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满地梨花雪
“不!”龙碧升眼角一翻,不移,我就是坐在这里你奈我何啊?
盛烟挠挠下巴,尴尬地想要起来,被他一把摁下来,“小十别动,凳子硌人,大哥的卧榻可是紫檀木做的,多坐坐也能沾沾香气。”
真的啊?盛烟好奇地挪了挪屁股,伸长脖子往底下看,好身手摸了摸。
龙碧飞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又嗔怒道:“二弟,怪不得你不回我信了,原来是和十第好了,就忘了我这个大哥。”
“什么呀,谁让你拿了我的翠羽不还?!”言罢掏出怀中的小玉石,气鼓鼓地说:“你的红蕊还给你,把我的翠羽拿来!”
盛烟定睛一看,这不正是那日二哥哥拿在手里,看得愣神发呆的那块玉石么。
就听龙碧飞叹了口气道:“升儿,我们的东西还分得那么清楚做什么,这翠羽就让我再多把玩半年……大不了,我的红蕊也再多借给你半年。”
“哥!”龙碧升哭笑不得,瞪了他几眼还是没办法,总不能扑上去抢。论个头他还不到龙碧飞的眼眶。明明只大了一岁,怎么就比他高了那么多?
想了想泄气地把红蕊又踹回去,沉默了片刻,伸出胳膊掐了龙碧飞的胳膊一下。
“升儿!”这小子下手毒啊,还是这么没轻没重的。
“呃……大哥哥,我这熏笼做的粗糙,要不我去打磨几日再送来吧。”盛烟看着差点笑出声,忍不住插了句嘴。
龙碧飞摆摆手,笑道:“不用,我上层蓖麻油即可,这活儿你干着吃力,还是我自个儿来……说起熏笼,我恰好想起一首诗,是南朝齐人谢朓做的,升儿你可记得?”
自然是记得的,当初我发现这首诗时可是被你笑了好一阵,说这是描写闺房景象的,害我羞臊了大半月……实际上么,在天翔朝,男子也有熏被熏衣的讲究,一点不足为奇。
撇了撇嘴,龙碧飞缓慢沉吟道:“庭雪乱如花,井冰粲成玉。因炎入貂袖,怀温奉芳褥。体密用宜通,文邪性非曲。本自江南墟,便娟脩且绿。暂承君玉指,请谢阳春旭。可有一字差错?”
龙碧飞把白色发带挑在指间,笑融融地赞赏道:“确是一字不差,十弟可知这熏笼的来历?”
盛烟皱着眉头想了片刻,道:“熏笼在战国时候好像就已然出现了,历代有篝、墙居、庸君、箫局等不同的说法。我朝惯用竹火笼的称谓,应该是沿用了南北朝时期的叫法。”
“嗯,不过我倒是喜欢盛唐时期的叫法,穹笼!李商隐就曾作诗曰:又如洞房冷,翠被张穹笼。这才确切将熏笼的用处和意味描绘到了极致。”龙碧升禁不住感叹了一句。
说道这里,龙碧升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对大哥哥提起了熏衣香方,当着盛烟的面也不避讳,就道:“哥,你去拜师可学到什么特别的方子?我可是新创了两三种,但皆不是熏衣香方,你对此不是一贯感兴趣得多么,说来听听?”
“呵,你当随便传几个方子就算是传艺了?哪有那般轻易的,《香乘》里不是载入了不少常用不衰的熏衣香方,如千金月令熏衣香、熏衣梅花香、熏衣衙香和熏衣芬积香吗?师父说,让我找出它们的缺点来,然后一一改良,做出新的改良新方来……我最近可愁死了,师父说两月后要过来,到时我做不出可就惨了!”
“哦这确实挺难的……那,我来帮你吧?”龙碧升兴致盎然地挑高了眉梢。
“升儿你就快考下一个品阶了,这样不好吧……”心底暗喜,龙碧飞面上还是推迟了一会,见碧升拽住他的袖子不撒手了,这才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手背,“那好吧,你来帮我。”
盛烟在一边坐着,细细地听,把方才龙碧飞说的几个熏衣香方名牢牢记在了心里。
这晚,因为龙碧飞挽留,他便在沉香阁用罢晚膳才回去。一推开院门就见杏儿和馨儿笑意浓郁地站在门口,对他道:“小主子这下可好了,大少爷收了您的礼,还亲自说了喜欢,以后啊……看四少爷五少爷还在背后乱嚼舌根、使绊子!”
“嘘,你们的嘴啊……真是越来越利了。”盛烟做了个噤声的姿势,但心里也是极痛快的。这算是第一次,他在三个庶子哥哥面前占了上风吧。
“听说,四少爷一回屋就砸了好几个北朝的花瓶,可把三姨娘给心疼死了。”等把盛烟让进了屋,馨儿又叽叽喳喳地说起来,眉飞色舞的,好似她亲眼见着了。
“五少爷也是一样,把院子里的桃花树给揪了,可怜那棵桃花成了秃顶树唷。”杏儿捂着嘴,也跟着笑。
盛烟仅淡笑着摇摇头,问她们:“小司呢,跑到哪里去了?”
“可能是去哪里抓老鼠了,小主子别急,我们一会去找。”小司其实从一个时辰前就不见了,杏儿只觉得它贪玩藏起来了,准备服侍盛烟梳洗完毕再去找。
半个时辰后,杏儿和馨儿愁眉苦脸地走进来,禀告道:“小主子,这屋里屋外找遍了,就是没见着小司的影子,这可怎么是好……”
她们是知道盛烟非常喜爱这只猫的,如果在她们手上弄丢了,那可是罪过。
盛烟冷静地思虑了会,吩咐她们去后院的角落里再找找,可找了半天还是没个影子,夜晚天色又黑,俩丫头实在是找不下去了。
只好打发她们先去休息,盛烟打开窗子和门,希望小司玩累了能自己找回来。
可惜到了翌日晌午,也依然没看见小司。
没有法子,盛烟只好等着晚上小乞丐过来,把这件事给他说一说,但愿他经常在夜间穿梭,找起来比较容易。
刚刚开始用晚膳时,杏儿脸色黯淡地从外间走进来,喘了好大几口气,像是有话不知如何说。
“怎么了?”盛烟放下筷子,静静地望着她,也不催促。
杏儿一咬牙,道:“小主子,您送给大少爷的可是一只手巾竹熏笼?”
见盛烟点头,她忿然跺脚道:“哎,这叫什么事儿,小主子怎就这样倒霉……今儿个大少爷身边的茗言在屋里熏香,不小心把火折子掉在熏笼上,将这熏笼烧得是一干二净!”
“什么?”盛烟一下站起来,挑眉问她:“茗言?”沉默了半晌又问:“这消息是从何人那里打听到的?”
“哪里用打听,整个朱栾院都传开了,不过……六少爷身边的两个书童说得最为绘声绘色,说是小主子的东西要不得,还……”杏儿紧紧抿住嘴,不愿再往下说了。
“好,我知道了。”盛烟面无表情地坐下来,也不再问,端起碗筷继续吃饭。
“小主子……”他怎么不发火呢,或者委屈地痛哭一场?杏儿无声地叹息着,束手站立在一旁。
直到用完晚膳,盛烟再也没提这件事,脸上仍旧是浅淡的笑,和往常一样开始挑灯读书,心无旁骛。
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这一宿他都没有入睡,时而睁眼看着床顶,双唇微抿。
“你师父呢,怎么没来?”不是说好了今日来的么。
小乞丐讪讪地摸摸头,觉得有些丢人,道:“他那个老不休,白天喝酒喝醉了,结果……到现在没醒呢。”
“哈?”盛烟奇了,原来是个酒鬼师父么?小乞丐真可怜呀,还以为师父回来他就有依靠,有好日过了呢,看起来还得打水漂!
旋即拍着他的肩头说:“唉,偶尔喝酒没事,但不能多喝,你也多劝劝他老人家……喝酒伤身体的。”
“嗯,你不怪我言而无信啊?”小乞丐扯住他的一缕头发问。
盛烟就捏他的鼻子,道:“这也不能怪你,要怪就怪你那个酒鬼师父!我等到三更喂,下次他来了,我藏起来让他来找,这便算是扯平,你看怎样?”
“噗,这主意不错,我帮你瞒着他。”小乞丐趴在他肩膀上笑。
这一打闹,盛烟忘了提小司丢失的事。
半夜,以为盛烟睡着了,小乞丐轻手轻脚地爬出去,看也不看地往黑暗里伸腿一跳,正好猜中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哎哟喂,你个小狼崽子!想欺师灭祖啊!”就见晦暗的月光下一个胖墩墩的老爷子从地上站起来,就像一坐小土堆拔地而起,抖着一个肥晃晃的下巴横他一眼。
“好啦师父……你也看见了,怎么样嘛?”小乞丐蹦过去,挽住他那看不清粗细的胳膊摇了摇,问:“他很可爱对不对?”
“嗯,可爱是可爱,但是他不让你给我买酒喝?小坏蛋!”他声音压得很低,但只要有内家功夫的人就能听出来,这人内功浑厚,绝对是个武林高手。
只不过,平常人看见他这副尊荣,是如无如何想不到他会武功的。
“师父!”小乞丐毫不犹豫地踩了他一脚,“不准不帮!再说了,他什么时候说不让我给你买酒了,是让我劝你少喝酒!”
“差不多的!”
小乞丐急了,一直瞪着他,直到伸手要往腰间掏东西了,他才不甘不愿地举起手,“得了,别拿你那腰间的东西晃我的眼!我答应就是了,明晚再来,先回去睡觉了……”
话音刚落,就见他拎起小乞丐的衣襟往空中一甩,接着一个庞大的黑影一闪,两人都消失在了龙家大宅的浑噩夜色中。
次日醒来的盛烟很是后悔,现在可好,他还得自己继续找小司。
然而这日的家学算是上不成了,因为盛烟与六哥哥龙碧炼一同走近琼学馆时,抬眼就看见台阶上有一滩血。
龙碧炼吓得惊呼一声捂住了眼。
盛烟愣然地看着,看着那血肉模糊的小小身躯,根本移不动步子,牙齿上下打颤,咬都咬不紧了。
“哎呀这是哪里来的死猫啊,还是黑猫,太不吉利了!”龙碧熏和龙碧沉从后过来,看到了不约而同甩脸走开,连忙呼喊旁边的小厮去把东西处理了。
盛烟突然仰起脸,对着他们厉声道:“别动,你们谁也不许动它!”
他的目光缓缓地从龙碧熏和龙碧沉的脸上滑过,又看向龙碧炼,一瞬间氤氲的眸子里泛起了滚烫的怒意。
第23章
黑猫横死,是不吉利的。
因此无论盛烟无何不肯,如何阻拦,仍然是有小厮听了四少爷和五少爷的吩咐,将小司的尸体拖走,扔进了一口破井里。
龙碧升得着消息来找盛烟时,就看见他还趴在井口愣然地看着,发丝散乱地飞散着,脸上不知是何表情。
一边的杏儿焦急地候着,却也不敢劝他回去。
“好了盛烟……别伤心了,二哥再给你买一只可好?”龙碧升只以为他为了黑猫的死而心疼,却无法得知盛烟心底的那份恨。
作为大房的儿子,龙碧升从小没受过委屈,哪里有事不顺意,那也是少之又少,稍瞬即逝的小麻烦罢了。
一个不得宠的任人欺辱的庶子的心情,他自然不懂。
盛烟轻轻摇了摇头,眸子里浮着哀伤的光,“二哥哥,小司是只很听话的猫……每次小十半夜睡不着,或者忍不住想念四姨娘时,没人知道……只有它陪着我。”
四姨娘?龙碧升一愣,这才想起来,四姨娘是他的生母,据说盛烟是看着她咽气的,但在给四姨娘出殡时,这孩子却一滴泪也没落。
他倔强坚强,但不代表不会伤心难过。
毕竟只是个孩子,哪有生母死了不悲恸的。这黑猫之死,多半是勾起了他的伤心事。
叹了口气,龙碧升伸手把他扶起来,又问:“如果你愿意,我找人把小司捞上来。”
“不用了……这里安静。”外面太吵,这喧嚣的龙府实在是太吵了。
盛烟勉强勾起嘴角,拒绝了龙碧升的好意,带着杏儿神色寂寥地回到了怜香居。
杏儿本想开解开解他,无奈盛烟一回屋就关上门,说身子乏了要早点休息。
说是休息,盛烟又哪里睡得着,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半天,还是踩着鞋走到窗下,睁大一双眼弯腰仰望着树梢,看着雀鸟归巢,日落西山,看着天边的云彩一片片被黑暗逐渐吞噬,归于沉寂。
是夜,盛烟枯坐到三更都未有睡意。
也正因如此,当小乞丐翻窗进来时,他立刻睁开了一双眼,从被子里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小乞丐,你终于来了……”你不来,我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小乞丐眯着眼睛坐在床边,戳了戳他能硬邦邦的脸,“呵呵,你一个人这么可怜,我自然是要来的,师父也来了,我们去外面见他如何?”
“是么?那可不好让你师父等,我这就更衣!”盛烟即刻打起精神。
还是他们熟悉的那条去憩园的采花小路,小乞丐拉着盛烟行走在初夏的夜色中,间或闻到墙根下杂草里野花绽放的香气,盛烟总会偏过头,多看它们一眼。
不起眼的野花,其实也有馥郁的芳香。
然而很多人并不知道,因为他们从来都不愿走近,哪怕是奢侈一道目光。
小乞丐扯了扯盛烟的手腕,眉头轻蹙地回过头看他,“你今天怎么了……很不对劲。”
盛烟深深抿着嘴,不知道怎么与他说,于是只好沉默着,身子微微有些发抖。
“出什么事了?”何尝不知道他害怕不安时就是这般情形,小乞丐把他的手指攥紧了几分,拉着他继续往前走,直到钻到憩园里才转过身来抬起他的脸。
盛烟的一张小脸已经是湿漉漉的,睫毛都粘成了一片。
“到底怎么了?”小乞丐看得是着急上火,还惴惴心疼,握着他的手就有些用力过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