他离开甄家、离开自己,千里迢迢去往一个自己完全不了解的陌生地方。更不敢想象小东西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被母亲派的两个陌生人以表面客气、实则无异于强行绑架的方式押出甄家,然后坐上马车离开宁城的。
自己刚刚折腾过小东西一晚,他必定连正常行走都难以做到,又如何能进行反抗。何况以他的个性,及对母亲向来的敬重与亲近,也不会忤逆她的意愿。
而在那之前,自己想要对他说的话,还未来得及让他听到,他一定会恨己入骨了吧?说不定还以为这一切是自己与母亲事先串谋好的,要逼他彻底地远离自己,远离宁城甄家……
一念及此,甄之恭又愧又悔,心痛难当。
以最快速度冲出宁城狂奔上百里路后,他急得要发疯的脑子才总算清醒下来,意识到自己不能这般不眠不休没日没夜、花数天时间跑到数千里之外的苏城去找人,那真是头脑不清的疯子才会做的事。
他既没那个精力,亦没那个时间。
按门卫的交待,窦家富乘坐的马车于申时离开,此时已过亥时,中间隔了差不多三四个时辰,按马车正常的速度,如果连续跑上三个多时辰大约能驶出三百里地,而他骑着黑风速度应该能快上一倍。
由于负重大,消耗多,拉车的马匹不可能日夜奔驰,况且也不是性命攸关之事,所以到了夜里母亲派的那两人一定会找地方落脚休息。他若能在半路上截到他们最好,若是不能,他只需驰出四百里路,再回头挨家旅馆客栈地去找,也应该能找到他们。
在心中迅速做出决断后,甄之恭一面纵马飞驰,一面注意自己奔行的里程。
黑风乃是万中选一的千里良驹,速度既快,耐力亦佳,因此,两个时辰后,即翌日寅时(凌晨3—5点),甄之恭已然驰出将近四百里开外。
此时夜色浓重,万籁俱寂,唯有天穹上几颗半明半寐的星子与他作伴。
依仗前两年曾经数次来往于宁城与苏城的经验与绝佳的目力,确定前方数十里内乃是一片杳无人烟的荒野时,他终于勒马驻足,喘息片刻后调转马头,开始往来路寻找。
来时他已经留意过,从宁城至此这一段路中并无繁华城镇,只有几个规模一般的乡村散布途中,沿路驿馆数目也有限,不会超过二十家。
然而,他挨家叩门去问,一直找到天色大亮日上三竿,仔细问过每一家驿馆,却均未能找到他要找的人。
至此,他终于慌了,同时开始怀疑自我,难道是他判断有误?或者在他不注意时,与那辆马车擦身而过?又或者,母亲派的那两人为了避开追踪,根本没有入住驿馆,而是借宿民居?
一夜马不停蹄地奔驰与寻找,与苦寻未果的失望与焦躁,令甄之恭双目尽赤疲乏不已。
可是,他已经没有时间再从头找过了。
将近中午,赵国忠可能已经从宿醉中醒来,而茶庄现下群龙无首,以那老阉驴狡诈贪婪的性子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他必须尽快赶去茶庄与之周旋应对才行。
他可以舍弃自己的富贵荣华锦绣前程,却不能弃甄家与茶庄数千人的身家性命于不顾,否则就真与冷血禽兽无异了。
痛定思痛后,他狠心回头,打马入城。
小豆腐,再给我几日时间,我一定会去苏城找你。
亏欠你的这几日,我甄之恭会用未来一辈子的时间来偿还!
第65章 交锋
第二天早上,窦家富身体好了许多,烧已经全退了,就是身体还有些发虚,力气没怎么恢复。一早丫环就来禀报称大少爷上午有事要出门办理,让他自己好好休息,下午回来再陪他。窦家富在屋里呆得气闷,也根本睡不着,于是出了屋子想在附近随意走动一下。出了门他才见识到自己处身于怎样的环境,不由小小地惊叹了一下。这里的亭台楼阁园林布置不必说,自然是极好的,并不如何奢华,却处处彰显精致典雅,与宋知的气质相得益彰。然而,最关键的是,这片庄园建在一座山的半山腰上,向东可见宁城屋宇林立的繁华市景,向西则是原野莽莽群山连绵,令人一望之下神清气爽,精神一振。而他则住在一栋突出于山崖边的阁楼的二楼上,视野则更加开阔,只是若站在栏边低头往下看,会有种悬浮于半空、上不挨天下不着地的感觉,即刺激又让人心中惴惴,高处不胜寒。这一低头,窦家富又发现,山腰以下竟然种的全是茶树,青翠齐整,长势良好,让他不由自主便联想起甄家茶庄来。他不由有些意外,既然宋家建在茶山之上,那这片茶园应该就是宋家的,只是原来怎么没听宋知说过他家也种茶?恩,或许他喜欢读书作画,对经营茶业没兴趣,所以才懒得提及吧。就动了一下脑子,窦家富觉得头还有些隐隐作痛,再往山下一看,更觉得头晕目眩,当下赶紧离了栏杆后退两步。靠墙休息片刻后,觉得还是有些晕,他便抓着楼梯扶手下了二楼,直到双脚踏上实地,感觉才好了些。不想太快回屋,他便漫无目的地四处游逛。宋家的下人应该事先得了宋知的交待,见到他时皆行礼问安,态度十分恭敬。七弯八绕了半天,不知不觉来到一座精美小巧的庭院外,隔着篱笆可以看到院中花团锦簇蝶舞蜂忙,院中矗立着一栋风格特异的精美小楼,外墙贴着五彩晶莹的琉璃片,楼顶有着半圆形的拱顶。窦家富从未见过这种造型的房子,正歪头好奇观望,忽听“汪”的一声,院墙篱笆下突然钻出一只雪白的小狗来。他这辈子同样没见过如此干净漂亮的小狗,长毛如丝,纯白如雪,一双圆圆的大眼睛乌黑明亮,看上去十分可爱。可是这小狗看着可爱,脾气却不那么友好,对着窦家富就是一通狂吠,甚至呲着一嘴小尖牙朝他恐吓威胁。窦家富有些着慌,一边后退一边张着两手驱赶,奈何那小白狗似是跟他铆上了,呜呜的叫得更凶,突地蹿上来张嘴就是一口。他吓了一跳,急忙闪身就躲,可惜还是慢了一拍,被那小白狗咬住了裤腿,左右摆头撕扯着死都不松口。眼看着裤子要被小白狗一嘴利牙撕破,窦家富不得已出了手,不轻不重一掌砍在它后颈上。小白狗吃痛之下松了嘴,“嗷呜”一声顺着先前钻出来的篱笆洞又钻进了院子。窦家富松了一口气,转身正要走,忽听院里传来一声喝斥:“站住!”听声音是个女人,但发音比较怪异,吐字也略带生涩之感。他忍不住回头一看,这回比见到刚才那只长毛小白狗惊讶更甚。那女子竟然生着一头波浪一般的金色卷发,在阳光下灿然生辉,一双略为凹陷的眼睛碧如翡翠,鼻梁高挺,肤色雪白,长相极为艳丽妩媚,身着一袭轻薄的火红纱裙,身段丰腴,玲珑妖娆。窦家富一时间目瞪口呆,他原来曾经听人说过西域番人与中原人容貌大相径庭,长着红毛白肤,深目高鼻,好像鬼一般,不想今日竟然见到个活的,不过却是美得刺目,让人不敢多看。于是他愣了一愣后,就赶紧转回了头。这时,金发女子已经抱着小白狗从院子里快步而出,一阵风般掠到窦家富面前,碧眼圆睁,怒气冲冲又有些咬字不清地质问:“你打小雪,为什么?”窦家富向来与年轻女子打交道的经验极少,何况眼前又是个漂亮得张扬耀眼语气咄咄逼人的异域美女,不由窘迫而又紧张地低下头,嚅嚅道:“对,对不起,它刚才咬我,所以……”金发女子不依不饶,伸着一根涂着鲜红蔻丹的纤纤玉指先朝怀里一脸无辜乖巧的小白狗一指,“小雪,乖,不咬人,”又朝窦家富一指,“你,打小雪,坏蛋!”窦家富顿时一头黑线,这女人也太不讲道理了吧!没容他开口解释,金发女子将怀中小狗放回地上,紧接着亮出一双玉手,做了个江湖人邀战的姿势,“我要为小雪,报仇!”话音刚落,人就挥舞十指一团火般冲了过来。窦家富哪里会和女人动手,当下一边躲闪一边叫道:“姑娘,且慢动手,我刚才不是故意的!”金发女子哪里听得进去,手上招式更加凌厉,身形似泥鳅一般滑溜。窦家富心中大为惊讶,这异域女子出手不象一般女人打架那般只会用指甲抓挠拉扯头发什么的,一招一式居然有板有眼,怎么看怎么象某人曾经教过他的一套擒拿术……这一分心便着了道,金发女子双手一错,抓住窦家富手腕往背后猛然一拧。“嘶——”窦家富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女人力气还真不小!金发女子对自己的战果显然非常满意,娇艳如花的红唇微微上翘,猫眼般的碧眸中现出一抹狡黠之意,旋即抬起右腿便往上狠狠一踢。窦家富骇了一跳,这一脚可够阴损的,分明直朝他裆部而来。这女人脚上穿着一着缀满珠片鞋头尖尖的小皮靴,若是被她一脚踢中,他的下半身多半就废了。这女人也忒歹毒了些,比中原女人泼辣彪悍多了!事关男人尊严,窦家富脾气再好也不能继续退让了,当下拧腰一闪,避开金发女子志在必得的一脚,旋即双臂运力,“喝”的一声,挣开金发女子双手,继而五指箕张,作势往她面门戳去。这一招正是某人所授,在与人贴身缠斗时使将出来十分有效,虽然动作不那么气派好看,却胜在实用。女人最爱惜的便是自己的容颜,窦家富这一招霎时令金发女子阵脚大乱,惊呼一声连连后退。窦家富松了一口气,略带欠意道:“对不住,刚才没有弄痛你吧?”金发女子柳眉轻蹙,惊疑不定地反问:“你,小野猫?”窦家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谁是小野猫?金发女子眼中现出一抹兴奋惊异的兴味,跟着连比带划说了一大串话,却是叽哩咕噜的番邦语言,窦家富一个字都听不懂。两人正大眼瞪小眼时,这两天服侍过窦家富汤药的一名小厮跑过来,气喘吁吁道:“窦公子,您怎么到这里来了,叫小人好找!”一边说一边色迷迷而又不无戒备地偷偷瞥了金发女子一眼。金发女子立时美目含霜,俏脸含煞地瞪了回去,继而又变脸一般,眉眼弯弯笑靥如花地朝窦家富抛了个媚眼,指着自己心口道:“我,兹芭。”然后柳腰款摆风姿绰约地回了院子进了小楼,那叫小雪的小白狗则一路摇头晃脑地跟了进去。窦家富被那一眼激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脸上却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热,这女人脾气还真怪,前一刻还对自己又踢又打,转眼居然朝他抛媚眼,真让人招架不住。那叫瑞哥的小厮悻悻然道:“窦公子,您该回去用药了。”窦家富应了一声,随他一同往外走。片刻后忍不住好奇道:“那姑娘名字叫兹芭?那是什么意思?”瑞哥撇嘴,一脸的鄙夷,“谁知道,不过是个波斯来的舞娘,骚得不行,活该被千人骑,万人压!”窦家富一听就皱了眉,那波斯舞娘虽然作风泼辣大胆,大大异于中原女子的端庄含蓄,或许有失体统,但也不象瑞哥说的这般不堪吧。瑞哥见他脸色不好,意识到自己话说过头了,不由暗道晦气,又有些不甘心道:“窦公子,那波斯舞娘性子野的很,伤过好几个人,您以后最好别去那边招惹她。否则若是被那女人伤了哪里,小人可没法向大少爷交待了。”既然窦家富出现在那栋小楼外,先前又似与那波斯舞娘在拉拉扯扯,瑞哥便想当然地以为他也是色迷心窍了。窦家富听出他言下之意,却懒得解释,只淡淡应道:“知道了。”瑞哥一心想要巴结讨好这位大少爷亲自抱回来的陌生贵客,便挤眉弄眼道:“窦公子,您若是对那波斯舞娘有兴趣,不妨与我家大少爷说一声,说不定能够得偿心愿。听说那女人服侍起男人来风骚大胆,十分够味儿,连甄家大少爷上回来睡了她一晚后都赞不绝口……”“你说谁?!”窦家富立时炸了毛。瑞哥眨眨眼,被他过于激烈的反应吓到了,战战兢兢道:“就是甄家大少爷,甄之恭啊!”窦家富咬牙切齿,“他什么时候来的?”“就,就上个月吧……”瑞哥答得胆战心惊,这窦公子不是个脾气温吞的老好人么,怎么这会儿模样看起来这么可怕,像要吃人一般。窦家富几乎喷出一口血来,上个月?某人向自己表白,口口声声说喜欢,不就是上个月么!瑞哥又不怕死地问:“窦公子,您也认识甄家大少爷?”窦家富目眦尽裂,何止认识!他与他有仇!那个天杀的混蛋啊啊啊啊!!!!
第66章 困兽
这一天宋知直到天擦黑才回来,那时窦家富已经吃过晚饭了。
宋知一见他便道歉不止,说如意堂来了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一聊便忘了时间,所以才会晚归。
窦家富当然不会因为这个与他生气,只是情绪明显比前一天还要低落。
宋知只当他还没想开,就没太在意,只问窦家富头还痛不痛,要不要早些休息。
窦家富自白天听了瑞哥一番话后心里就一直翻腾得厉害,这会儿哪里睡得着,为了转移注意力便说自己现在想跟他读书认字。
宋知自然不会拒绝,于是便带他去了自己的书房。
进了书房,对着里面陈列的一排排大书架上堆得满满当当的书籍,窦家富不由肃然起敬,能把这些书全都读一遍,实在太了不起了。换成是他,只怕几辈子都看不完。
宋知随手从架上抽了一本书,作势要翻开。
窦家富眼尖,瞥到那本书的封面上写着“诗经”两个字,分明是上回宋知教他“情诗”的那本书,当下一朝被绳咬,十年怕井绳,连连摆手道:“宋大哥,你教我读别的书吧,什么都好,只要不是这一本就行。”
宋知颇为诧异,“这本书怎么了?”
窦家富脸上一热,吱吱唔唔道:“没,没怎么,就是,里面的诗我不,不大喜欢。”
宋知眉毛一挑,“这里面诗的意思你都懂了?”
窦家富哪里会懂,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一张脸瞬间涨成红布。
见他如此模样,宋知心下了然,轻描淡写似笑非笑道:“这诗经可是儒家经典,无数古人先贤的智慧结晶,若是不懂得欣赏,那就太可惜了。”
这下子窦家富连头顶几乎都窘得要冒烟,恨不得刨个坑把自己埋了,心里把某个不懂欣赏不许自己学习的混蛋骂了一百遍。
宋知把他忽红忽白的羞愤表情赏玩够了,这才敛了戏谑之色柔声道:“小豆腐,以后就留在这里吧,别管什么甄家,也别去什么苏城,宋大哥保证你在这里会比在任何地方都要自在开心,再不会有人为难你伤害你,勉强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
窦家富怔怔地看着他,鼻子突然一酸,眼圈跟着也红了。
不可否认,这番话深深地触动了他,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如今这世上,唯有面前这个人是真心实意对自己好。
那个人口口声声说喜欢他,会一辈子对他好,可是欺负他的时候却是不遗余力无比凶残。更何况那混蛋在向他海誓山盟的时候,转头又会与波斯舞娘一夜春宵,如此荒唐无耻行径,将他置于何地?
还有秦氏,一度待他亲如母子,可当自己的存在影响到她真正的亲生儿子时,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打发出局,从此不会再让自己踏入甄家大门一步。即便他能理解秦氏身为人母的一番苦心,却也在内心深处感到一种被亲人遗弃般的伤痛与悲凉。
一瞬间,窦家富有种心灰意冷的感觉。
可是,既然他将一切都看得通透了,对曾经自以为最重要的人失望了,而宋知又适时向他描绘了无比美好自由的未来,为什么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觉得心里更加难过呢?
见他半晌不语,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宋知轻叹一声,摸摸他的头,“你这几日再好好考虑一下,不用现在就答复我。”
窦家富吸了吸鼻子,莫名松了口气,又觉得很是愧疚,小声哽咽道:“宋大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宋知唇角一弯,半真半假道:“你若真想感谢我,不如以身相许吧。”
窦家富吓了一跳,瞪大双眼,“宋大哥,你……”
宋知哈哈大笑,“别这么紧张,宋大哥跟你开玩笑的。来读书吧,你要不喜欢《诗经》,我就教你另外一本,包管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说着从架上另取了一本书,翻开第一页教他念诵:“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窦家富定了定神,开始认认真真跟着读。
然而,一页书还没念完,一名下人便喘着气匆匆忙忙跑进来,打断了书房里的琅琅读书声。
宋知脸色一沉,“如此冒失,成何体统。”
那下人赶忙惶恐道:“大少爷息怒,小的以后再不敢了。”
宋知有些不耐烦,“说吧,什么事?”
“启禀大少爷,门口来了个人,自称叫如墨,哭哭闹闹吵着要见大少爷……”
话音未落,宋知一个冷眼扫过去,那下人立时噤声不语。
窦家富却是一怔,如墨?他没听错吧?还是说,另有一人,与那少年同名?
随后,宋知吩咐道:“你先带他到偏厅去,我一会儿就到。”
那下人领命而去。
宋知旋即转向窦家富,语气重又变得温和,“小豆腐,我有些事要处理,你先回房休息,我办完事再去找你。”
窦家富下意识便答应下来。
两人并肩出了书房后,宋知又对外面候着的瑞哥道:“送窦公子回房。”
“是,大少爷。”瑞哥应了,朝窦家富恭恭敬敬躬了个身,“窦公子,请。”
窦家富往外走了几步,忽又不由自主回头,便见宋知立于书房门口含笑目送他,一如既往地温雅出尘。
他稍稍安心了些,跟着瑞哥继续往自己的住处行去。
然而,走着走着,他又逐渐放慢了脚步,心里隐隐还是觉得哪里有问题。如果刚才是他听错,或者真的另外有人与如墨同名倒也罢了,如果不是……
如墨这个早就已经死了的人,怎么会跑到宋家来哭闹求见宋知?而宋知刚才的反应分明也是认识他的,这其中会不会存在什么隐情?
越想越是不安,窦家富在心中迅速做了个决断,然后停下脚步道:“瑞哥,你去忙别的事吧,我有件东西拉在宋大哥的书房了,现在回头去拿。书房到阁楼的路我认得,等下我自己回去就好。”
瑞哥不疑有他,又见他态度坚决,便道:“那行,我去厨房给您熬药,熬好了给您送去。”
窦家富谢了他,转身朝书房的方向折回。
瑞哥便径自去了厨房。
待瑞哥转个弯看不到人影后,窦家富忽然改变路线,借着夜色与树木的掩护朝西而去。他早上闲逛的时候曾经路过偏厅,大概知道在什么方位。
大概一刻钟后,他总算凭着印象摸到了偏厅北墙。墙外种着一片修竹,枝繁叶茂,离此十来丈开外才有一条小径,夜里藏身于此很难被人发现。
此时偏厅里亮着灯,灯光从北墙上一扇半开的窗户照射出来,里面隐隐传来说话声。
窦家富屏着呼吸顺着墙根猫腰来到那扇窗子下面,然后蹲在下面一动也不敢动。
他不是第一次做这种听墙角的事了,但这一回比上一回还要紧张。上一回他不认识如墨,不知道自己会听到什么,这一回他却在心里祈祷不管里面是谁都好,只是千万不要是如墨。
然而,老天爷这回没有照应他,让他失望了,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带着哭腔的少年声音。
“宋公子,求求您,救救我家二少爷吧。”
“荒唐,他在甄家好好的,我救他做什么?”
“二少爷现在一点也不好,他不知怎么的受了伤,脑子好象出了问题,身边的人和原来的事都不记得了,甄家人就把他关起来不让他出门,我都半个月没见过他了!”
“这样不是更好,天下太平了。”
“宋公子,您不能这样过河拆桥放着我家二少爷不管,我求求您去把他救出来吧,说不定他看到我以后病就好了!”
“我凭什么要救他?他一辈子疯疯颠颠认不得人最好。”
“宋公子,你好狠的心!如果你不去救他,我,我就把那件事说出去!”
“小贱人,你敢威胁我?你以为你今天进了我宋家的大门,还能安然无恙地走出去么?”
“宋文逸,你,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一个早就应该死了的人,再死一次也没什么,也不会有人去关心,你说是不是?”
“你别过来!啊,救命——”
听到此处,窦家富浑身发抖,手脚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