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枝
皇帝微笑着“嗯”了一声,心中是十分平静的幸福。
这就是他要的幸福了,一家三口在一起,季衡叨絮着小事,而他听着。
房间里很快就多搬了一个小的暖炉进来,又放了几盆水保持湿气,不要季衡吩咐,杜若已经让一个侍女将窗户上端开了一条更大的缝用以通风。
房间里经过这么一番处理,加上本也要进二月天了,便也十分暖和,季衡料想皇帝即使睡榻上也不会被冷到,也就放了些心。
侍女留了床边的一盏灯没有灭,又要在季衡床脚榻上铺上褥子值夜,季衡让她在外间值夜就罢。
侍女想到说不得季衡和皇帝还有话说,便也就应了,没有留下来。
皇帝睡前又到旁边的屋子里去看了儿子,只见小家伙睡得正酣,一动也不动,心里满满的温柔和感激让他站在那里看了好一阵,这才回了季衡的卧室。
季衡已经让侍女放下了床帐躺下准备睡觉了,皇帝进来又走到了床边去,撩开一点床帐在床沿坐了,低下头看季衡,季衡没睁眼也知道是他,就说,“皇上,去睡吧,这么晚了。你不累吗。”
皇帝俯下身在季衡的面颊上黏糊地亲了亲,说,“不累。君卿,谢谢你,为朕生下了他。”
季衡被他这话说得心中动容,睁开了眼,皇帝的面庞近在咫尺,眼神柔和,一如一汪温柔的清泉水,季衡目光闪了闪,低声道,“这……如何要言谢。”
皇帝却道,“朕就想说这一句,除此,朕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的眼神柔成了水,声音也低低柔柔的,带着磁性,像是要挠进人的心坎里,季衡心中也起了一丝缠绵感觉,昨夜生孩子的痛苦已经远去,孩子出生后,他本有种莫名的空虚,此时却因他这句话而圆满,他将手从被子伸了出来,轻轻抚摸上皇帝的面颊,皇帝大约有两三天没有刮胡子了,有浅浅的一层胡茬子,微微刺着手指。
两人默默地对视着,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留,天地万物都因此变得静寂,皇帝抬手捂住了季衡抚着自己面颊的手,又低下头去亲吻他的唇,季衡目光微动,然后慢慢覆下了长长的眼睫,安静地接受了皇帝的亲吻。
皇帝的吻开始非常温柔,温暖,柔软,季衡慢慢地软了身子,微张嘴唇和他相合,互相感受着对方的气息,唇舌的接触,就如同放出了灵魂和对方相和,有种无法言喻的亲密之感。
慢慢地,皇帝的亲吻里带上了强势,勾引着季衡的舌尖,吮吸舔弄,甚至手也抬起来,捧住了季衡的面颊,又抚上他的耳朵……
直到两人都要无法呼吸,在这灵魂的交会里,几乎窒息,皇帝才放开了季衡,然后飞快地坐直了身体,显然他是要太过动情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季衡却只是睁开眼安静地看着他,胸膛起伏,面色绯红,唇色也嫣红,喘息着。
皇帝面上也是一片通红,眼神幽深又黑亮非常,突然就从床边站起身来,道,“好了,君卿,你睡吧。朕也去睡了。”
季衡发现了皇帝的别扭,同为男人,他当然知道他的窘迫,所以就轻轻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一边,道,“好。去睡吧。”
皇帝也没有让侍女进来服侍,就自己脱了衣裳,上了榻睡觉。
榻上虽然被放了好几个暖手炉暖着,但是在开始依然有些冷,正好让皇帝冷了冷欲念,拉上被子,他对着床的方向看了看,突然对季衡说道,“君卿,朕名钦显,字惜卿,你可知道。”
季衡都要闭眼睡了,被他这么一说,又翻身过来对着皇帝,因为床帐放了下来,发现看不到他,便抬手撩起了一角床帐,看向榻上的皇帝,道,“知道名,在翰林院时看到避讳,就知了皇上的名。显之一字,我认为是一个包含大道的字,天地洪荒,江山百姓,或者只是一个人,都在这一个字里了。周易言,天地之大德曰生,天地感而万物化生。便是天地,是万物的显,而人之显,莫过于知难而进。以皇上的勤奋,正是印证了这个字的。不过,却是没听过皇上的字,不知是哪两个字。”
皇帝微微笑着,“惜光阴之易逝,愿执卿之手,一世相伴。”
季衡愣了一下,也笑了起来,“皇上这字,难不成是您刚才想的。”
皇帝道,“以后你唤我的命,唤我的字,皆可。”
季衡道,“惜卿,惜卿,睡吧。”
皇帝看季衡放下了床帐,似乎是在床里还翻了个身,他在房里微弱的光线里盯着床帐看了一阵,因为的确是疲倦了,故而很快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外面天色未亮,季衡也未醒,皇帝便起了身,在侍女们的服侍下静悄悄地洗漱穿戴整齐,也未用早膳,又看了季衡和小皇子一眼,便飞快地走了,因这一天有早朝。
不必用脑子想,皇帝就知道这阵子朝堂上都是争执开商埠市舶司亦或是禁海之事。
皇帝坐在龙椅上,知道朝堂上这些华而不实的争执,对处理事情没有什么效率,不过是浪费时间,所以早朝上刚说到这个事情上,他就道,“关于此事,有奏者上折子来朕斟酌,不必在此上奏商讨了。”
季阁老是最主要的开埠派,故而刚下朝,季阁老就被几个主禁海的大臣围住了,其中是以萧阁老萧政和赵阁老赵之翰为主,对季阁老指着鼻子骂。
其意是季阁老因大舅子的利益,又以儿子得宠影响皇帝的想法,实为比以宦官进言影响皇帝更让人不齿。
这话说得自是十分难听,季阁老虽然气得很,不过却没有和他们争执,就想要离开,但是一时被堵住想走也走不了,而季阁老也有门生,看季阁老被围住,自然前来帮季阁老说话,两边就直接争吵了起来,最后差点发展成聚众斗殴。
还是皇帝还未走远,听闻大殿外广场上大臣们在争吵,让了侍卫前来阻止,这才让这场几乎要一触即发的斗殴消弭无形了。
又过了两天,季衡才恢复得差不多了,皇帝前两日因朝中事没有时间出宫,等这日下午了,才出得宫来。
季衡觉得全身难受,满头重发更是觉得难受,非要沐浴洗头,不然宁愿将头发剪一半下去,许氏自然不允,既不允他沐浴洗头,更不允他剪头发,两人在房间里僵持不下,侍女们,即使是地位不一般的杜若姑姑也不敢进去介入。
皇帝前来,杜若在门外迎接到他,行了礼后就有些欲言又止,皇帝看到,就问,“有什么事就说。”
杜若于是说道,“季大人正和夫人吵架……”
皇帝明白了杜若的意思,季衡在和他母亲吵架,他自然是不好进去的。
只是皇帝也很奇怪,据他所知,季衡和他母亲之间关系极好,季夫人对季衡,即使季衡已经长成了,且是朝廷命官了,但许氏依然对他十分宠溺,照顾衣食住行,无微不至,生怕他冷到热到了,好像季衡还是个孩子一样,皇帝其实十分奇怪季衡有这么溺爱他的母亲竟然没有变成纨绔子弟,反而成了一个严肃无比又十分上进的人;而季衡对许氏,也是十分尊敬,时常是不在外多做逗留让母亲在家中担忧的,这两人竟然能够吵起架来,不是十分奇怪的事吗。
皇帝便又问道,“两人是因什么事起了争执?”
杜若恭敬回道,“他们声音大些时,奴婢听了两句,似乎是夫人觉得季大人不爱惜自己。”
皇帝皱了一下眉,就说,“朕进去看看。”
既然杜若阻止了,皇帝还是要进去,她自然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引了皇帝到次间门口。
杜若打了门帘子起来,皇帝就走了进去,里间和稍间之间有门隔着,但站在门口还是能听到里面在说什么。
许氏怒气冲冲地道,“你是根本就不顾及我的,哪里知道为娘的难过处。”
季衡就是软语说,“母亲,我哪里没有顾及你呢。你说不能洗,那我就不洗,你说不能剪,那我就不剪。”
许氏却依然说道,“不说这件事,你说要离京的事情,你之前怎么没有同我说,现在才来同我说。”
第195章
皇帝其实无意偷听,但是听到这里,却并不想打断了房间里两人的话。
季衡逼着他答应的,放他离京外任官职的事情,皇帝对此十分为难痛苦,他是不想放季衡走的,但是,以季衡的个性,他要是不放他走,之后还不知道季衡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且不论季衡说到做到的个性,就说皇帝自己对季衡的心思,要说以前对季衡是满满的占有欲,但看季衡为他怀胎生子,经历无法言喻的疼痛,他说,他害怕自己变得软弱时候的镇定和坚定,这些都已经刻进了皇帝的脑海深处,他更加理解了季衡,不是作为一个爱人,也不是作为一个臣子,而是,作为一个完整的灵魂。
佛说,人有八识: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末那识、阿赖耶识。因这八识,人存活于世,和别人有了最大的区别,皇帝现在要去理解并且明白的,不是季衡在作为帝王的他的限制下要如何,而是季衡他自己想要如何,他追求着什么,他向往着什么,他要变成一个什么样子。
皇帝明白,自己追求着做出千古明君的伟业,能够让自己的子民以生于这个时代而与有荣焉,百年之后,他也能够面对列祖列宗。
而季衡,似乎是追求着他自己的一个“道”。
不是为臣之“道”,是他自己的大道。
这道是什么,皇帝觉得自己明白,似乎又并不明白。
但他知道,那正该是“朝闻道,夕死可矣”。
所以,他要克制住自己的不舍,答应了季衡,便只能放他走了。
只是此时听到许氏的话,他不得不又起了一丝想望,季衡会为了他的母亲留下来吗。
季衡对待许氏,也是只剩下理智的。
他目光殷切地看向了许氏,说道,“没有事先告诉母亲,的确是儿子的错。只是,此事在之前却是不好说的。作为臣子,像父亲那样一直在京中为官,没有到地方上历练的,是少之又少,而且也正是父亲这一点,还遭到了不少大人的非议。为了儿子的将来,母亲无论如何也要体谅儿子,儿子即使离京到地方上去为官,也不会一辈子在地方上,总会回京来的。要是真在地方上时间太久,就正好接母亲到身边,也是一样的。”
许氏愤愤道,“你这个孩子,就知道来哄我。你才考上状元,怎么就要往地方上去。即使在翰林院里,也能先做个几年,实在不行,再到地方上去。你怎么今年就要去。再说,你身体本就不好,不好好坐月子,对你的身体妨害更大。无论如何,你非得好好养半年,不然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季衡愁眉还想再劝许氏,许氏突然又说道,“再说,你都没有成家,怎么就要到地方上去呢。我给你看的那几门亲,你到底看上了哪家,之前说一切由我做主,那我就做主了,你无论如何,还是先把亲成了再走吧。”
皇帝本来还想再听,没想到许氏却扔了这么一个炸雷出来,将皇帝惊得理智全无,推开门就进了里间。
推门不仅有声音,门上还挂着帘子,帘子的声音也昭示着有人进来了。
许氏和季衡都看过来,只见皇帝一脸黑沉,明显是不满。
季衡和许氏都意识到皇帝听到了两人的话,许氏显得些微不安,但是马上就又镇定了下来,对皇帝行了一礼。
皇帝虽然不满许氏要给季衡娶亲这件事,却还是尊敬她是季衡的母亲,故而没有为难她,也对自己偷听了两人的话很坦然,直接说道,“夫人,不必多礼。方才朕听闻你要为君卿议亲之事,君卿已为朕之妻,为朕育有皇子,怎能再和他人议亲。”
季衡面无表情,许氏则对着皇帝直言不讳地说道,“皇上此言差矣。衡儿乃是男儿,即使为皇上育有了皇子,皇上并未下聘求娶,衡儿便不是皇上您的妻。他又如何不能再议亲呢。难道皇上的意思是,要衡儿一生孤家寡人地过日子?现在我还有精神,尚能照顾管着衡儿,要是我同他父亲都百年之后,您却要衡儿如何呢,连个陪伴的人都没有吗。”
皇帝紧盯着许氏急切地道,“自然有朕陪伴,他如何就是孤家寡人,再说,咱们也自有儿孙……”
许氏打断他的话道,“那是皇上您的儿孙,是皇家子孙,咱们季家人怎么能够攀上去呢。皇上,您就体谅体谅衡儿,让一个女人来照顾他。”
皇帝斩钉截铁道,“不行!”
许氏于是赌气地不说话了,只是看向季衡,要季衡做出表示来。
季衡目光扫过两人,然后低声道,“这事,以后再说吧。”
“怎么能以后再说!”许氏和皇帝两人是异口同声,却是各有意思。
季衡微微蹙了眉,“我不大舒服,想要休息了,你们就不要因这事而闹了。”
季衡这分明就是男人最常用的招数,遇到不知如何办的事情,就顾左右而言他。
许氏还想再说,但看皇帝已经上前扶着季衡躺下去睡觉,便也不甘示弱,以免自己总在啰嗦,反而因为太过唠叨显得比皇帝格调低了。
许氏也不和皇帝告退,转身就出门去另一边屋子看孙子去了。
许氏已经给小殿下取了小名,叫“心肝儿”。
不过这也只有她这么叫,而心肝儿小殿下除了吃就是睡,除此谁也不理,即使许氏逗他,他也最多睁一下眼睛,那黑溜溜的大眼睛,像一面镜子,能够将许氏那欢喜的笑映在里面。
许氏出去了,皇帝就在床边坐下来,要为季衡将头上的大辫子抚顺放好,季衡抬手就挡了一下他的手,皱眉道,“我头发脏得很,不要碰。”
皇帝愣了一下,偏要去碰,于是季衡就瞪了他一眼,皇帝不怕他瞪,为季衡将辫子抚顺放好后就说道,“并不脏。”
季衡低声叹了一声,道,“母亲说要一月后才能洗,但我现在已经觉得无法忍受了。”
皇帝道,“朕为你擦擦吧,洗浴还是算了。还是身子重要。”
季衡却道,“你们想得差了,正是要保持身体洁净,才能保持健康,这么脏兮兮的,我不认为身体能好。”
皇帝看季衡眉头紧蹙,一副十分无奈又痛苦的样子,就心软了,道,“朕让将房里放几个暖炉,多用些热水,想来不会冻到。只是,夫人那里就不好交代了。”
皇帝做出了软姿态来,将这个坏人的角色推到了许氏的身上去。
季衡却是个玲珑心思,知道皇帝方才和许氏发生了争执,两人之后反而都会对他放软心思,此时便小声对皇帝道,“你找个法子,让我母亲回家去,然后让准备些沐浴的水,我就正好洗浴了,等母亲回来,谁都不说,不就好了。”
季衡一向爱洁净,在冬日里,虽然不是每日里都沐浴,但是即使是一点汗也没出,最多也是三四天就必须洗澡洗头,夏日里更别说了,大多时候一日里要洗两次。
比起京城里其他士大夫阶层在冬日里,一般十天休沐才大洗一次是算洗得非常勤的。
他生产时出了满身汗,之后却只是被简单擦了一遍身,等他精神好点,就觉得全身难以忍受,吃饭睡觉都觉得不舒畅,更何况还听到许氏说必须这样一月才能沐浴,他真觉得自己这样是生不如死了。
皇帝看季衡一脸期待地盯着自己,那样子简直有点楚楚可怜的哀求的意味。
皇帝实在不忍心,就说,“如此,朕就去想法子让夫人离开一阵。”
季衡伸手拉了拉他的手,做了个握手的姿势,然后说,“大恩不言谢。”
将皇帝逗得笑了一下。
将许氏引走,这对季衡和皇帝来说都不是难事。
季衡说自己要个什么东西,在季府他房里的柜子里锁着的,让许氏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