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边想
“瑞王与吐蕃王蒙罗钿签下的结盟书,有了它,就可把严相与瑞王一网打尽。之后天下归正,君臣父子各就其位。”厉渊道,“只要太子顺利登基,大誉仍可有百年繁盛。”
大誉百年繁盛……竟要压在这么几个人的肩头?
老皇帝是死了吗?他在做什么?
谢卿光听厉渊这么寥寥数语,便知其中凶险必定不亚于他们这一路。盟书那是悬挂在廊下的腊肉随便可取的吗?厉渊就算再带上哥舒柔他们师兄妹几个,也凑不齐十个人,比怒桑儿的五千精兵还不如。就这么几个人,要怎么潜进吐蕃,盗取盟书,再逃回大誉?
“不要去。”谢卿一把抓住厉渊衣袖,哀哀求他,“姐夫,你答应我要和我一起回家的,大丈夫你不能言而无信啊!”
厉渊眸色深沉,大手覆住他的手背重重揉捏两下,旋即坚定而缓慢地扯脱了。
谢卿心一点点冷下来,颤声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见义不为,是懦夫所为。既然知道有办法能扭转乾坤,改变所有人的命运,不管前路多艰险,总是值得我试一试的。”厉渊顿了顿,“我过去做过许多错事,你只看过我杀恶人,不知我刀下也死过许多无辜之人,如今所为不过是为了弥补一二。让老天看在我改过自新的份儿上,不要为难我的家人。”他抚着谢卿的侧脸,拇指温柔地摩挲着他眼下的肌肤。
这是厉渊难得的温存,谢卿却不愿领受。他挥开对方的胳膊,一脸倔强难从:“你少拿那些冠冕堂皇的东西唬我。我一生从未作恶,老天却从未优待过我,先是叫我被卖进勾栏,现在还让我为你担惊受怕。厉渊,我问你……”他口中满是苦涩,“若今天是我姐姐要留你,你留不留?”
厉渊的面色便如一瞬间都叫寒冰凝住,他缄默着直视谢卿,没有作答。
谢卿腾地站起,用更高的声音诘问他:“如果她没有死,今日是她抱着馨儿求你别去,你答不答应?”
厉渊坐在那里,仰头看着他:“你觉得,她同你是不一样的?”
这下换谢卿不言了。厉渊将他从冉元白手中救回来后,态度和缓不说,连他的坏脾气都不再提起。谢卿表面不显,心里却总会有猜测。厉渊怕是未必有多喜欢自己,无外乎耐不住他的缠,又看他实在可怜,正好两人也是不清不楚做不了寻常姐夫和小舅子的,便顺坡下驴,答应了和他一道。
可心里想是一回事,要让他亲口承认厉渊不过可怜自己,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谢卿目光瞥向一旁:“她是你发妻原配,又是馨儿的生母,我和她自然是不同的。”
“没有不同。”谢卿一下看向他,就见他维持着冷淡的表情,接着道,“就是她站在我面前,我也会去。”
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其他,谢卿不怒反笑起来:“是了,馨儿你都能说丢下就丢下,更何况他人?你这一生到底有爱过人吗?你娶我姐姐是因为爱她还是因为她救了你?”
人在生气的时候,是什么话都能说的。特别又是像谢卿这样的性子,简直恨不能将言语化为利箭,狠狠刺穿厉渊的心肺,让他也如自己一般的痛。
他掩在袖子下的手紧紧攥起:“你要去就去吧。你要是死在外面了,我就把你忘了,带着馨儿去找胡荣生,给他做男妾!”
他一字一句皆是戳人心肺,厉渊瞳孔猛缩了下,薄唇抿成僵直的一线,霍然便从床上站了起来。谢卿却已知道劝他无用,转身便冲出了房门。
须臾后一声巨响,他用力拍上门,将自己关进了隔壁屋子。
第四十三章
谢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任谁敲门都不开。中午哥舒柔去敲了次门,在屋外喊了许久。
“九郎,你开门嘛,有架吃饱了才能接着吵。你不吃东西,哪里有力气吵架是吧?”
谢卿趴在床上,闻言没好气地丢了个枕头过去,砸在门板上将外头的哥舒柔吓得倒退了一步。
“不用你假惺惺,还不是你们害的!”
竟然还要他吃饱了去和厉渊吵架?要不是沈千雪莫名其妙要厉渊去盗什么盟书,他们明天就回家了!
哥舒柔铩羽而归,到了下午,杨庭萱又来敲门。
他轻声细语,尽量不去触及谢卿的伤心处:“九郎,你吃点东西吧。厉大哥和哥舒姑娘都很担心你,我……我也是很担心你的。无论遇到什么事,何苦同自己过不去?再怎么说还是身体比较重要。”
谢卿这一日静躺在房里,将自己从小到大的倒霉事都回忆了遍,越想越觉得自己倒霉,越想越是心里凄苦。自跟了厉渊,他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打打杀杀的简直比待在谢春楼都要险恶。一想到厉渊可能再也不能跟自己回到巫州,厉馨就要成为孤儿,他就悲从中来,闷在被子里呜呜哭起来。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他哭了两声,肚子忽地发出一串嗡鸣,他浑身一僵,下一瞬哭得更大声了。
“九,九郎……”杨庭萱手托餐盘,听到门里的哭声,无措地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谢卿此时还不知道,未免夜长梦多,厉渊已决定明日出发。哥舒柔和木晨光也一同跟着,五师兄楚向与八师兄韩松茂留下来照顾沈千雪,七师兄牛煜则会稍后几天启程送谢卿回巫州。
这事既然已经拍下板来,就不是任何一个人的意志能随意改动的了。
“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别来烦我!”
杨庭萱盯着紧闭的房门驻足片刻,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他将餐食还回厨房,往回走时,路上碰见了刚刚练好刀的哥舒柔。
许是在自家师门,她穿得比先前更为舒适简便,软甲金冠全都卸下,只着一身红色短打。
“怎么样,九郎吃了吗?”她额上满是汗珠,雪白的面颊都泛出红晕,整个人便如一朵俏丽浓艳的牡丹,经过雨水的滋养,更显绝色。
杨庭萱看着她,一时眼都像是不知道要往哪儿放了。
“没有。”他摇了摇头,“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去劝是没用的。”
哥舒柔擦了擦滴到下巴上的汗:“厉渊和我大师兄正在商议明日出发的事呢,这会儿怕是没空顾他。”
杨庭萱一想到明日哥舒柔也要走了,心情不禁跟着低落几分。他受着千机门与厉渊的恩惠才能一路活到现在,而将来几十年的安定太平,也要靠对方去争去抢用命去搏,他在后方却一点用都派不上。他一个大男人毫无自保之力,怎不叫人怅然?
早知道当初就应该学武……
“对了,之前一直忘了给你。”
忽然,哥舒柔从衣襟里掏出一样事物,不由分说塞进了杨庭萱手里。
杨庭萱摸着是个温凉坚硬的东西,疑惑地低头一看,瞬间呆愣在了那里,那竟然是他先前在当铺早已当出的亡母所赠的玉佩。
他双手颤抖着,反复确认的确就是那块玉佩,抬头想问哥舒柔玉佩怎么会在她那里,却因为太激动而失语。
哥舒柔笑得明媚又灿烂:“我看你十分不舍得,就偷偷给你赎回来了。我们千机门虽然不是富贵门派,但养你一个小白脸总还够的。”
天气还是阴沉沉的不见太阳,温度也较前一日更低了,杨庭萱的内心深处却似拨云见日一般洒进了金色的暖阳。
他冲着哥舒柔深深一揖:“哥舒姑娘,谢谢你了。”
哥舒柔刮了刮鼻尖,竟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谢卿饿得头晕眼花,浑身无力,要不是最后一点自尊撑着,简直想开门出去找吃的了。
为了节省体力,也是哭得累了,他迷迷糊糊睡了一觉,不知多久被叩门声惊醒,屋外已是暗了下来。
他坐起身看向投在门上的倒影,高大健硕,不是厉渊是谁?
他心里有气,口气便不好:“你来做什么?”
厉渊的口气比他更差:“开门。”
谢卿咬了咬牙,见厉渊不仅不温言软语,竟然还态度这么横,心里打定了主意就是饿死也不开门。
“你听我的我就开!”
他话音方落,一声巨响,厉渊不等他开门便自己一脚踹了进来。
谢卿被他粗暴的行为惊得在床上抖了两抖,抑制不住地缩了缩脖子。
厉渊进到屋里,也不见特别生气的样子,面无表情地将餐盘放在桌上,接着两指指节轻叩桌面,对谢卿道:“过来吃饭。”
谢卿有些不安地扭了扭屁股,也是骑虎难下。吃吧,显得他先前做得很多余,不吃吧,他又怕厉渊更生气。
他虽然已经拿捏准了对方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却不知对方生气的时候是不是也同样只吃软不吃硬。
“你是想让我亲自将吃的塞到你嘴里吗?”
厉渊刚往他方向迈出一步,谢卿就像屁股被钉子扎了一样,从床上一跃而起,两三步坐到了桌边。
他乖乖拿起碗里的白面馒头,不再需要厉渊多说的,配着其它菜肴便大口朵颐起来,风卷残云般将厉渊带来的一干吃食都消灭了干净。
吃完了,他将筷子放下,未了还打了一个饱嗝。
厉渊收拾着桌面:“明日一早我就走。”
谢卿揉着肚子的手一僵,倏然抬眸:“明日?这么快?”
厉渊道:“此事宜早不宜晚,宜快不宜迟。趁着吐蕃忙着应付大誉与六诏之际,也更好浑水摸鱼。”
谢卿抿了抿唇,方才因为饱足而放松的身心瞬间又被愁苦侵袭。
解铃还须系铃人,可这系铃人却不愿意替谢卿将心里的结解开,这件事根本不可能有让两人都满意的结果。
无论他点不点头,妥不妥协,厉渊都是要去的,他的意愿根本不重要。
他不再说话,也没有了说话的欲望。
厉渊收拾好了碗筷,见他耷拉着脑袋,往日里的精神气儿都消散了。本已是端起餐盘欲走,又给放下了。
“不是说要把我忘了吗?”
谢卿闻言睫毛颤了颤,忽地往前一扑,抱住了厉渊的腰身。
他声音哽咽道:“我说的都是气话,我说过要喜欢你一辈子,怎么可能轻易把你忘了?只是……我已经没了姐姐和爹娘,实在不想再失去你啊。”
厉渊任他抱着,久久没有言语。桌上的烛火爆出一声轻响,火苗微微摇曳,地上两人的投影便也跟着扭曲摆动。
“我一定活着回来,我发誓。”他顺着谢卿柔软的长发,“你不许去找胡荣生。”
听他这样说,谢卿的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他死命点着头:“我不找他,我等你回来。”
厉渊蹲下身子与他视线持平,捧住对方的侧脸,用拇指擦去他连绵不绝的眼泪。
“我娶你姐姐,不是因为她救了我,是因为我的确很喜欢同她待在一起。和她在一起的两年,是我这辈子最平静安逸的一段岁月。”他目光沉静,声音有力,“我和你在一起,也不是因为同情可怜你,更不是想让你代替你姐姐……”
“不是吗?”谢卿眨了眨湿漉漉的双眼,显得不怎么自信。
“你多讨人喜欢,你自己不知道吗?”
谢卿一噎,茫然地看着厉渊,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他讨人喜欢?他要是讨人喜欢,早就是谢春楼头牌了。
厉渊这话莫不是在消遣他吧?
“你这是说得反话吗?”他半信半疑。
厉渊对着他勾了勾唇角,索性用行动回答了他。
谢卿一个恍神,身子腾空,一声惊呼还闷在嗓子眼,便被厉渊整个打横抱了起来。
“姐,姐夫?”
厉渊将他放到床上,不紧不慢抽落了腰带:“便让你看看我到底多‘喜欢’你吧。”
起先谢卿心里着实复杂,一边想着这说不定是最后一夜了,要死也要让厉渊做个饱死鬼,自己也能留个念想;一边又想厉渊的活儿实在不咋样,这要是睡一晚,他明日都不知道能不能起来给对方送行。
他刚想给厉渊打个商量,询问是否可以让他自己来,厉渊便脱了衣服压上来了。他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便只剩下喘息呻吟。
后来他就没有心思再想别的了。到这会儿他才明白,被厉渊喜欢竟然是件顶顶销魂美妙的事情。厉渊的活儿不仅不差,还好到让他觉得自己是出钱嫖了个神仙花魁,伺候人的手段一套一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