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枝
杨笙儿养病养得无聊的时候,他便自己要求重新回去上课,季衡怕他身体不好,负担不了太繁重的课业,便让他能够去上的时候才去,要是觉得身体不舒服了,就千万不要去了。
有了季衡这句话,那简直就是给了杨笙儿一把尚方宝剑,他想要怎么懒散就行。
而翁太医以及他最有出息会继承他的衣钵的小儿子小翁太医都给杨笙儿做了检查,确定杨笙儿八成可能会没有生育能力,不能让女人受孕,另外的两成,那便是上天给予恩惠的时候可能。
其实季衡和皇帝知道翁太医说那八成的时候,只是不把话说死而已,其实杨笙儿已经是确定了没有生育能力。
帝后对此事都感觉很难过,其实也是因为杨笙儿之事,帝后才对杨麒儿的太子妃和太子良娣一直没有身孕之事那般在意。
叫了一直给太子妃和太子良娣把脉的太医前来询问,得知两人身体都很康健,月事都很正常,排卵期也是十分正常的,说明两人应该有生育能力。
季衡只好又叫了东宫照管内务的女官前来问话,才得知杨麒儿几乎不去后宅夜宿,仅有的那么几次,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过房事,即使有,也不一定就会怀上。
所以帝后才担心起杨麒儿来。
先不讲杨麒儿这段公案,来说杨笙儿。
杨笙儿因生病辍学了近一年时间,又重新回到勤学馆上学。
勤学馆里没有几个学生,只有他的三哥,和他三哥的两个伴读,然后就是他的伴读刑明隶。
在路上的时候,他就问了已经长成挺拔少年的三哥,“现下的课程是什么样的呢?”
杨笙儿的下体做了手术,把长在里面的睾丸给固定在了外面,杨笙儿从此就觉得十分不习惯,要近一年了,他依然觉得不习惯,并在心里觉得我本来是没有那个东西的,是后来才有的,我不该是现在这样的的心理。所以,从此他就不愿意迈大步子走路了。
杨歆儿只好慢慢走等他,说道,“和以前并无什么区别,以前每两日有宋太傅的课,但现下宋太傅已经不来上课了,换了一位夫子。”
杨笙儿道,“听闻宋太傅去做蘅兰大典的总编撰去了,所以不能来了,是吧。”
杨歆儿道,“是。不过他有时候还是会来一阵。”
杨笙儿也没问换了哪个夫子,等上课的时候,他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让小太监荷青将带来的琉璃小花瓶放上,又在上面插了两支金桂,而何白在为他磨墨,这时候,夫子就走了进来,没想到是一年前的探花郎殷恒远。
因为皇子们的课程乃是季衡所安排,故而他们所学不仅是经史子集的内容,还有地理志,殷纪正是来给他们上地理课的。
据杨歆儿对皇后的反馈,说殷纪上得不错,故而他上过两节后本来要换别的侍讲来上,就因三皇子的话直接留了下来长期任教了。
杨笙儿没想到会看到他,当场眼睛就瞪大了。
殷纪也没想到常年辍学的四皇子这一天居然来了,他毕竟年轻,骨子里还剩有活泼,并不像老夫子一般不苟言笑,他还对四皇子笑了笑,说道,“四皇子身体可好些了?”
杨笙儿本来是坐下的,此时则起了身来,他还交握了一下自己的手,似乎显得有点紧张,说道,“好多了。”
其实他心里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好多了,因为身体下面多了个东西,但是对阿父说了,阿父说这才是正常的,让他不要乱想。
杨笙儿心里怪怪的,但这种事除了和阿父说,还能和谁说呢,也只能埋在心里。
他又看着殷纪,问道,“为何你在这里,你来做夫子了?”
殷纪便拱了一下手,是对皇后行礼的意思,道,“承蒙皇后殿下恩典,让微臣前来为殿下们授业。”
杨笙儿便笑了一下,道,“你定然是很好的,不然阿父不会让你前来。”
杨笙儿瘦成了苗条的身材,而且也长高了一些,肤如凝脂一般细腻白润带着光泽,秀美的长眉,眼睛黑白分明,带着笑意的时候,幽幽地勾引着人,嘴唇却如花朵一般,笑起来,唇角就微微翘起,他这个样子,殷纪实在难以把他看成男孩子,他简直是比少女还要娇美得多,且又是皇子,经过一年多时间,他已经要沉稳很多了,身上带着尊贵之气,一举一动之间是良好的教养,目光明亮,话语轻柔,让人不得不被他吸引。
殷纪已经无法在他身上看到多年前,那个向他要烤鱼吃的胖嘟嘟的小皇子的影子了。
杨笙儿很喜欢殷纪的课,因为讲得十分生动,要是他去过那个地方,他就会讲出来自己的所见所闻,要是他没去过,他也会讲不少去过那里的人写在书上的典故,一听他讲,就能知道他是一个博览群书,且博闻强记之人。
他的课并不讲太久,半个时辰就完了,这时候正好吃上午的点心。
皇后怕孩子饿到了,这一顿中途点心,都让准备得十分丰盛。
杨笙儿看殷纪收拾了书要走,就说道,“殷大人,你为何不留下来用过点心再走。”
殷纪就走过来笑着道,“殿下,微臣还要赶去翰林院呢。您吃吧。”
杨笙儿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然后唤了何白,让他用点心盒子为殷纪装了一些给他,说道,“大人为我等讲课定然饿了,就带走吧。”
殷纪似乎明白杨笙儿眼里的意思,又似乎不明白,躬身行礼道谢,然后接过了那点心盒子带出去让仆人提着带去了翰林院。
来上课的时候,因为时间紧急,大家也没有和杨笙儿说太多话,此时伴读们都来杨笙儿跟前询问他的身体,杨笙儿一一笑着回了自己大好了,感谢他们的惦记和关怀。
然后他才开始吃起点心来,杨歆儿也吃了一些,然后他就来和杨笙儿道,“笙笙,你和殷大人认识?”
杨笙儿小声回他,“你忘了,咱们小时候出宫过七夕,在船上遇到过他。”
杨歆儿很惊讶地道,“你还记得此事?”
杨笙儿道,“自是记得。去年他考上了探花,我还去恭贺过他。”
杨歆儿道,“原来如此。”
因有殷纪上课,杨笙儿几乎日日都去上课,他也不知道自己对殷纪是一种什么感情,但总是想要多接触他,听他说话,看到他,便觉得欢喜。
那时候他明明还小,但第一次遇到他的情景,却一直那么清晰。
杨笙儿觉得也许这就是缘分。
年后就是昭元三十三年,杨歆儿这一年已经十七岁,他便很少来勤学馆了,勤学馆里只剩下了杨笙儿,和他的那位伴读刑明隶公子。
于是勤学馆里的课程,之后便是按照四皇子的需要来安排的,节奏变慢了不少,殷纪上课,甚至以讲故事和风土人情为主了,杨笙儿听得十分认真,且十分欢喜。
正是春暖花开的三月,勤学馆外面的桃花和玉兰花都开了,杨笙儿站在桃树边上望着树上的花朵发呆,他喜欢颜色鲜亮的衣裳,季衡又很由着他,故而他穿着一身绣桃花的衣裳,季衡也没管。
他站在那里,比树上桃花还要夺目。
殷纪走过去说道,“殿下,该上课了。”
这是上午的第三堂课。
杨笙儿回头对他笑道,“殷大人,今日就在桃花树下铺开毡子,坐在毡子上讲课如何?”
殷大人道,“这如何使得。”
杨笙儿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说道,“如何使不得了。”
殷大人竟然没有逃过杨笙儿那双如山水一般清如山水一般幽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于是课只能到勤学馆外的园子里去上了,地上铺了毡子,杨笙儿坐在地上,殷大人毕竟是朝廷命官,可不敢没有礼仪,只得跪在了垫子上,就那般跪着讲了半个时辰。
殷大人最后腿都跪麻了,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下,杨笙儿伸手把他扶了一把,说道,“乃是本王无理取闹了,今后还是在书房里上课吧。”
两人相距很近,杨笙儿黑幽幽的眼睛望着殷大人,殷大人被他看得心跳加速,甚至脸都微红了,杨笙儿又说,“不过今日春光如此大好,本王下午没有课,想去钓鱼,不知殷大人可有闲陪伴。”
殷大人赶紧退开了两步,道,“微臣还要去翰林院上值。”
杨笙儿虽然是问他是否有闲,被他拒绝后却又说道,“翰林院那里,本王让人去说一声就是了。辜负了春光那可不好,殷大人就下午陪着本王吧。”
殷大人实在不好回答,只得就那么被杨笙儿定下陪他了。
杨笙儿带着殷大人一起到了静明湖上游的流云溪边,这里草地碧绿,绿树红花,景色怡人,又有凉亭轩榭,杨笙儿让在草地上布置成了野餐的样子,他也没有回兰芷楼用膳,直接就在草地上和殷大人一起吃了一顿野餐。
宫里的点心做得十分好,杨笙儿吃点心也能吃饱,殷大人却是被美景美人陶醉得饱了。
皇帝一家人人都爱钓鱼,杨笙儿从小也被季衡培养了这个爱好,宫人为他准备好了钓鱼的一切,这条小溪并不浅,在春天有太阳的时候,鱼最喜欢游到这里来晒太阳,杨笙儿深知这一点,故而才选了这里。
殷大人对钓鱼也很有兴趣,奈何和四皇子一起钓鱼,总觉得又是欢喜又是紧张,杨笙儿钓上来两条了,他一条都没钓上来。
杨笙儿说道,“殷大人,你可有子嗣了?”
他知道殷纪是二十六岁了,二十六岁,没有可能还没有成婚。
殷纪看了他一眼,就说道,“还没有。”
杨笙儿略微惊讶,侧头看他,“为何还没有子嗣。”
殷纪知道自己对一位皇子有那般心思,实在是杀头之罪,不过他又哪里看不出,四皇子对他的那若即若离的感情呢。
不过四皇子还小,才十五岁,自己可是实实在在比他大了近一轮,四皇子对自己,更多该是孺慕之情吧。
殷纪回答道,“微臣一直在书院读书,家中又无人为微臣操持婚事,故而直到考上进士,都没有说亲。”
杨笙儿诧异道,“你这般人才,竟然会没有人说亲?”
殷纪对他笑了一下,道,“殿下,微臣是庶子。且生母早逝,主母容不得我,我从八岁起,便在书院长大。一直是恩师支持我的学业,一直到我考上进士。”
杨笙儿又是惊讶又是佩服地看着他,“你这样真是了不起。那你恩师没有女儿许配给你吗。”
殷纪笑了起来,说道,“殿下,您这是看话本看的吗。我恩师的女儿最小的也比我大不少,孙女辈则太小了。再说,我父母健在,只是并不理会我,别人哪里能够简单为我的婚事做主。”
杨笙儿也不钓鱼了,说道,“你这样还能够考上进士,真是难得了。你考上进士后,你家里主母和你父亲,难道就没有让人来找你。”
殷纪笑道,“父亲让人来找过,不过主母可不会理会我。”
杨笙儿就又说,“那你现下是说亲了吧。”
殷纪道,“若是没有,殿下难道能够为微臣做媒一位良配?”
杨笙儿被他这句话说得一下子面色变红了,他突然觉得殷纪定然明白自己的心思,他盯着殷纪,心想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以为自己是小孩子故意打趣自己?
杨笙儿瞪大了眼睛,他虽然对殷纪的确是有不一般的心思,但是,此事难道可以由着他来嘲笑自己吗。
杨笙儿一时没有回答,只是站起了身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殷纪,殷纪虽然要比他大了十一二岁,但是,杨笙儿作为最受宠爱的皇子,自有他的尊贵和傲慢,他由不得别人嘲笑和看不起自己。
殷纪发现自己惹到了四皇子,四皇子身上突然的不善和威压压过来,他知道对方还是个小孩子,但是此时也不能将此事等闲视之了。
殷纪道歉道,“微臣冒犯了殿下,望殿下恕罪。”
两人周围并没有人,只有隔了一段距离才有几个伺候杨笙儿的宫人,他说道,“你走吧,本王不想再见你,你也不要再来上课了。”
杨笙儿知道自己的身体上的缺陷,故而,他的骄傲便更是无人能够冒犯的,虽然他喜欢殷纪,但是他也不容殷纪冒犯。
殷纪略微傻眼,望着杨笙儿说道,“为何殿下如此动怒。”
杨笙儿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你说呢?”
殷纪苦笑了一下,道,“微臣不明白。不过殿下此时一番话,势必会让微臣见弃于皇上和皇后殿下。”
杨笙儿抿了抿唇,他的面庞,被春阳晒得些微泛红,如同染了一层胭脂,世间不会有比他还要娇美的花朵了。
他伸手在殷纪的额头上点了一下,且不把手指拿开,殷纪抬着眼睛看着他那在自己面前的白白嫩嫩的手,心想,自己那一番话,的确是真冒犯他了。
杨笙儿道,“你拿本王的真心做玩笑一般嘲笑,你还问我为何动怒。我同情你的遭遇,你为何反而要嘲笑于本王。”
殷纪惊讶道,“微臣并无嘲笑之意。微臣如何能嘲笑殿下。再者,微臣的身世,也实在不当拿出来说给殿下听,微臣些许后悔了,心中感觉尴尬,才那般说了一句玩笑话,万望殿下恕罪。”
杨笙儿低低地“啊”了一声,殷纪还是看着他,他发现他为何会这般在意殷纪了,也许是殷纪和他很相像也说不定。
在做出最洒脱最傲气的表象下,心里其实都带着自卑自怜。
杨笙儿抬手用手背捂了捂脸,殷纪不知道他为何要做出这个动作来,其实是杨笙儿感觉尴尬和不自在的时候,就喜欢这般做。
他抹完了脸,又看向殷纪,说道,“好吧,本王原谅你了。其实你实在不必觉得后悔和尴尬,你现下是朝廷命官,且你还是探花郎,连阿父都在父皇跟前夸奖过你。出身如何,谁又能改变,但你在之后却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你比谁都要强了,又有什么可觉得尴尬的呢。再说,本王只是你的学生,自当尊重你,你在我跟前,何必觉得尴尬。”
殷纪为杨笙儿这番话而动容,因为杨笙儿在他心里就还是个孩子,又是帝后身边最受宠爱的皇子,美丽单纯而傲慢,实在难以想象,他能说出这番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