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 第129章

作者:非天夜翔 标签: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古代架空

“费先生怎么亲自来了?”武独朝费宏德拱拱手,双方这才各自坐下,武独又吩咐人舀一碗粥过来,让费宏德先吃早饭。

“在辽国待久了,想念中原饭食。”费宏德说,“终究吃不惯,胃也不舒服,还是南方的伙食熨帖些。”

段岭笑了起来,费宏德说:“两位请,不必管我老头子。”

大家先各自喝粥,段岭心道只要你愿意留下来,虽然郑彦不一定请得动,但让我亲自给你做饭伺候你吃都行。

“这粥煮得颇有大家风采。”费宏德喝了一点又笑道。

“郑彦教的。”武独说,“学庖丁之技,先从煮粥开始。”

“是呐。”费宏德看了一眼段岭,说,“从煮粥中学火候,过犹不及,一桩难事。”

“嗯。”段岭过了足足好几个月,已习惯了直来直往的对答,如今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爱打机锋、话里有话的丞相师父面前,脑子堪堪转过弯来,知道费宏德是暗示自己,凡事都需要“火候”。

“还得练练。”段岭说,“就怕时间不等人。”

“嗯……”费宏德若有所思,却没有再问下去,时间不等人是什么意思,段岭也有自己的暗示与担忧,费宏德便问:“陛下近日身体如何?”

“离开邺城时,身体还是好的。”段岭答道。

段岭没有催问关于借粮的事,既然费宏德来了,口粮就一定会解决,哪怕没借到,也一定有他的办法。费宏德坐下后开启的这第一个话题,对于彼此,对于邺城与整个南陈江山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任期多久?”费宏德又问。

“循例是三年。”段岭答道,“就怕待不了这么久。”

只要能把邺城收拾完,自己就得回去了。

费宏德说:“也罢,这段日子大伙儿都闲,便慢慢地,也好好地想想吧。”

话题到此为止,段岭知道如何回朝,事关重大,费宏德也未有决定,但那天潼关一别之后,费宏德一定也想过这问题。

“辽国怎么说?”武独问。

“幸不辱命。”费宏德笑道。

段岭彻底松了一口气,起身朝费宏德行礼。费宏德忙又谦让,解开随身的包袱,说:“西凉王子赫连博回去后,写信将你们在潼关见面一事告知了耶律宗真,耶律陛下御笔一挥,便将粮食调来了。”

谢天谢地,段岭心想。但费宏德又说:“这里还有一封亲笔信,是予你的,嘱你来年开春什么时候若有时间,请你亲自往辽国走一趟。”

段岭:“……”

段岭接过信,却不拆看,任其放在案几上。武独说:“这算盘倒是打得响。”

费宏德说:“本来耶律陛下也该调这批粮食出来,毕竟陈辽二国过往争斗,如今面对元人,倒成了唇亡齿寒的弟兄。武将军,恕老夫说一句没眼色的话,有些事,该放下的,还是暂且放下吧。”

武独没有说话,对他来说,师娘与师父死于上梓,与辽人有脱不开的关系。寻春虽说死在上京,但若追究……

“他说什么?”段岭问。

“非常意外。”费宏德说,“耶律陛下说,看过赫连王子的信后,他一宿未眠。”

“好的。”段岭心想这么说来,耶律宗真应当是猜到一些事,三人之中,知道段岭真正身份的人只有拔都,连赫连博也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是南陈太子。只会告诉宗真他现在的名字叫王山。

至于耶律宗真是怎么猜到的,有没有再采取别的措施试探南陈,就不清楚了。

“这里还有一个匣子。”费宏德从包袱中取出一个木匣,递给段岭。段岭看了一眼武独,武独替他打开了。

段岭:“……”

“这是什么意思?”段岭看着木匣内的东西,起初段岭还以为那长条形的匣子是个剑匣,内里垫着绒布,上头摆着一排十一个桃子,有大有小。

费宏德答道:“他说你看了自然就知道。”

“桃子?”段岭嘴角抽搐,这意思是让自己快点逃吗?

武独问:“你给过他什么定情信物?”

段岭:“……”

“我没有给过他定情信物!”段岭忙辩解道。

武独已习惯了这小子到处沾花惹草,可又拿他没办法,毕竟都是人家认识自己以前的事,他能怎么办?辽国皇帝认识段岭的时间还比他久一些。

费宏德只是笑,不说话,答道:“粮食过得几日就到了,我年纪不比年轻人,赶路几日,竟是不支。”

“快请费先生下去休息。”段岭忙吩咐道。

段岭让手下人给费宏德安排了休息的地方,在厅堂内看着那盒桃子,武独也不多问,走到厅外去闲逛,留他一个人在厅堂中。

“吃是不能吃的。”武独在外头说,“又青又小,想必也是拿头年结果的桃子来酸你,种起来倒是可以。”

段岭蓦然想起来了,在上京自己与父亲住的院子里头,有一棵桃树,郎俊侠曾经说过,桃花开的时候,他爹就会回来。

那天耶律宗真想带他往中京去,段岭辞了,给他的信物就是连着桃子的一根桃枝。

莫非耶律宗真把那次的桃核种在了御花园里,如今已长成树了?

段岭唏嘘良多,约略猜到了这一切——应该是这样。连中京的桃树也长起来了,一眨眼就是两年多。这么说来,也许耶律宗真已全部猜到了。

他还是拆了那封信,上面是辽文,依旧称他为“段岭”。大意是经年一别,年前从赫连博处得知他一切都好,心里甚为宽慰。如今行踪漂泊,更甚于费先生,抵挡元人军队,只怕是门苦差事。

当年救命之恩未忘,如今粮食已送去,望坚持住,相信他可以,怕就怕布儿赤金拔都率军前来,段岭顾念旧情,不敢下手。

人都来过了……段岭心想,看到信中所言,想起了往昔上京时光,甚是怀念。

宗真又说,听闻令尊辞世消息,扼腕痛惜,定有报仇之日。

段岭心里隐约不安,转念一想,是了,应当是赫连博告诉他的。

末了提到匣中有桃,正是当年上京一别后,段岭遣人赠予他的桃枝,取“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意,拿到以后,宗真便将它种在御花园中,不意开春时竟长出来了,今年结了这么十一枚果子,便一并摘了给他送来。

明年开春时,若有话想说,可到中京一叙离情。

段岭合上信,靠在榻上,许久后,出了口长气,他拿着桃子到外头去,朝武独说了。如今天各一方,只希望不要变成与拔都那样。

武独听完过往之事,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有人刺杀他?”武独不解道。

“对。”段岭想起往事,说,“我替他挡了那一下,所以也许是为了偿这点情,才借了粮食,接下来就要见过面,才能再议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如今二人各自站在自己国家的立场上,不可能感情用事。若没有进一步的合作,耶律宗真自然不会一味地来帮他。要出手可以,须得给他利益,或至少出示足够的利益。

“莫要想得这般势利。”武独说,“感情嘛,多少总是有的。一半一半罢了。”

“嗯。”段岭点点头。

武独又说:“听闻辽帝三宫六院,如今也有皇后了,妃嫔更是许多,你还是……”

“你说什么呢!”段岭拿着匣子要揍武独,武独笑了起来,在阳光下看着段岭,低下头,亲吻他的脸颊。

“我想把这些桃子种起来。”段岭说。

武独答道:“我帮你吧。”

武独卷起袖子,与段岭将桃种在房外院中,不知能活几棵。末了段岭掸干净泥,将林运齐、严狄、王钲与施戚叫过来,吩咐自己要离开几天,这段时间里头,府里事情暂时听费宏德的。

郑彦又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鬼混,武独留下一封信,让他暂且代为照看,当日便与段岭点兵,前往浔水。

浔水北岸,暮色苍茫,沿岸山峦笼罩在黄昏的微光之中。

“你想做什么?”武独说,“看了辽帝的信,如今想去辽人的地方抢劫了?”

“不。”段岭说,“浔阳一带已经没多少人了,元人轮番入侵,辽人管不过来,只能把老百姓收回城里头,你看这儿。”

段岭展开地图,给武独看。

两人骑着奔霄,段岭坐在武独身前,武独随手扯着缰,驾驭奔霄在岸边徘徊,一手把段岭搂在怀里头。

“从黑山谷起。”段岭说,“沿着山里河流下来,出浔水,是一条水道。”

“嗯。”武独懒洋洋地整个人伏在段岭背上,看着地图。

“在这儿砍树。”段岭说,“尽快把树全部砍光,扔进水里头,顺着河流漂下来,再在邺城北岸上游十五里处的狭窄河道两旁等。”

“明白了。”武独说。

“先砍八千棵树。”段岭说,“将过冬的炭预备下来再说。”

第144章 近乡

秋季最后一波洪汛过境,他们沿着邺城曲折向东北面,上游的河流滔滔而下,经过一道险滩。

“明年得在这里开渠,预备春天灌溉用。”段岭说。

“嗯。”武独眺望对岸,他需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但凡体力活儿,都只有他能去做。

他时不时地检查周围地形,两侧高山在这里形成了一道深谷,每到入夏时浔水便会随之暴涨,一过九月份,水位又会渐渐地撤下去。浔水在河北中北部乃是自东北向西南流,在邺北拐一道弯,转向东边,沿山东出海。

“到时上游的树木漂下来。”武独说,“会搁在这儿,你想得很周到。”

四百人在窄道中牵着马,小心地渡河而过。

“大伙儿小心点。”武独传令下去,“这里已经是辽国地界了。”

彼岸几乎没什么人,都被元人给劫掠完了,虽曾是汉人的土地,如今却一片萧条。

到处都是丘陵与山,官道早已无人清扫,杂草几乎要蔓到路中间去。初时武独还想着白天休息,晚上行军以免引起辽人警觉,但此事完全是多此一举,因为浔北区域根本就没人。

走了足足一天,只有破落废弃的村庄遗迹以及近一人高的杂草。元人放火烧了他们的家园,草木从废墟中顽强地生长起来,掩盖了一切曾经存在于这世上的悲伤。

他们行进得很慢,一边走,段岭还一边考察地形,顺手记录下地图,来日说不定还要打仗,这些都是十分珍贵的资料。

又一天后,他们进入邙山区域,朝西边走,是浔阳,朝北边走,则是上梓。

沿途到处都是飞禽走兽,入秋后觅食的野兽众多,随处可打野味吃,较之邺城、河间等地大片大片的贫瘠土地,浔北实在是富饶的居住之地。只可惜如今已人丁寥落。

“到了。”段岭说,“前面就是黑山谷。”

数条河流途经黑山谷,汇聚在一处淌出,流向南方。

“开始吧。”武独说,“大家动手砍树!”

山谷内的树木大多是青松,也有杉树与不少银杏树。一到秋天,金黄伴着深绿色一层叠着一层,整座山上仿佛被染了颜色,大片的岩石呈现出黑色,黑山谷因此而得名。

武独分配好了巡逻,士兵们各自解下腰畔伐木斧,取出锯条。段岭从严狄处拿了图纸,让士兵们先砍一棵,组装出简单的以水流推动的装置,装好锯条,足足忙了一整天。

到得黄昏时,水动的锯子可以运转了,砍下的树便被抛到河流里,让河水推动旋转。刨去的多余的枝条,打成木柱,堆到一旁,预备累积足够后,成批扔进河中,由人牵往下游。

段岭忙得手上起泡,武独要阻止他,段岭却让他放心,示意自己可以。

“你不熟悉这个。”段岭每天都看严狄绘制的图纸报告,他戴着手套,拧上木榫,朝武独说,“交给我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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