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殿前欢
“好。”莫涯也一派平定,慢慢张开手臂,去抱住了同样赤身裸体的那绪。
那绪身材消瘦,在淫靡过后,居然仍然散发着一股清淡悲苦的味道。
是这个人,相处一千二百四十九天,从来没对自己发过一次脾气。
是这个人,对自己下了灼情咒,愿意同尝自己受过的苦痛。
是这个人,为自己抛弃了清修和佛祖。
这世上唯一的一个人,待自己便只有好,掏出心来,不怨不尤不问回报。
“那绪。”在渐渐松开怀抱的那刻,莫涯感觉自己已经麻木的心扑哧哧冒着微小的气泡,那一丝丝的,不知是不是愧疚。
“那绪……和尚。”他道,又重复一次,“想着我,熬不住了就去找个别人,浪荡江湖破罐子破摔,做个他妈的一代淫僧。”
那绪没有答他,没有答应也没有回绝,也没再看他,只垂低了头,慢慢的,将双手合十。
第26章
沙漠西北,衔恨,一个名字很怪而且终年刮着乱风的地方,如果你能穿越狂风,熬得过饥苦,也碰巧不会遇上怪物,那么你最终就会发现,在这块沙漠的中心腹地,居然有一个大坑。
坑口很大,呈不规则的圆形,如果绕行一周,吃饱饭的壮小伙也需要多半个时辰。
坑很深,多深没人知道,反正所以投进去的石子都没能发出回音。
一般来说,坑里会是漆黑一片。
但到了傍晚,某一个特定的时辰,如果天上骄阳正好,又恰恰巧没风,那这特定角度下的光,就会打上坑壁一块缸口大小的黑曜矿石。
石头反射光线,打到对面,又会迎上另一块矿石。
这么无数次传递,光柱就会耀着七彩,越来越强盛和虚幻,最终,打到天坑中央一块相当不小的平台。
这是光的尽头,只要能投射进来,就必定会生出一个海市蜃楼。
沙漠坑底,最诡谲的海市蜃楼,那是一扇门,或者更准确的说,只是一个门洞,由白色石柱围成,上面并没有雕花,只隐隐约约透着极淡的血色。
第九重门,便在这里,自月光族住进这个天坑以来,便一直在这里。
没有人知道这门的原身在哪里,月光族人素来谨慎,所以也从没人踏进过那扇门去。
直到有一天,他们族出现了一位新王,一位娟狂任性长着两颗心的王。
“唔,族人的性命是不适合冒险。那别人的命好了。”长老们百般劝阻,得到的便是这个回答。
第二日,这位便出去抓了只小妖,投进门去。
小妖道行很浅,进去后一声惨叫,便再没了动静。
换道行深些的,扔进去,最多的是挣扎嘶叫了一天两晚。
月光王那时年轻,而且自负,终于有一日喝多了酒,熬不住进去探了个究竟。
这一去就是整整七天,族里长老们眼睛都要哭出血来,正准备替他做个衣冠冢的时候,他出来了,脸色煞白,施施然告诉他的族人,“我没死,就是灵力去了一成,没什么,我很好,非常好。”
门的里面,是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所在他不清楚,但身在其中非常痛苦,就好似有一万道细小的雷电,钻入你肺腑,噼啪烧灼着你,吞噬你的一切。
“多么厉害的角色,在那里都会动弹不得,时日久了,灵力身体,甚至魂魄,都会化烟。但我还是出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年轻的月光王意气纵横,两颗心同时跳动着,血液奔流,那是真心的以为,自己是天纵英才,一切都在掌中。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太岁,这世上最后一只太岁。
太岁,天地之法器也。
从上古开始,他们就存活于世。
即使他们有生命,却被列为物,随意使用,比畜生都不如。
六界神仙、妖魔、鬼怪凡修行者都要猎捕他们。无情将他们身体炼成上等的法器,更有过分者,残酷地虐杀他们,让其怨恨之气不散,成为自己的傀儡、式神。
太岁越来越稀罕。
直到有一天,只剩下了最后一只,被诸路神佛追得无处容身的这最后一只。
亡命的途中,他遇到了月光王。
世间事就是这么奇妙。
本已经穷途末路,注定成为月光王的法器,可在修炼过程中,月光王却对他动了真情。
太岁之所以为物,是因为他们没有心,虽有人形,但却没有心。
而月光王恰恰巧有两颗心。
挖一颗心于他,这对于本来就偏执张狂的月光王来说,并不是什么叫人错愕的决定。
和谨慎含蓄的月光族人不同,他是个异类,无论爱恨,都直接彻底。
而让人错愕的,是得到了这颗心之后的太岁。
不止得心之后灵气大增,太岁发现自己突然有了采补能力,可万物皆受,随性夺其精华。
因为这个改变,也因为背负着族人血债,太岁变成了这世上最淫荡的一只天然受。
万物可受,只要它够强大,给得起自己想要的灵力。
而在这一路放浪索取的路途当中,一个秋日午后,他遇到了醉醺醺的貔貅。
两人四目碰撞,立刻干柴烈火,也顾不上天色,就在路边树林疯了一般厮缠起来。
这一次欢爱,太岁达到从未有过的高潮。而且旋即发现,不仅自己得到采补,灵力骤涨,而那貔貅居然也没有损失,甚至还很有裨益。
天然攻受,两相裨益,谁敢说他们不是天生一对。
两人于是鬼混,魔界火海,神仙洞府,悬崖绝壁,无处不是他们欢爱尽兴的场所。
而在每一次高潮过后,太岁往往就会生出杀意,那些曾经把他族人当做玩物的,哪一个,他都不会宽恕。
杀,挡我者死。
在这一次又一次高潮和快意之后,两人往往比肩,远处看,端的是琴瑟和弦。
天然攻受,貔貅太岁,终于成了六界最大的一对魔物。
“一切祸事,皆因月光族王而起。”
云顶高高在上的上神们,最后居然商讨出了这样一个结论,以全族人性命做挟,要月光王去亲自了结自己种下的祸根。
于是在月光族属地,爆发了一场血战。
半身沥血的月光王,亲眼看着自己的族人被那一对狼狈为奸的魔物屠戮殆尽。
“你于我有恩。”最后,就在天坑那个居中的平台之上,太岁看着月光王,慢慢勾起了唇角:“但你挡了我的路。”
那是一个盛夏的傍晚,在太岁说完这句话之后,西垂的斜阳正巧投了进来,一层层经染血的矿石反射,在太岁身后开出了一扇流光的门洞。
就这一刻,月光王便拿定了主意。
拼尽所有余力将太岁击进那扇门后,他张开五指,挖进胸膛,将胸腔另一颗心也掏了出来,念动咒语,滴血的心被他捏得粉碎,画出了这世上最怨毒的一个封印符咒。
——“我诅咒你永世不得自由,日渐衰弱,最终化作尘烟。以我血起誓,此门永不得开,除非有一日我重蹈覆辙,挖心于你,明知你负我欺我,却仍挖心于你!”
两千九百八十六之后,在这沙漠腹地,伴着风声,似乎还仍然回荡着这句衔有无穷余恨的怨毒咒语。
六百里之遥,只用了六天,莫涯就来到了沙漠腹地。
跟着那绪给的引路符,他没有迷失方向,在穿越狂风进入衔恨后,身边连最后一壶水也已经喝干。
是的,他没打算回去,若第九重门不能开,那他就他妈的去死!
到达月光族那个天坑之后,引路符就突然起火,自燃烧了个干净。
这说明第九重门应该就在眼前,只是自己早到了一天。
莫涯握着拳,嘴唇干裂全是血口,就这么直挺挺立着,一直等到太阳升起落下,第七日的傍晚来临。
这是一个血一样的黄昏,太阳一升出来,风就静止,空气在流沙上缓缓升腾,似乎集体静默,在等某一个时刻的来临。
然后,他就听到了比翼鸟扇动翅膀的声音。
准确的说应该是比翼鸟的骷髅,不知是谁将它枯骨重拼,如今它正扇着鬼骨森森的翅膀,很小心降落,努力不扬起一点沙尘。
在那一付枯骨上面,坐着华服的白泽,看来上次毒药磕得不少,脸色相当苍白。
“还好,没有来迟。”从比翼鸟上下来,他懒洋洋打个哈欠:“喏,这个给你。”
莫涯回头,莫名其妙看着他,又莫名其妙去接过他手里递来的东西。
一颗鲜血淋漓的心,握在掌间,依稀还在跳动。
“开这扇门,除了需要咒语,还需要一个活人的心献祭,你不介意吧?”白泽又打个哈欠。
“这是谁的心?”
“很重要么?”
“不重要。”莫涯旋即回答:“好,那你知不知道,第九重门在哪里?”
“还要等一会。”白泽伸出一个手指,示意他小声:“小声,不要惊起风沙,沙子会改变光的走向。”
莫涯于是静默,握着那颗心,各种滋味杂陈。
太阳这时西斜,在一个最最恰当的角度,打上坑里第一块黑曜石,发出璀璨光芒。
白泽挥手,才一示意,莫涯就了然,动作轻盈掠上了比翼鸟鸟背。
比翼鸟扇动翅膀,用十万分小心的姿势起飞,追着那道不断投射的光柱,不住下沉,也不知飞了多久,这才来到光的尽头。
那尽头是一道门,似假还真,深入地底一道飘渺的海市蜃楼。
第九重门。
莫涯下了鸟背,站在那道门前,屏住了呼吸。
到这个时候,他还是笃信,这是一道能送他去任何时间任何地点的时光之门。
到出事之前的那夜,二零零六年七月七日,星期一凌晨一点,他要回去,杀了左柟和他自己。
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时间,不知是第多少遍。
再然后他就举起了手,将那颗心握在掌间,高高举起。
虽然白泽没说,但不知怎么,他好似就是明白该怎么献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