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边想
杨庭萱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也是,他碍手碍脚的,对方自然不会带他一起。
“在这?”他望了望左右,荒郊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不怕被狼叼了都怕哥舒柔迷路找不回来。
哥舒柔可能也觉得不妥,轻咳一声:“那我送你去爱州。”
安南两面临着真腊,一面靠着涨海,爱州便在海边上,以九真县为治所,是大誉与别国贸易往来、友好通商的一个重要港口。
哥舒柔不敢进爱州的治所,便将人送到了距离九真县三十里外的日南县,找了家客栈安顿好杨庭萱,随后便走了。原想着最多不超过五日,杨庭萱待在客栈里该是没什么问题。可她不知道,这爱州近来因着海上贼寇频起,肆意骚扰过往海商,刺史震怒之下,全州境内戒严,连治所周边的几个小县都不例外。
哥舒柔前脚才走,例行盘查的官兵便到了客栈底下。
杨庭萱听到动静心觉不妙,还算聪明,抓起包袱从后窗跳了出去,逃到了街上。
然而街上到处都是盘查路人的官兵,叫他慌忙间无处躲藏。
正在他不知如何是好时,一辆马车停到他面前,从车上伸出一只手来。
“快上来!”
杨庭萱见已经有官兵注意到这边,也管不得许多,一咬牙握住那只手登上了马车。
车上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中等身材,寻常样貌,一身商贾打扮。
“鄙姓胡,双字荣生,是在安南做皮货买卖的皮商。”可能是见杨庭萱神情戒备,他主动做了自我介绍。
杨庭萱没有这么容易放下戒心,他打量着对方,问:“你为何救我?”
胡荣生闻言一笑,指着他腰间令牌道:“因为它。”
杨庭萱一下按住那块令牌:“你识得这令牌?”
怕不长眼的宵小找上杨庭萱,哥舒柔特意将自己令牌留给了对方。千机门虽说不是什么大门大派,但在安南境内的武林人士之中,少说还是有几分威望的。
那胡荣生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除了质地不同,一块铁一块木,其他都一模一样。
“你是千机门的人?”杨庭萱惊诧不已。
胡荣生摆摆手:“我不是千机门的人,只是往日里和他们做些买卖罢了。”
千机门门人众多,要养活那么多人,自然不可能靠耕地种菜为生。千机门每年的皮料、丹药、甚至门主撰写的典籍,都有专门的皮商、药商、书商来收,每年收入虽不能说十分可观,但养活门内弟子也足够了。
而这些商人与千机门做生意,看中的倒也不是他们货物有多好,东西多畅销,不过为了这块令牌。有了千机门的令牌,山匪马贼要劫商都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能耐与千机门为敌。两者也算是互利互惠,互行方便。
杨庭萱拿着对方那块木牌来回翻看着,确定的确是一模一样,便还了回去。
“这城里不知要戒严几日?”
胡荣生将令牌又塞回怀里,道:“这几日怕都是这样了。”他见杨庭萱面露为难,提议道,“小郎君不若去我府上住上两日,等城里士兵盘查不那么严了再走不迟。”
杨庭萱迟疑半晌,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也只得点头应下。
“那就叨扰阁下了。”
哥舒柔性子急如风火,离了日南县,快马加鞭便往交州而去。还好两地离得不远,她到时正赶上城门口一片混乱,厉渊与谢卿的马已经走远,冉元白在后紧追不舍。
她乘乱调转马头跟上厉渊,没走多远又瞧见对方跳下马背与冉元白打了起来。
两人招式变换极快,忽然,哥舒柔瞥见冉元白掏出铁蒺藜丢向厉渊,竟是要使诈。眼看厉渊要中暗器,她赶紧解下身后长弓,从马侧箭袋里抽出一箭搭上弓弦,瞄准冉元白便射了出去。
箭似飞虹,带着风鸣声袭向冉元白。虽没射中对方,却成功打乱了他的步调,厉渊乘势而上,反将他一指斩去。
哥舒柔一箭射出后便驱使马匹向厉渊跑去,瞧见这幕嘴上说着:“上马。”心中却着实想为他喝彩。
厉渊跨上马背,两人毫不停留地疾驰而去。
谢卿不会控马,行得并不远,没一会儿两人便追上了。
他听到声音回头看去,见到哥舒柔也是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开口,又看到了她身后的厉渊。
“姐夫!”他悬着的心一下落了地,露出个绚烂的笑脸来。
哥舒柔将马靠过去,厉渊踩着马背便又回到了原先那匹马上。
三人足足行了几个时辰,直到马儿累得再走不动,天也暗了,这才停下奔逃,找了处空地,将马拴好,生火休憩。
哥舒柔拿出干馍放在火上烘烤,厉渊则问她要了水囊和伤药,坐在另一边,给谢卿处理伤口。
谢卿怕疼,扭扭捏捏不愿上药:“要不算了吧,姐夫你别给我上药了,曲先生说敞着也能好的。”
厉渊看着他,不为所动:“手伸出来。”
谢卿眼睛瞄着别处,就是不看他。
“你手伤成这样,若不好好清理伤口说不定会烂。”厉渊加重语气,故意吓他,“要是烂了,就要刮骨剜肉,甚至斩手保命。”
谢卿瞬间觉得手更痛了,他怯怯看向厉渊:“斩,斩手?”
厉渊冲他点了点头。
谢卿咕咚一声咽下口唾沫,闭了闭眼,鼓起勇气将手伸向厉渊。
那手从斗篷中探出,跟只从洞里探出身子的田鼠似的,小心翼翼,惴惴不安。忽地,厉渊一把掐住“田鼠”的脖子,将它不由分说拽了出来。
谢卿还没尝到疼的滋味,就又嚎上了:“姐夫,你轻一点,我好疼的……”
厉渊将他手夹在腋下,用身体挡住他的视线不让他看。
清水倒在伤口上,冲去尘埃脏污,谢卿立时发出杀猪似的哭喊,还一个劲儿捶挠厉渊的脊背。
“你轻点啊!怎么这么疼?我不要上药了,你把手还给我……”也不想想水淋在伤口上还能怎么轻。
厉渊擒着他的手不动如山,清完了伤口,便拧开药瓶,将里面粉末倒在了他裸露的伤口上。
这下谢卿哭得简直像是要背过气一般,因为太疼,连挣扎捶打都没了力气。
哥舒柔见他哭得这样厉害,趴在厉渊背上气若游丝的,连声儿都快发不出了,实在心有不忍。
“你轻点儿,看把九郎疼的!”
厉渊抬头递了一眼给她,本就烦躁的眉间因她这一声更是沉郁。
哥舒柔见势不好立刻闭了嘴,轻咳一声,低头继续烤馍。
厉渊收回目光,接着往谢卿伤口上撒药。
谢卿哭声渐小,埋在厉渊背上不住啜泣着,只在伤口碰到药粉时,才会不受控制地弹跳一下。
厉渊紧紧抓着他的手不让他缩回去,总是会等他颤抖得不那么厉害了,才继续下一根手指。
这样重复了五次,谢卿疼的身上出了一层汗,脸上也被泪水洗过一般,跟受了刑似的。
“你对我一点都不好……”他边打着噎边埋怨厉渊,发泄自己的不满,“我都这么疼了你怎么还下得了手啊!你这人真讨厌!跟冉元白一样讨厌……”
厉渊轻叹一声:“别哭了,已经给你报仇了。”
谢卿哭声一收:“报仇了?怎么报的?”
不等厉渊回答,哥舒柔在旁插嘴道:“你姐夫可神勇了,一刀把那狗贼的手指给砍了。他拔你指甲,你姐夫看他手,也算两清了。”
谢卿一听厉渊把冉元白的手指都给砍了,有些高兴,又有些飘飘然。
“姐夫,你是为了我才去砍他手的吗?”他仍旧趴在厉渊背上,手却不老实地悄悄环上对方的腰,做出一副搂抱的姿势。
厉渊闭口不言,用绷带缠绕着谢卿的手指,在根部扎紧了。结果可能太紧了,叫谢卿痛嘶了声,腰上的手也缩了回去。
“姐夫,指甲长出来要是没以前的好看,你会不会嫌弃我?”谢卿声音甜腻,像只粘人的小兽。
厉渊起先不肯回答,谢卿蹭着他,用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再三问了,才得他一句无可奈何的:“不会。”
谢卿满意了,额头抵在他肩膀的位置,轻声笑起来。
“姐夫,我也不全是拖累是不是?这次我没有再做错吧。”
厉渊包着手指的动作一顿,过了会儿复又继续。
“没有。”他动作轻柔,“你做得很好。”
第三十四章
三人两马第二日天不亮便出发前往爱州,到日南县时,正直傍晚。
哥舒柔让厉渊他们在城外等着,自己进去接人,结果人没接到,攥着一封信出来了。
“杨庭萱给我留了信,说在城郊十里处的胡府等我们……”这胡府是哪里冒出来的,哥舒柔也是一头雾水,“那我们?”
“那我们就去呗。”谢卿靠在厉渊胸前,整个人缩在斗篷里,“你们是能丢下他怎么的?”
哥舒柔摸摸鼻子,将信收好,长腿一跨便到了马上:“这不知是敌是友的,说不定又是个陷阱,你到时可机灵着点,别又给人抓了拔了指甲。”
谢卿手边有东西就砸过去了,瞪着眼道:“你可嘴上积点德吧!”
哥舒柔大笑着一夹马腹,先他们走了。
胡府并不难找,建在日南县郊外林子里,占地极广,雕梁画栋,白墙青瓦,一看就是财大气粗的主。
三人小心着上前,由厉渊叩开门,尚未道明来意,那门房就像是等了他们多时一般,要引他们入内。
“几位贵客快请进,我这就去通报我家老爷。”
厉渊看了看身后的谢卿与哥舒柔,没从两人脸上看出什么头绪,便就这么跨进了大宅。
谢卿同哥舒柔走在一起,嫌弃地瞥了眼她显眼的斩马刀。为了以防万一,哥舒柔已将裹刀的长布撤去,露出雪亮的刀刃,是以她现在完全是一副随时随地要和人动手的彪悍模样。
“你拿着这么大把刀,万一人家是友非敌,你这可就太失礼了。”
哥舒柔晃了晃手里的长刀:“那我能怎么办?蹲门口再把刀裹上吗?”
“好主意,你去吧,我和姐夫在里面等你。”
“你是被冉元白打坏脑子了吧?”
“你才脑子坏了!”
两人斗着嘴,一路斗到了人家会客正厅。
厉渊一直走在他们前面,从头听到尾,既不参与也不训斥。连宅子里的奴仆听到这两人吵架都忍不住笑起来,他也能面不改色全程保持一副表情。
三人在堂中坐下后,很快几名美貌女婢便呈上了茶水点心。
谢卿拈着一块糕点塞进嘴里,目送那些女婢娉娉婷婷走出屋子。
“这屋主人必定是个风流的,连屋里几个女婢都这样漂亮,不知小白脸和对方是什么关系。”
这屋里大到桌椅板凳,小到器具摆设,无一不精致,无一不贵重,不管是真富贵还是臭显摆,左右肯定是不差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