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非天夜翔
刚一进去,林运齐就过来了,段岭全身湿透,被淋得狼狈不堪,摆摆手,倒在厅堂中央的榻上。
“太守大人?这是新来的太守?年纪这么小?哟,长得还挺漂亮。”
“太守,百姓找我们要牛,怎么办?”
“这是太守?今年的军饷可以发了吧?弟兄们等着吃饭呢!”
“河间传来急报,今季的麦子……”
“昨夜发现元军于松山中驻地……”
“横山远溪处有山贼肆虐……”
“老太守生死不明!现在派人上任?朝廷这是什么意思?!”
厅内进了不少人,你一言我一语,段岭没一个认识,只得茫然点头,摆手,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听到林运齐唯一的一句:“太守大人需要休息,明天再说,该给你们的都会给你们,我们家太守是探花郎出身,朝中是有人的,不会让你们挨饿受冻,各位请——”
“再吵!军法伺候!”武独蓦然怒吼一声。
厅内静了。
林运齐把人纷纷请出去,声音便逐渐变小,远离。段岭心道我的老爷……我的老天爷,继而无视了那一群武将,朝武独身上一靠,睡着了。
再醒来时,段岭已经要饿疯了,看到武独打着赤膊,肩背上缠着绷带,只穿着衬裤,盘膝坐在榻下案旁煮粥,香气扑鼻。
段岭的肚子开始叫了,武独便朝榻上看了一眼。
“醒了?”武独问。
段岭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抱进了房间里头,外头黑压压的,雨声不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我也刚醒。”武独知道段岭想问,说,“天要亮了,你睡了快有十二个时辰。”
“伤好点了吗?”段岭问。
武独转过身,让段岭看肩背上缠的绷带,段岭说:“坐过来。”
段岭从身后抱着武独的腰,吻他的肩膀,凑到他的耳畔亲他的耳垂,武独侧过头,与他亲了下,脸红了。
“粥……要糊了。”武独说。
段岭笑着放开他,武独便去盛粥给他喝,说:“当心烫。”
“怎么找到我的?”段岭爬下来,问。
“邺城城防军注意松山已有一段时候。”武独答道,“他们的斥候正在调查元军在这附近的营地。只是太靠近辽,不好随便动手。你被抓以后,他们还追丢了,我马上冲往邺城找军队帮忙。”
“牛哪儿来的?”段岭又问。
“河间、邺城,个头大的、皮厚的、能撞人的牛都带出来了。”武独说,“我带了一千人,他们不敢倾城出动,生怕被元人调虎离山。”
“余下的人和牛呢?”
武独答道:“出去两百二十三头,回来了百余头。人几乎没什么事,都回来了。妈的,一群老兵痞子。”
段岭心道一定是见太守新来,且一个兵也没带来,不想为新官卖命,人全部躲在后头,虚张声势地做做样子。也只有武独会拼着命进来救他。
“是我不好。”段岭说,“不怪他们,我太蠢了。”
“抓你的人,就是元人的王子?”武独问。
“嗯。”段岭答道。
“被金乌咬了没有?”武独又问。
“没有。”段岭说,“他一直……以前我们在名堂还打过架。”
段岭曾经提过他在上京的事,也朝武独说起过拔都,就是那个第一天去学堂就打架的少年。
武独一脸“早知道揍死他”的表情,说:“他该不会是想像那个党项人一样,对你怎么样吧,他和那党项人是一伙的?党项人呢?在不在元人军营里?”
赫连怎么可能在拔都的军营里?段岭有时候实在无法理解武独的想法,他似乎对“那个党项人”特别记恨,反而对拔都没什么看法。毕竟试过一下,知道拔都不是他的对手,便不放在心上了。可赫连也不是武独的对手啊,难道因为在潼关时他俩还没捅破那层纸,所以武独对赫连印象深刻?
第134章 治城
段岭本以为武独找到他以后会骂他一顿,实在是太不小心了,还害得他中了箭。
“对不起。”段岭说,“是我大意了。”
武独答道:“下次当心点就行,是我没看好你,还好你没事。”
武独这么一说,段岭更是愧疚得无以复加,想了想,凑过去,又亲了下武独。武独反而笑了起来,摸摸段岭的头,把粥递给他,那一刻,段岭觉得他有些时候简直像极了父亲。
“你骑着奔霄。”段岭说,“他们就不看在我……”
“嘘。”武独示意声音小点。
段岭喝了口粥,低声道:“不看在先帝爱马的分上,帮你救人么?”
“刚进城还差点被捅。”武独答道:“问我这马哪儿偷来的。”
段岭一手扶额,彻底无语,武独自嘲道:“先前都传是我害死了先帝,可谓是声名狼藉。”
“对不起。”段岭说。
段岭心里想的是,征北军是父亲旧部,某种意义上也是他的部下,这么对武独,实在太过分了。武独自然不可能与这些兵痞子一般见识,摆摆手示意无妨。
“关你什么事?”武独说,“把他们都揍踏实了就好了。”
他既骑先帝的马,又骑先帝的儿子,自然也不把一群兵痞子放在眼里。
段岭喝了三大碗老姜与嫩鸡肉熬的粥,登时感觉好多了。
“吃饱了么?”武独问,“再来点?我让人杀了一只鸡,这儿什么都贵,像眼下只有鸡吃得起,家家户户都有养。”
“不吃了。”段岭发现武独做饭似乎有了质的飞跃,武独笑着说:“郑彦教的。”
“这太守府修得挺好看的。”段岭说,“城里这么穷,只有府上用这么好的木头。”
“先前兵变了一次。”武独说,“太守被元人抓走后,士兵们在裨将的带领下,把府里头的值钱东西洗劫一空,大部分都拆出去换钱充军饷了。”
段岭:“……”
段岭心道师兄弟没说错,邺城果然是个狼窝。
“吃饱了该做什么?”武独看着段岭说。
“想洗澡。”段岭说,“淋了雨,身上不舒服。”
“老爷给你洗。”武独上前抱着段岭,就要亲他的脖子,段岭马上满脸通红,想也知道你要怎么“洗”,忙道:“你伤还没好!别乱来!”
“你快吃点东西。”段岭说。
武独笑着去喝粥,段岭在旁看着他,武独不经意一瞥段岭,说:“太守,你好像条小狗儿,天还没亮,得等会儿才有人烧水。”
“算了,别麻烦人了。”段岭去找了湿布擦身,武独便放下碗,脱段岭的衣服,一边给他擦身,一边伸手乱摸,两人亲吻缠绵。好一会儿,段岭再三要求,武独才只得忍着,等伤好了再说。
天亮了,段岭还未整理好心绪,武独箭伤未愈,面前已有排山倒海的麻烦事正在等着他。
这天他走马上任,面前全是超出他能力的事,一件比一件离谱,首先要做的,就是赔老百姓的一百二十头牛。
其次则是提防拔都与元人随时可能来推倒他的城墙,杀他的百姓,抢他的麦子,烧他的村庄。
再次就是准备一万八千两白银,给父亲的老部下们发钱,否则他们就会推翻他的统治,铲平太守府,拆他的梁搬他的柱,把木头拿去生火,说不定还会抓他去犒军。
最后,是准备五万石粮食,否则今冬无法度过,北方的难民一来,大家都会在寒风里饿死。
当然段岭自己是不会被饿死的,武独会去抢东西给他吃,实在没东西抢了,他还可以吃武独……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新来的太守与校尉,一个主内,一个主外,看看他们到底要怎么办。库房里空空如也,城墙急需修缮,元人弃了营地,下落不明,料想正在四处打劫。
而关于拔都的事,武独一句也没有问,段岭不禁好奇。不过在这点上,武独还是很聪明的,不怎么提无关人等。也许也正是因为自己很少提到拔都的原因,武独还没有生出什么提防之心。
希望拔都不要再来了,段岭心里叹气,怎么最后变成了这样呢?
林运齐与孙廷各坐一边,余下则是跟着他来的王钲、严狄这些自己人。
武独则穿着一身蓝色的袍子,敞着胸膛,依旧像在丞相府一般,懒洋洋地坐在段岭身侧的榻上,望着外头的雨想事情,兴许是在想怎么收拾邺城的军队。
孙廷坐在一旁,看看武独,又看段岭,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无法开口,眼里流露出明显的担忧。
这个太守就算说不上是他请来的,也是因他而来,能办好事情吗?段岭知道孙廷在担心什么,无非是觉得他太小了,根本处理不好邺城的事。
然而,当官治城就像学武练拳一样,各有各的修为,各有各的功夫。会当官的人先做什么,后做什么,心里一定是清楚的。
段岭开始办他的第一件事了,说:“王钲你到衙门去,主掌刑罚审判,让余人都到衙门办事,拿着任命状去,这就去吧。”
林运齐虽是功曹,人事任命上还是得听段岭吩咐,便提笔记下。王钲朝段岭领命,前去上任。
“管钱的没来。”段岭说,“运齐先替我管几日库房,好做清点,历年亏空,结余,都翻一翻。”
林运齐也领命去了。
段岭朝孙廷说:“孙廷,你我也算有缘,府上就交给你了,你去挑十名弟兄,暂充当府上护卫一职。”
段岭看了眼武独,武独还是看着雨出神,段岭知道他听见了,事实上有武独在,府上有多少守卫,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孙廷说:“大人,您不知道老兵们的脾气,就这么带进来,万一冲撞了大人您……”
“不碍事。”段岭说,“去吧,愿意来府里任职的,月饷加二十斗。”
孙廷便也领命去了。
“严狄。”段岭想了想,说,“给你三天时间,看看城墙,入秋前须得加固,城外战壕、拒马桩也得翻修。除此之外,箭楼、城关、城栅、哨楼,如何修,需多少钱,多少人,全部开出单子,交给运齐。征人修建,要多少人,工期几日,交给武独。”
严狄答道:“是。”
段岭又说:“再找运齐要十两银,可请城内将士们喝酒。”
严狄也领命去了,剩下段岭与武独两人,一时默不作声,只有段岭在翻上一任太守记下的政录。政录由太守自己或让刑名记录,记下他每天做了什么事,行政如何,段岭翻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一事,问:“这前任太守没家人吗?”
“不知道。”武独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了吧。”
段岭哭笑不得,武独从沉思中回过神,说:“组亲兵做什么?还得多出二十斗米。”
段岭答道:“咱俩新官上任,平日府里头做什么,说什么话,外头的人都不知道。组十名亲兵,他们成天在府上走动,知道我是什么人后,定会出去外头说。军营里消息传得快,尤其兵痞子们,总会相告,这么一来,也免得个个猜来猜去。”
段岭知道要取信邺城人,必须做的事就是让他们来看,知道他在做什么,这样大家才能放心。
“嗯。”武独说,“不过亲兵来了,就不好对你动手动脚了。”
段岭打趣道:“你真想当着亲兵的面动手动脚,我一来打不过你,二来亲兵也打不过你,这整个邺城里没人打得过你,你要当着谁动手动脚,还不是由着你喜欢。”
武独正在喝茶,“噗”的一声喷了出来,脸上带着红晕,本想调侃段岭几句,反而被他给揶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