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枝
季衡叹了一声,“别发疯了。”
看来是自动无视了许七郎的那孩子气的告白。
许七郎突然睁开了眼睛,红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季衡,手也抓住了季衡的手,“衡弟,我知道我这么爱慕着你不对,但是,我是真心的,你会喜欢我吗。”
季衡叹道,“你才多大啊,爱慕,爱慕,就放在嘴边,等你及冠了,再来说这句话吧。你是每日里都和我在一起,所以胡思乱想罢了。你没到二十岁,所说的这些,我是不会当真的。”
许七郎愣了愣,又说,“你是怕我的感情不会长久吗。不会的,衡弟,我知道我的心意。”
季衡这时候伸了手捂住了他的嘴,“别乱想了,咱们还小呢。”
许七郎皱着眉头,只好忍住了,他有点茫然,季衡这话也不算是彻底拒绝,他又心生了希望。
刘吉进来背许七郎,许七郎不让,只是让季衡扶着他了。
抱琴过来对季衡说了一声悄悄话,“付了二百两银票。”
他觉得这是够多了,但也不知道这里的行情到底是多少。
季衡自然也是不知道的,他扶着许七郎要出门时,流香上前来相送,季衡就又让抱琴给了流香一百两,然后给了跑路的白芷五两银子。
白芷得到这么多,高兴得要不知所措,虽然这是个销金窝,但是对下仆出手这么大方的也很少。
季衡说,“有劳流香公子带我们出去,只是今日之事,还请不要传出去了。”
流香赶紧点头应了,送他们出门。
但是在要下楼梯时,老鸨妈妈却上来了,在楼梯口将他们堵上了,妈妈看到季衡,眼睛就是一亮,说,“这是要走了吗?时辰还早着呢。”
流香上前对妈妈耳语了两句,妈妈笑呵呵地要帮忙扶许七郎,季衡没有让,冷淡地谢绝了。
等季衡带着许七郎上了马车,刘吉前去牵了许七郎的汗血宝马,妈妈还在车外说,“公子若是喜欢这里,请以后一定再来光顾。”
抱琴道,“妈妈请回,今日多谢你们对我家表少爷的照顾。”
妈妈笑着挥着手巾看他们的马车走了。
在马车里,许七郎靠在马车壁上,季衡又摸了摸他的脑袋,“还疼吗?”
许七郎点了点头,“摔出个包了。”
季衡没好气地说:“那是你活该。”
许七郎看向他,想到亲季衡时候软软嫩嫩的感觉,又有些心旌荡漾。而且季衡并没有因为此事骂他,让他不由觉得那么做季衡其实没有生气。
那其实是季衡已经气无可气,把他当成一条狗了。
季衡从小抽屉里拿了药油出来,给许七郎撞的地方抹了药油,马车里便弥漫了一股药油的味道。
许七郎闹了一场,痛了一场,酒几乎就醒了。
他从小酒量就好,在流香那里喝得不少,但其实还是没有彻底醉。
季衡说:“回家了,可不能说你去了桂树街,就说你到了我的别院里去了,在那里喝了酒吃了饭,不然母亲恐怕会骂你一顿,而且觉得愧对舅舅。”
许七郎低头说,“嗯。”
他觉得季衡还是很心疼他的。
季衡又给了他一个爆栗,打得许七郎一声惊呼,季衡说他,“就知道乱来,我从天刚黑就出门找你了,看看现在,都快三更了。”
许七郎歉疚道,“对不起。”
季衡说,“明日你拿自己的银钱给刘吉他们做劳苦费,我是不会给你给赏钱的,今日你的花费,你什么时候也还给我,整整花了三百两银子,你就去喝了几杯酒而已,真是过分。”
许七郎赶紧应是,心里却是好受多了。
这边季衡他们走了,那边流香就和妈妈小声叨絮上了,“让不要将今日之事说出去,看来那小公子,真是季府的那位长公子了,被选入宫那位。”语气里不免带了点轻佻。
妈妈心想难怪李家公子看了人一眼就来打探,长相上的确是出众的,最难得的,自然是他们这种地方的人完全不可能有的那种雍容矜贵。
她对流香说了一句,“别念叨他了,他虽然也是个以色事人的名头,但那是在皇上跟前,看他看这里的眼神没有,他眼里什么也没装下呢,你好好做自己的本分才好。”
流香道,“妈妈说得对,不过,我哪里敢拿自己和他比呀。”
李公子回到家,才刚进院子,就被他老爹用戒尺追着打,“你这个不肖子,流连烟花柳巷,正事全不干,就知道给你老子闯祸。”
李公子跳着脚地躲,但还是被戒尺追上,他被打得乱叫,哪里有在外面的风流风光,奴才们都不敢看,已经躲开了。
他叫了几声,突然对他爹说,“父亲,父亲,且慢,且慢,我今日给你带个消息回来。”
李大人还是追着他打,最后还是发妻出来,才拦住了,李公子才敢躲躲闪闪上前去,和他低声说了在弘景阁遇到了皇上跟前最受宠的季家长公子的事情。
李大人却是一惊,眼神怀疑地看着他,被李公子拉进了书房,李公子便叨叨絮絮说了经过,自然没说自己是见色起意,只是偶然碰到此事。
说完,李公子还狎昵地道,“那季衡果真是长得好,难得一见的漂亮。不过,看来不止皇上看上他,他家里表哥都对他生了情愫,这种人,就是祸国之水啊,父亲,您说是不是。”
李大人在做官之路上,可说是怎么做有好处就怎么做,也就是典型的墙头草,但是为人却是个痴情种,和发妻关系极好,没有纳妾不说,甚至是完全不好她色,只是生下的三个儿子,都是好色之徒,特别是这个小儿子,好男色好得满京皆知。
李大人对这个小儿子李禄是完全没法子,只是抓到一次打一次,但是从来没有起作用。
此时听儿子讲了这些,他就又给了儿子一巴掌,道,“这些可不要出去乱说,小心惹祸上身。”
但他自己脑子里已经在想些什么了。
他虽然是舍弃了李阁老,暗地里投到了皇帝的身边,但是其实皇帝并没有看重他,他是知道的。
皇帝现在最看重的,自然莫过于季大人。
而一般人都更愿意想季大人能够得到皇帝如此青眼,只不过是有一个漂亮的儿子罢了。
李敬修李大人当晚一阵琢磨,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之后几天,李大人总算是找到了机会,在皇帝跟前,像是不经意地讲起自己鬓边白发生,是因为儿子不成器,皇帝还以为他是想要给儿子求官,自然是不会答应,没想到李大人话锋一转,说起了小儿子好男风的荒唐事,然后讲到了他在弘景阁和季衡的相遇,还听到季衡和他的表哥之间有所暧昧……
皇帝虽然只有十四五岁,但是面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已经十分老成,让人完全忘记他的年龄。
他听后眼神就沉了下去,他知道李大人的意思,但是他已经没有心思来思考李大人要离间他和季衡,或者说是让他对季大人产生罅隙这些事,他只是想到季衡和他表哥之间有所暧昧,就心里非常堵。
他当时没什么表示,只是安慰了李大人几句,说儿孙自有儿孙福。
李大人也不知道皇帝到底有没有听出他的深意,只得告退走了。
季衡再进宫时,皇帝多次欲言又止想询问此事,最后却又没有问出口。
因为他一问,季衡肯定会觉得他是侮辱了他,而且也许会明了他的心思,毕竟皇帝自己都知道要是问这话会醋意十分浓郁。
两人之间关系发生变化,是十二月中旬了,季大人从江南给他寄了一封长长的密函回来。
第105章
季大人在密函里列了好几条,详述对江南之事的处理,他对此事,自然是不敢大包大揽的,之前就已经呈报过皇帝,而且也由内阁商议过,这对江南之事的后续处理之法,也并不是他自作主张。
密函里将具体的处理措施全都罗列了出来,每一个受牵连的官员都记述其中,辅以详证,然后大商贾也都在里面,每一家的账目也都做了简单的叙述。
这一份密函,用事实和数据说话,向皇帝展示了他对江南之事处理的大致结果,也是向皇帝证实,他并无徇私和中饱私囊的行为在。
吴王谋反一案受牵连的官员,已经都押解进京,是由京中三法司审理,所以这账目也不是他说了算,而和吴王有牵连的大商贾,虽然是在江南审理的,也会在第二年春节后押解进京,到时候请皇帝再审理一遍。
如此,季大人是以事实将自己脱出中饱私囊的范畴去。
皇帝看完季大人的这个密函,坐着沉默了很久。
季衡这时候正在旁边抱夏里看书,等待宋太傅来授课。
皇帝将密函在桌案上敲了敲,让内侍去叫季衡前来。
季衡很快就进来了,规规矩矩行了跪礼,要是在以前,皇帝是不舍得看他行跪礼的,毕竟天气冷了。
这次他却看着季衡行完了礼,才说道,“平身罢。”
季衡谢恩了才慢慢站起身来,看到宋太傅还没有来,他也没有问。
皇帝这时候说道,“君卿,这是你父亲写给朕的密函,你来看看。”
季衡愣了一下,说:“微臣如何敢逾矩看密函。”
皇帝道:“朕让你看,你就看。”
季衡只好谢了恩,恭恭敬敬过去将信接到了手里,然后就站在桌案边将信展开看了。
这封密函一共有几十页之多,有上万字,也看得出来,是他父亲的亲笔手书,绝对不是让身边清客代笔的。
季衡翻看后,觉得他父亲这信也算是向皇帝清楚明白地说明了对吴王一案后续处理的结果,其实他自己并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看完之后,他就恭恭敬敬将信收起来又奉还给皇帝,皇帝接回去的时候,他抬眼看了皇帝的神色一眼,皇帝也正好看他,于是两人的眼神就那么对上了。
季衡的神色深而略带愁绪,皇帝的眼神深而带一股怨怼,两人都看明白了对方的眼神,不由各自都有些心惊。
季衡看不明白皇帝眼神里的那怨怼与其说更多是针对他的父亲,不如说是针对他不明白他的心意,还有就是和家中表哥有所暧昧。
皇帝道:“君卿,你怎么看?”
季衡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在地上跪下了,以额头触地,道:“事涉微臣父亲,微臣并不好说。”
皇帝道:“这是在朕面前,你直言就好了。”
季衡故意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微臣觉得,父亲处理吴王一案的后续事宜,按照折子中所说,微臣是赞同的。江南一带是大雍最富庶之地,并不是指他现在可以拿出多少银钱来,还在于,它在今后能够持续不断地为国库提供银钱,是大雍财政之保障。父亲从轻处理江南一带曾经和吴王有过交往的商贾,微臣也觉得这样做最合适。吴王在江南雄踞十几年,那里的商贾想要左右通达地做生意,不可能不对吴王有所依附,除了几位和吴王过从甚密的,其他的并不是罪大恶极,如若从严处理,商贾受牵连的范围会太广,导致人心惶惶,江南一带商业会受到很大影响,也会影响朝廷的收入。父亲担心从严处理,受牵连的人数太多,会让江南一带的平民被商人教唆造反,到时候事情就更不好处理了。这也是情理之中。”
皇帝沉默着一时没有回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你怎么没说,你舅父家在江南一带也是盘根错节,此次受牵连之人里,却并没有他。”
季衡知道皇帝定然说到此事上来,倒没有慌张,而是井井有条说道:“吴王曾经也想拉拢舅父,舅父为了不牵连进此事,在两三年前就将家业搬到了广州。”
皇帝的手在桌案狠狠拍了一巴掌,想来是十分生气,“那难道不是受你家的意吗。”
季衡怔了一下,好半天才说,“微臣以为让亲人不要接近危险,乃是人之常情。”
皇帝也知道自己在这时候已经是在无理取闹,但是,他心里堵得慌,就是忍不住。
皇帝坐在那里,看着跪在前面地上的季衡,胸中涌起的怒气和愁怨要压制不下去,他好半天才深吸了几口气,说,“好了,你起来吧。”
季衡却说:“微臣有罪,不敢起来。”
皇帝冷笑了一声,“你这是和朕怄气了。”
季衡道:“微臣并不敢,只是,皇上您问了微臣的意思,微臣并不敢拿话搪塞您,所以才实话实说了,那也并不是因为要为微臣父亲说话,要是是另一个官员,如此处理江南之事,微臣也照样是这个意思。江南一案之大,万民瞩目,皇上您明年就要大婚,江南一案的结果,也正会影响万民对您的评判,不宜过激,也不宜过松。过激会让皇上留下残暴的名声,过松会让大家对您没有信心,而且其他藩王也易蠢蠢欲动,处理江南一带官员,适宜从严,但是处理商人,却不宜过严。父亲是这个意思,之前也呈报给皇上斟酌过。皇上也是赞同的。只是江南一案,最后所得,竟然并不能填补所花军费,如若皇上是因此而生气,那么,微臣觉得并不用如此介意。”
皇帝淡淡道,“你给个理由来。”
季衡说:“皇上亲政,初握权柄,要慢慢清理朝堂,让万众一心归于皇上您,借由吴王一案,京城官员曾经和他有过过密交往的,都不在少数,吴王一案,为皇上您提供了这么好的机会,可以慢慢理清朝堂人事,自然不是一点银钱可以比拟。再说,要充实国库,还是得从根而治,用这次抄没官员和商人所得,不过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皇帝叹了一声,没说赞同他的话,也没说并不认为如此,只是道:“你起来罢。”
季衡却还是跪着不起来,皇帝怒道,“朕让你赶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