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边想
冉元白身着绯红官服,一马当先行在前头,后面跟着七八匹骏马,骑手皆是比他低了几级的黑甲金吾卫。
他行到茶摊前,余光扫到其中众人,原本要继续往前的,却突然拉了缰绳,示意身后的下属也停下来。
“休息。”
只是吐出两个字,他翻身下马,径自走进茶摊,坐到了谢卿身后的那桌。
张素差人将马拴好,让老板每人上碗凉茶,之后坐到了冉元白下手的位置。他们那桌还有两个空位,却是没人敢坐了,其余几人分坐两桌,不时便将茶馆里的空桌都占满了。
谢卿看见当官的就心虚,更何况这几个当官的又是寒甲又是腰刀,看着就不好惹的样子,让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里,最好一个跟头八千里,将这群气势汹汹的官老爷甩在身后。
他掏着钱,由于紧张几次都没掏成功,急得呲牙咧嘴的。
“大人,按这速度,我们应该快赶上他们了。”
“厉渊武功高强,为人谨慎,加上与他们一路的似乎还有位高手,只带你们几个,我还真有些没底能不能拿住那杨家小子。”
“大人放心,我等会尽力协助大人,如无法生擒杨庭萱,必要带着他的尸首回长安。”
谢卿听到身后冉元白与张素的对话,吓得手一哆嗦,那铜板便滚出衣襟,咕噜噜掉到了地上,还好死不死转着圈停在了冉元白脚下。
冉元白一脚踩住那枚还在打转的铜板,弯腰拾起来,将它递还给了谢卿。
“你的钱掉了。”
谢卿白着脸,眼神都不敢与对方有接触:“谢,谢谢。”
他快速取回那枚铜板,手心都汗湿了。付了茶钱后,便迅速离了茶摊。
张素追着谢卿离去的方向看了半晌,回身对冉元白道:“大人,方才那人是否有哪里古怪?”
冉元白举碗抿了口茶,嘴角噙笑道:“为何这么问?”
因为放到平常,冉元白就是低头看对方一眼都是垂青,哪里会亲自弯腰捡钱递还?
张素在他手下做事已经许多年,不能说摸透了他的想法,但七七八八也差不离多少。
事出反常必有妖,不可能是冉元白突然疯了,那就只能是对方有问题了。
“那人看着有几分眼熟。”张素回道。
他也不算胡说,的确是有几分似曾相识。
“算你还有几分眼力。”冉元白笑不及眼,“远远跟着他,不要叫他发现,我们很快就能找到想找的东西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拍在桌上,再将茶碗压在上面。茶水泼溅出来,打湿了画纸,却没有影响张素辨认出上面的人正是方才离去的谢卿。
第二十五章
厉渊妄动内息,伤上加伤,咳了血便昏然睡去,只当谢卿负气去了洞外与哥舒柔他们在一块。
等到第二日,他一睁眼见到杨庭萱坐在他身旁,吃喝换药都由他照料,半日不见谢卿,便觉得有些奇怪起来。
“九郎呢?”
杨庭萱递水的动作一僵,嗫嚅道:“走了。”
厉渊一下直起身:“走了?”
他脸色还不是很好看,可能动作太急,说完便捂着胸口闷咳了几声。
杨庭萱忙扶住他:“厉大哥你别激动,对你伤口不好。九郎一大早走的,让我们都不要追他,说是要一个人回巫州。”
昨天吵完架,他今天就走了,不是赌气是什么?
“胡闹!”厉渊皱着眉,恨不得现在就去把谢卿抓回来。
杨庭萱似乎是嫌他心还不够乱,要命地补了句道:“他还没带盘缠,说不要我们的银子。我知道他身上应该是有几文钱的,可这些钱哪里够回巫州?”
厉渊眉头紧蹙着,仿佛是气极了,只能张着口微微喘息。
“他这是想让我去追他,然后便可顺理成章与他一起回巫州,不用再继续去罗伏州。”
杨庭萱低垂着脑袋,目光定在手里的鹿皮水囊上:“你去追他吧,这里离罗伏州已经不远了,有哥舒姑娘在,她必定能将我安然护到千机门。”
杨庭萱自然知道谢卿的打算,也愿意顺水推舟帮他一把。厉渊护自己到这里已经仁至义尽,他不想再麻烦对方。
厉渊离开长安便是想过平静的生活,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将对方牵扯进来。
“我总是试图和他讲道理,他却从来不将道理放在眼里。”谢卿的离去让厉渊再次感到了疲惫。
他想替谢秀兰管好这个弟弟,可他显然不是一个好的引导者。谢卿自有一套歪理,横行天下,不需要任何人指引。
杨庭萱笑起来:“我倒是觉得他这样不拘礼教的样子……挺好的。”
毕竟有几个人敢睡自己的姐夫呢?
谢卿全然不知有人跟踪,火急火燎就往回跑,想要在追兵赶到前通知厉渊行踪已经泄露的事。
他也不过才走了一天,路上又磨磨蹭蹭的,根本没走多远,气喘吁吁跑回游侠山时,才耗费去时一半的时间。
他起先还怕厉渊他们已经走了,见到洞里还有火光,这才松下一口气。
正待他要继续往前走,忽地身后无声无息伸来一只手,鬼魅惨白,一把捂住他的口鼻,将他向后拖去。
谢卿受惊不小,“唔唔”地惨叫着,倒退几步,背脊撞到一堵结实的胸膛上。
“你做得很好。”男人阴测测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现在,别出声。”
谢卿瞪大双眼,僵硬着身体一动不敢动。这个声音他认出来了,是白天茶摊遇到的那个给他递钱的男人。
他也不是傻子,很快就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对方恐怕早就认出了他,白日里那番话根本就是诈他的,为的就是能通过他尽快找到杨庭萱。他竟然真的引狼入室,将这些不知道哪路的官差引了过来。
谢卿眼角沁出一点泪花,眼里满是恐惧和懊悔。
这时,洞里的人似乎也觉出不对,火光晃动了一瞬,便被彻底扑灭。
冉元白朝张素递了个眼色,对方上前几步,冲山洞方向喊道:“我等是朝廷钦封金吾卫,奉圣上口谕至此捉拿杨家余孽。我数三下,里面的人速速出来,不然……”他拇指抵住刀柄,缓缓向上,露出一截雪亮的刀身,“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一众人对着洞口,静谧诡异地宛如毫无生气的石雕。
张素开始数数:“一……”
刚要接着数下去,洞口忽地掠出一道绚丽的红影,挥舞着巨大的斩马刀,气势惊人地高举着劈向张素。
“三!”
眼见那刀要将张素劈成两半,冉元白眸光一利,迅速将手中谢卿丢给身后下属,箭步向前,一掌推开张素,与哥舒柔正面交锋,接住了她的雷霆一击。
密林之中,山洞之前,混战一触即发。
哥舒柔的斩马刀悬在冉元白头顶上方,不过几寸。冉元白双手合什牢牢将其夹住,犹如蟛蜞有力的双钳,使得哥舒柔斩也不是,抽也不是。
哥舒柔虽不识得对方,却也从这一招里认识到了对方非凡的武力。双目一凛,她翻转刀柄,叫手中斩马刀如同漩涡一般绞动起来。冉元白只要不想双手报废,便只能松手后撤。
冉元白与哥舒柔打斗期间,张素也没闲着。他刚差点就被哥舒柔的斩马刀劈成了两半,震惊之余心有余悸,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旋即回身,扯过谢卿,一把掐住他的咽喉,恨声道:“住手,不然我拧断他的喉咙!”
他话音方落,哥舒柔的刀不仅没有停,那洞穴之中竟又飞出一把凛冽长刀,刀尖直指张素门面,迅疾犹如暗夜里的闪电。
张素眼见那刀要戳到自己眉心,大惊之下连退数步,最后实在无法,只得丢开谢卿,拔刀挑开那柄来势汹汹的凶刃。
谢卿摔在地上,脚扭了下,霎时钻心地疼起来。他咬牙抬头,便见一道黑影从他头顶掠过,稳稳接住了张素挑开的长刀,挡在了他的面前。
衣摆在夜风里微扬,厉渊的身形比松柏更挺拔,谢卿只是望着他的背影,便觉得心安无比。
冉元白一掌挥开哥舒柔的纠缠,回到金吾卫中,正好与厉渊面对面望个正着。
他微微一笑:“厉渊,好久不见。”
哥舒柔长柄杵地,也站到了厉渊身旁,与对面一众人两相对峙着。
厉渊才休养了一天,身上伤势仍然很重,全靠夜色遮掩,才能在冉元白面前蒙混一二。
“三年了,你倒是一点没变。”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讽笑。
冉元白过去与他同为严相鹰犬,他行事狂放,对方行事小心,很得严相重用,最后那几年甚至已有赶超他的趋势。
他要远离朝堂,出走长安,严梁辅知晓后对他大失所望,以致于派出追兵要杀他,而带领这支追兵的,便是眼前的金吾卫左郎将冉元白是也。
冉元白整了整稍乱的衣襟,打着商量道:“厉渊,我此次前来并不为你,你将杨家余孽交给我,我拿人回去复命,绝不提你半个字,如何?”
厉渊身形不曾半分挪动:“同僚数载,虽不是朋友,你也应该了解我的性格,你说如何?”
冉元白闻言并不意外,勾着唇角摊掌向张素,对方恭敬奉上一把黑鞘宝剑。鞘口、护环等皆以纯金打造,剑穗也是金黄的色泽,末尾悬挂一块银杏叶状的白玉。他缓缓抽出剑身,立时寒芒乍现,纵是黑夜也要叫这柄锋利的宝剑割破天穹,露出白昼的光来。
“你总是这样固执,不懂变通,还不如你身后的小兄弟知道什么是审时度势。”他带着凉意的眸光透过厉渊,望向地上的谢卿,笑道,“我们合作的很愉快,是不是啊小兄弟?”
谢卿霎时浑身上下皆被一股恶寒侵袭,他抬头去看厉渊,厉渊却并不回头,让他无法探知对方的心意,反而是一旁的哥舒柔,不敢置信地扭头看向他,一双眼睛瞪得滚圆。
“九郎,你……”
谢卿心中一时委屈得都要呕血,偏偏对方的确是他引来,让他为自己争辩起来都含着几分心虚。
“我,我不是故意的。”他哀哀唤着厉渊,“姐夫,你信我……”
“今日有我在,你就别想再近山洞一步。”厉渊仿佛只字未闻,不看谢卿,更不回应他,视线只是牢牢盯住冉元白,“我便是要做个不识时务的人,你又能拿我如何?”
他说这话时,表情实在狂妄,露出犬齿,眼里闪着凶残的血光,一副要与冉元白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
三年前厉渊坠崖重伤不假,冉元白作为追杀他的人却也没讨到什么好,一身的伤足足养了大半年不说,更被严相以办事不利为由罚俸一年。
“哦。”冉元白沉下脸,“那就只能动手了。”
哥舒柔早不耐烦他的叽叽歪歪:“想带走小白脸,先问过姑奶奶的刀同不同意!”
她飞身上前,斩马刀舞过头顶,再旋身重重挥下。
冉元白横剑相挡,因巨大的冲力往后退去,鞋底在泥地上留下一道长长拖痕。两旁的金吾卫尽数散开,不用冉元白吩咐,纷纷举刀往洞口冲去。
谢卿吓得用手撑地,挪着屁股不住向后。
到这会儿,厉渊才算偏头看了他一眼。
“进洞里去。”
谢卿一喜,以为他终究是信他的,只是对上厉渊那双眼,却整个人都吓得一哆嗦。
那双眼眸直直望着他,深褐色的眼瞳像一匹凶残的恶狼,仿佛下一瞬就要撕扯他的喉咙,将他骨肉都嚼吧嚼吧咽下肚去。
他从来没见过厉渊这样恐怖的眼神,哪怕他荒唐到对对方下药,第二日厉渊要提刀杀他,也不曾用这样冰冷的目光看过他。
他也以为这些人是他故意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