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殿前欢
杀心已起,杀焰熏天。
突然,一物自天外恣睢飞来,直扑椴会面门。
椴会出两指夹住。
指间是支浅薄的竹签。
求佛占卦的竹签,还是一支下下签。
椴会拢起眉头。
投签处有人影慢慢走来,越来越近,一路果毅地踩碎地上枯叶。
第三波救星到了。
谛听眸光流转,带着高守无声后退,退到那绪身边,护他周全。
而椴会表情捉摸不定:“莫涯,是你来了?”
“嗯,我庙里去求签玩。真不巧,进的是衍云寺,一座跑了和尚的空庙。然后,不小心碰到了一些和尚,所以,我来了。”
莫涯掌托一管竹签小筒,晏晏笑意。他靠近椴会,瞅了一眼对方手里的竹签,伏上椴会的颈窝,轻声讥笑道:“这支下下签,就是你出尔反尔的报应!”
椴会故作无奈摊手道:“也不算是。我没再深入沙漠半步,是这和尚自己送上了门,怨不得我。”
“现在你要把他怎么样?杀了吗?”
“和尚死不死,你在乎吗?”
“你说呢?”莫涯笑得妖孽。
椴会朗笑。如果莫涯不在乎,他不可能来;可如果他在乎,却又何必还耽搁时间,举着个破竹签筒来?
“他害我一只眼睛失明,这账怎么算?”
“我来这世界,也学了不少。我知道修为之灵皆有魂眼,魂眼就藏于双目之间,一般一颗红豆大小,只是每个人的修为不同,魂眼显示能力也各不相同,是不是?”
椴会闻言,半打趣半认真问道:“你要挖那绪的魂眼赔我?”
简直难以置信。
“赔给你,你必须放过那绪,还有所有人。”
“你舍得?”
莫涯伸出一根手指,“我只问你一句,这,管不管用?”
“行。”
“成交!”
莫涯手拿求签筒,吊儿郎当地走向那绪他们。
高守第一个看不去,拦住他去路,提剑斥道:“你还有没有良心啊?这和尚全心全意对你,你把人害成这样,还不够吗?”
莫涯仰天大笑,笑得眼眶发热:“他怎么就全心全意地对我好了?你看,他剃了这么登样的和尚头,为什么?不就是想要证明给大家看,他六根已经清净了,已经彻底忘记我了吗?既然他这么仁慈,我相信为救你们,那绪大师绝对愿意做这样牺牲的。”
“你,别做得太过分!”恢复人形的谛听,一把揪住莫涯的领子。
莫涯笑容不减,拍拍谛听的手,眼瞳琥珀色一闪而过:“松手。”
谛听揪得更紧,目光雪亮:“你想清楚。”
“我说松手!”莫涯咬牙。
“要我帮忙吗?”椴会在他身后问道。
“不用。”莫涯回答,目光再次投向谛听,“你不松手,我就先灭了高大人。”
谛听终是松了手,莫涯舔舔唇,从求签筒里又抽出一支竹签走向那绪。
这一刻,风缓缓又起。
一片沾在莫涯身上的小叶,静静飘下。
叶无声落地时,大家看到莫涯拿着竹签,对准那绪的眉心挖去。
血没有薄溅,只是如一湾春水,蜿蜒而下。
高守想再冲,却被谛听一把拉住,冲他摇摇头:“一点修为而已。”
“就是,一点修为而已。”莫涯眨眼,长吸了口气,随手捡起地上的树叶,用它把竹签上的血擦拭干净。
擦得仔仔细细。等擦干净后,他才看清签上的字,眉开眼笑道:“那绪的运气比你好,这是支上上签。”
“是么?”椴会回得很轻,眯缝着眼,注视着莫涯一举一动。
莫涯耸肩,没心没肺回到椴会身边,摊开手心给椴会看魂眼。
椴会手捻魂眼,转动。
果然是魂眼,小小红红,一豆相思,沾着血,鲜红得耀眼。
椴会颔首道:“魂眼离了身,对任何人都没有用了,包括自身。”
“没有用了?”
“是。”
“没有用了,也好。”莫涯要回魂眼,将它朝上上签上一按,将这殷红殷红的魂眼镶了上去。
非常好看。
莫涯欣赏了好一会儿。
椴会恐他心情又变,催道:“莫涯该回去了。”
“好!”莫涯点头,将镶有魂眼的上上签抛出,最后安分地落在那绪身上。莫涯深望了那绪一眼,轻轻道:“上上签哦,那绪。”
第43章
事生三变,待莫涯和椴会离开后,年迈的虎王再也支撑不住,猝然倒地,就此长眠不起。众虎愤慨,吼叫了几声,再不搭理谛听他们,只拖着虎王的尸体默默撤离。
那绪依旧闭着眼,什么都不知道的安然样子。
高守甩开谛听的牵制,过去拿起竹签,瞅瞅魂眼,又看看那绪,突然转向谛听问:“这是怎么回事?”
谛听不语,高深状,慢慢弯腰,到地上捡起了一片叶子。
那片从莫涯身上掉落,又被他拿来擦签的叶子,颜色青碧,带着血丝。
“这叶叫障目叶……”谛听道,将叶子揉碎,碎叶被风吹开,愈吹愈细。
障目叶,一叶障目,就是这么简单。
谛听会听心声,于是莫涯来时,在心里发问,问他可有法子脱身。
谛听揪住他领子,将一片障目叶交给他,非常非常轻声夹了一句:“这叶子可以造假象,我们趁机逃跑。”
莫涯不同意,他了解椴会,知道他疑心深重,又睚眦必报。
必须要给他一个实在的结果,那绪日后才能得安稳。
所以他用障目叶,制造了一个小小的幻象。
一个他用竹签去剜掉那绪魂眼的幻象。
障目叶来自地藏王,能障百眼,幻象由你心生,持续时间为一炷香,连椴会也不能免俗,被这一叶障了目。
但是椴会疑心深重,莫涯了解他,知道他会检查。
而造出一颗逼真的魂眼,被修为强大的貔貅拿在手中,咫尺的距离,却还不辩真假,这样的幻象,却不是区区障目叶能够做出的。
所以那颗被椴会拿在手心,反复检查过的魂眼是真的。
在幻象生成的那一刻,莫涯顺便剜下了自己魂眼,下手很小心,只留下了细线一样的伤口,被头发遮住,很难察觉。
他是个自虐狂,少个区区魂眼,也没什么。
而且有太岁在身,伤口痊愈很快,这芝麻大的伤口,估计很快便能愈合。
莫涯并不十分聪明,但这出戏做的不错,安排得也算妥当。
“这里面其实有个破绽,就是他少了魂眼,伤了根本,伤口愈合就不会那么快了。”谛听叹一口气:“但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好人,没事拿头去抢个地什么的,估计也很容易遮掩过去。”
高守愣了良久,有点乱,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叹了一声,把竹签放入行李中。
签上红色魂眼,宛如相思一豆。
那绪暂时不会再有麻烦了。
的确,这是一支上上签。
“皇帝老儿突然想通,不再治你的罪了,所以,衍云寺可以暂时安生啦!”
醒来之后,那绪就听见谛听的声音,调子高得很。
那绪支起身,除了头有些疼,并没有哪里不适,于是就搓了搓耳朵。
“对不住,我已经聋了,聋子的嗓门都是特别大!”谛听弯起他的月牙眼。
那绪哦了一声,看到枕头边有一支竹签,于是拿了起来。
衍云寺的上上签,上面的字看着是那言刻的,而在那上头,一颗红豆样的东西隐隐发着光。
“这是……谁的魂眼?”那绪伸出手指,犹豫着不敢去碰,心里莫名有些发堵。
“虎王的。”谛听大声,非常干脆:“先前混战,虎王拼死护你,后来它死了,我就挖了它的魂眼,给你留个纪念。”
“那椴会呢?”
“他和你也没什么深仇,不过是收了国师的银子替他卖命,现在国师说了不要你命,那他自然罢手了。”
那绪便哦了一声,将签拿在手心,不再说话。
“我的故事编得挺圆?”过了一会,听见他心声的谛听实在忍不住了:“我哪里编故事了,这就是事实!”
那绪抬起头,并不辩驳,只温柔地看他,眼波平静,却看得谛听阵阵发毛。
“无论你瞒着我的是什么,我都不想追究,我很累了。”最终,他低下头,放过谛听。
谛听侧耳,感觉他心里空空,似乎什么也没在想。
可是他的手,却还握着那根竹签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