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满地梨花雪
龙碧飞护着他在身后,与他们交涉,“几位大爷无法是求财,我们包袱里有银子,都给你们……今日风大,需借贵宝地歇息一宿,还请行个方便。”
盛烟拉着他的手,在他掌心里写了个字:逃。
他瞥见那领头的眸子里流转出一股暴戾杀气,看来不但想劫财,还想要他们的命。不能就这样束手待毙,必须找机会赶紧逃!
龙碧飞也是大急,眼睛往一个浅色的包袱里瞟了瞟,盛烟瞬时会意过来,那里头有几个地龙烟火弹,原本是要带给岑舒砚婚礼上助兴的。现在看来……只能试试用它们能否挡住这群人的去路了。
假意给他们取银子,盛烟把四个烟火弹藏在袖口,在这群恶人搜包袱之际,他偷偷塞了两个给龙碧飞。
兄弟俩使了个眼色,龙碧飞告诉他们另一个包袱里有几锭金子,拉起盛烟便往外跑,甩人扔下一个烟火弹,正砸在那个领头的脚下。
跟着,“轰轰轰”三枚烟火弹接连不断在山岩下炸开,盛烟跟着龙碧飞往林子里钻。车夫和两个小厮也顾不得包袱行李,拼命往前跑,但是……他们几个都不识得方向,盲目地跑了一阵就听见身后有人追来了。
盛烟瞅见前面有一个树洞可以藏人,想也没想把龙碧飞一把推了进去,自己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他好歹跟着夙学过一些拳脚,这会儿跑起来也是健步如飞。但眼见着后头黑压压的影子快追上来,他吩咐车夫和小厮分两路往山下跑,想办法去找人来。
也不知跑了有多久,盛烟觉得自己像是迷路了,夜里的山间的确伸手难见五指,今晚的月亮几乎一大半都掩藏在黑云里,身边的景象难以看清。
突然他脚底一滑,好几个小石子咕噜咕噜滚了下去,听这声音,底下莫非是断壁?
盛烟不敢再往前了,只得蹲下身子,慢慢用脚探路。
不大一会,居然看见了一片火光由远及近,从山下而来,但是火光很低,应该是在这片断壁之下。往旁边一望,盛烟找见了一些大泥块和石头,拿起来一个个地往下抛。他现在不能喊,因为底下那些人远,而身后这群人近。
扔了半柱香的功夫,下面那队人好似听见这里的动静了,火把游走的快了很多。
盛烟心里一喜,又扔了一堆石头下去,这次有些石头落在了树木上,发出了更大的动静。
“盛烟!盛烟——是你吗?”阴冷的山风中,这道熟悉而清朗的声音就像一缕炽热的晨光,驱散了他周身的黑暗。
盛烟眼神稍滞,深吸一口气,大声往回喊:“夙,夙!我在这里,在这里!”
与此同时,他伸后的追兵也听见了盛烟的喊声,握紧了手中的刀追了过来。刚才好几个人被他们扔出的烟火弹炸伤了,因而都憋着一股戾气,想要宰了这两个公子泄愤。
酆夙扬能够听音辨位,即刻提起气息,从高大的树木中穿梭而上,抬脚在空中翻转横踢,踢飞了侍卫手中的六个火把,翻身提起脚跟一扣,踩着飞石一般,便让它们都插入石头的裂缝中,映照亮了这片断壁。
仰首一看,盛烟正趴在断壁边缘,再往前一步就会掉下来。
盛烟却听得耳边的风声变了,一低头,身后的凌空一刀滑断了他几根发丝。他踉跄着往后退,目光略微一扫,就发现身后有五人步步逼近,一咬牙转过身,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酆夙扬见状霎时胆战心惊,撩起衣摆垫脚飞跃,如鹞子般往上腾空而起,一把搂住直直坠落的盛烟,牢牢锁在怀中;顺手从腰间摸出几枚飞镖,如光如电,往断壁上射了出去。
紧跟着,几声惨叫在空中溅起,嘶哑瘆人。
一落地,酆夙扬便把盛烟搂在怀里左看右看,“你没事吧,可有哪里受伤了?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是不是欺负你了,盛烟你说话啊!”
盛烟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摇了摇头半晌没做声,急得酆夙扬以为他吓出病来了,转身提剑要把那群流寇给杀了。
不料下一刻,盛烟埋头扑进他怀里,压在他胸口上闷声道:“我没事,就是看见你太惊喜,有点……不敢相信……给我抱一会,我就信了。”
酆夙扬笑着扬起披风把他身上盖住,紧紧把盛烟箍在胸前,两人并肩相拥,好似潺潺溪流融入浩淼海洋。
胭色凝脂,夜如凝紫。
第70章 销魂蚀骨
酆夙扬派上山的侍卫追踪本领不错,半个时辰找到了龙碧飞,又花了半个时辰发现了车夫和那两个小厮,一行人总算有惊无险。
从墨尤山回到岑府,来不及拜见岑大人与岑夫人,酆夙扬径直抱着浑身发冷的盛烟进了客房。两人一起沐浴更衣,盛烟换下了被山间枝桠拉扯出几条口子的长衫,靠坐在椅子上,这才重重舒了口气。
酆夙扬背对着他,从屏风后面的木桶里起身,矫健身躯在屏风上映照出剪影,修长挺拔宛如玉树傲立。盛烟擦了擦红润的脸颊,一时想起他从空中拦抱住自己的情景,把目光偏移过去几分。
穿好便服走出来,酆夙扬皱眉拿起布巾,走过来,往盛烟头上一盖,“怎么头发还没擦呢?西北可不是江南,这寒气是说来就来,刚才那阵黑风本是几年难得一遇,偏偏让你们赶上了,亏得没把你卷走了去!”
分明是略带责备的话,从他口里说出来倒是半点责怪的意味都没了,就听得盛烟咯咯闷笑着拉住自己的手,道:“我才不会被卷走,你堂堂天翔朝的九皇子、夙王,不是在我脖子上系了绳子么,这手一拽……可不就拽回来了?”
“还有心情与我犟嘴哪,看来是真没事了,但是盛烟……你当真没受到惊吓?”酆夙扬还记得盛烟扑进自己怀里的样子,嘴唇都快咬白了,他再有胆识也是第一回遇上流寇,被好几个人围攻逼至断壁,真不知自己若未有及时赶到会发生什么事?
“还好,在林子里跑的那会儿确实是怕的,黑漆漆的,不知道哪里可以逃出去……不过,听见你的声音之后,我就不怕了!”盛烟说的是实话,而且他当时发觉山下来了人,没有立刻大声呼救,是等到他们走近了才开始喊的,就是怕被身后的流寇发现。
酆夙扬心有余悸地瞪了他两眼,拿起布巾站在他身后,给他擦头发。盛烟的头发浓密,黑亮顺滑,平日常用芦荟汁来洗头,因而从来不会打结。酆夙扬擦的仔细,一束束地挑起来,从上到下依次来擦,顺带着还帮盛烟摁了摁太阳穴。
盛烟被他伺候的舒服,脑袋一点一点的,差点打起瞌睡。
“你的头发没洗么?”过了半晌他摸了摸,觉得头发半干了,侧头问夙。
酆夙扬仍旧低着头,道:“我明日再洗吧,今日的热水用完了,天色这么晚了,等下还要用膳。”
“唔,我来吧……你去问问舒砚哥,岑大人和岑夫人是否也还未用膳啊?要他们等着我,可真是失礼了。”盛烟说着要拿过布巾,却一把摸到夙的手掌,被他趁机捏过去,拉起来放在嘴边吻了吻。
“……好啦。”盛烟觉得指尖酥麻软绵的厉害,赶紧抽回来,催促他:“去了去了!”
酆夙扬俯身吻住他的额头,最嘴唇蹭了蹭发现他没发热,这才笑着开门走出去。
岑舒砚已经在他们门外等了许久,见他出来,赶忙迎上去。
“殿下!盛烟……你和盛烟都没事吧。”岑舒砚看见盛烟时,就见他整个人被酆夙扬抱在怀里,也看不清脸和手,不知道他是否受伤了。
但酆夙扬一直没有喊着找大夫,那应该是无碍的。
“嗯,没事儿……只是稍微受了一点惊吓,不过,差点没把我吓死!看到我在下面就从那断壁上跳了下来,胆子不是一般的大……”轻蹙眉头摇了摇头,酆夙扬拍了拍岑舒砚的肩膀,“谢谢你的关心,不用担心了。对了,你们不是还没用膳吧?”
“自然没用的,等着呢。”九皇子在这里,身份尊贵,岑大人又是个一板一眼的臣子,是决计不肯先用膳的。
“那我们稍后就来!岑兄也与岑大人说一声,龙家两位公子都没事,我也无恙,让他别提着一颗心了!”酆夙扬说完转进屋内,给盛烟又擦了擦头发,觉得七八分干了才罢休,松松地用发带束起来,又拿自己的披风给他套上。
盛烟看着这银丝卷边的披风,扁了扁嘴,“这样,有些不好吧……”
“让你穿就穿,谁让你的那件跑没了!改日吧,我再去给你买一件。” 酆夙扬知道他在担忧什么,瞪着眼让他放下要解带子的手。
盛烟嘟嘟嘴,这个时候的夙还真是出人意料的霸道啊。
拉着盛烟来到了岑府的西厢房外间,酆夙扬在门口才松开了盛烟的手,对岑大人拱手道:“害得大家跟我们一同饿肚子,可是真罪过了……索性这趟与墨尤山的流寇会面没有什么损伤,算是全身而退,岑大人就无需担心了。”
“好好,这下老臣就放心了。”虽自称老臣,但看岑大人的样貌顶多年过中年,目光清淼,举止淡雅,笑起来令人如遇春风,倒有一番仙风道骨的感觉。
盛烟微微而笑行了个礼,心里赞叹着,果然是舒砚哥的父亲,这非凡气度竟是一脉相承。
又往右侧靠了靠,与刚到的龙碧飞对视着低声说了几句话。
“盛烟,以后不准再这样了!”他龙碧飞没能保护盛烟,还让宝贝弟弟去引开歹人,这要让碧升知道了,还不拧歪了他的脸!
盛烟吐了吐舌头,拉起他的手摇了摇,“不是没事嘛……好好,我答应大哥,下次不干这种事了,以后有危险,直接把你推上去,我躲在你后头!”
“呵,你真是……”龙碧飞哭笑不得,忍不住弹了弹他的额头。
酆夙扬见状,伸出手一拉,把盛烟不着痕迹地拉到自己身前。
龙碧飞无语地扯了扯嘴角,这九皇子也看得太紧了吧,他龙家好像还没答应把盛烟“嫁”出去吧!
入了座,岑大人给酆夙扬敬了一杯酒,略微询问了他们在墨尤山遭遇流寇的过程,神色认真地听着,时不时捋捋胡子,像是在思考下一步剿灭这群流寇的法子。
“没什么难的,墨尤山的山势虽说有些易守难攻,又在官道附近,但依我看只要切断了他们的退路,围上几个月,这些人就会不战而降了……不过有件事我比较介意,抓住的那两个流寇我看过了,体格和样貌不像是天翔朝的人,岑大人对此事怎么看?”酆夙扬习惯了自己倒酒,同样也是习惯,给自己满上的同时,也给盛烟倒了一杯。
岑大人讶异地多看了盛烟几眼,若有所思地拧住了眉头,道:“这样说来,这两名流寇有可能是外族派来的奸细,殿下想亲自审问还是……”
酆夙扬不假思索地笑道:“自然要与岑大人一同审问的!若真是外族的奸细,岑大人不是懂得好几处的外邦话么,他们就没法糊弄了……”
岑大人哈哈笑起来,“是是,那就暂时收押,等明日殿下休息好了,再与老臣一同审问。”
跟着,酆夙扬再没与岑大人谈论政事,尝了尝发现岑府的厨子手艺不错,就着菜多喝了几杯。
盛烟看着他一杯杯地闷酒,忍不住轻声道:“虽说酒可驱寒,但现今仍是秋燥,喝多了可不好。”
本就胃口不佳的岑舒砚正坐在盛烟左边,听到他这话,稍稍一愣,抬起了头。
“那我喝最后一杯?”酆夙扬端起酒杯问盛烟,盛烟点了头,他才一扬脖喝干了,还当真不喝了,把酒杯推到一边。
盛烟默然勾起嘴角,舀起碗中的糯米小丸子放进口中,别看不起眼,真甜哪!
岑大人这会儿眨了眨眼,看看盛烟又看看九皇子,手停在了胡子上。转脸对岑盛烟使了个颜色——这龙盛烟与殿下什么关系?
岑舒砚觉出了父亲的意思,只淡淡笑了笑——如您所见。
岑大人倒抽一口寒气,没想到呀没想到,九皇子居然会有这种癖好。沉默了半刻,忽然端起酒杯面向盛烟道:“早听舒砚提起,龙家十少爷制香技艺超卓过人,今日一见果然是灵气逼人,来来,与我这老朽干上一杯!”
盛烟顿时觉得意外,但即可举杯笑道:“岑大人真是客气了,您是舒砚哥的父亲,也是盛烟的长辈,算起来我该称岑大人世伯才对……世伯,这杯酒就让盛烟敬您吧!”
说罢,一口干了。
岑大人暗自点头,看龙盛烟的清隽之气,不像是那种会勾引人的狐媚男子啊,怎么就与九皇子……
岑舒砚不安地看了父亲一眼,生怕他说出什么会惹恼了酆夙扬的话来。
酆夙扬待盛烟,可不是那些个皇亲贵胄玩弄小倌的心态。
幸而龙碧飞把话题一转,扯到了岑舒砚的婚事上,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接着也敬了岑大人一杯,岑舒砚这才舒展开眉宇。
吃得差不多饱了,盛烟放下筷子,静静打量起岑大人的脸色,方才就觉得他唇色黯淡有些皲裂,又见他吃的都是清淡的菜,便问:“世伯可是近来心火旺?“岑大人冷不丁被他这么一问,愣了一会,道:“啊,确是如此……口中生疮,也有两三日了……”
龙碧飞也跟着点头,“盛烟说得没错,世伯此状怕的确是心火热,可有服用汤药?”
“哎,我嫌麻烦!”岑大人放下筷子道:“小病而已,饮食清淡几日,也就过去了。”
盛烟不以为然地皱眉,想了想道:“世伯若嫌汤药麻烦,不若含服药香丸吧……每日含上两粒即可,多余的还可留着以后备用。
这方子是很简单的,取升麻、射干各三两,柏叶一升,大青二两,苦竹叶五合,赤蜜八合,生芦根、蔷薇根、白皮各五两,生玄参汁三合,地黄汁五合,将晒干的药材都研磨细了,四升水煎取取一升,去渣,倒入玄参汁,两沸之后,倒入地黄汁,再两沸之后,放入赤蜜,最后煎取一升七合,以汁合入蔷薇根膏制成小丸,安舌上含,细细咽之,不出三日便好……”
岑大人听得有些发懵,但岑舒砚已是把方子清楚明白地记在了脑子里,琢磨了一会,见龙碧飞淡笑着扬起了眉梢,便对父亲道:“盛烟开下的方子应当是不错的。”
“哦?”岑大人将信将疑,“碧飞觉得如何?”
“确是好方子,世伯放心用吧。”龙碧飞又道:“这香丸还有甜味,比药汤是好喝多了。”
酆夙扬自然也点头,打了包票道:“盛烟虽还未入考八品阶,但下的苦工可不少,岑大人大可以一试,用一次就知道药香丸的好处了。”
岑大人只好笑着表示认同,让岑舒砚回头把方子写下,命人去做。
一顿晚膳谈笑着吃了一个时辰,几人从西厢房出来时,都有些困倦了。
岑舒砚本想领着盛烟去另间客房,但还没开口,酆夙扬就拉起盛烟的手,对他与龙碧飞道:“今日晚了,都歇着吧!其他的事,等明日再说……”转身拉着盛烟跑了。
抬起的手在空中滞了一滞,岑舒砚苦笑着对旁边的仆人摆摆手:“都下去吧。”
龙碧飞走上前拍了他肩头一把,低声道:“盛烟自己的选择,便由他吧……但也无需过于担心,九皇子与盛烟似乎很早之前就认识,只是我一直想不出来,他们究竟何时认识的。”
他还并不知道,岑舒砚曾偷偷去永嘉见过盛烟一面之事。
“嗯,我明白,既是他自己的选择,我只能惟愿殿下能对他……”岑舒砚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但过几年,皇上给殿下指了婚有待如何?”
龙碧飞也叹息一身,但旋即又笑起来:“以盛烟的脾性,我看要烦恼的应当是殿下才对……”
那厢,酆夙扬已经关好门窗,一回身就把盛烟拦腰抱起,走到了床边。
盛烟两手勾住他的脖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就是不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