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寻香踪
这话分明是火上浇油,庄许如被点着了的火药桶,一下子爆炸起来:“好,好,是我自作聪明!这事我自己去办,不劳烦您钟大人了。告辞!”说罢扬长而去。
钟勇又气又急,却忍着没有追上来,此时两人都需要冷静,硬对硬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庄许赶到莫尽言的营舍,看见他已经将行囊收拾好了,正坐在床头发愣。
庄许心疼得不得了,他小心翼翼地叫:“小言?”
莫尽言抬起头来:“哥。”
庄许走过去,摸摸他的脑袋,坐下来:“是不是特别难受?”
莫尽言鼻子一酸,将头埋在膝盖里,抱成一团,瓮声瓮气地说:“哥,为什么我想杀敌报仇都不行?”
庄许圈着他的肩,这孩子的理想撞在现实的墙上,磕得满头的包:“别难过,你若是还想留在军中,哥就帮你想办法解决。”
莫尽言不抬头:“照钟大人说的那法子吗?”
庄许一滞,小心地问:“你不愿意更改姓名对吧?”
莫尽言的确不愿意更改姓名,他做的事,有那么见不得人吗?但是他又想去杀倭贼。
庄许叹口气:“的确,我们做的是再正确再危险不过的事,在别人眼中却是犯法的,还要更名换姓才能去做,这真是天下最大的笑话。换做我,我也不愿意。这事是哥做错了,当初我们就不该抱侥幸心理的。”
莫尽言摇摇头:“我知道你和师父都是为了我好。”
庄许再次摸了摸他的头:“先回去好好想想,到时候若是想通了,哥帮你去改户籍去。”
莫尽言点点头,站起来,提着自己的小包袱,四顾了一下生活了近一年的营舍,叹了口气,强忍着心里的难受与委屈:“许哥,我先回去了。”
庄许知道他不舍得这里,也很难受,这仅仅是个很小的心愿,自己都不能帮他办到,这该死的制度,该死的面子问题:“不等他们回来跟他们告一声别?”
此时袍泽们都在操练场操练,营房内除了他们兄弟俩,就没有别人。莫尽言将眼泪逼回眼眶,摇摇头:“还是算了,省得大家问东问西。到时候麻烦许哥帮我跟大家解释一下,就说家里有事,回去了。”他怕自己见到他们,会忍不住哭出来。
第33章 幼雕
就这样,莫尽言怀着满腔热血,来到这个可以报仇杀敌的地方,又怀着满腹的心灰意冷,离开这个不愿意接纳他的地方。
他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明明一切都那么好,朝着前所未有的好状况发展,自己的本领也一点一点能够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但却被那个莫名其妙的制度踢开了。就因为他违背了一点点制度的规则,就被一竿子打死了,半点分辨和挽救的余地都没有。
莫尽言出了梅花所,路上遇见了几个有点面熟但是叫不上名的袍泽,互相点头打招呼。没有人问他要去哪里,就连卫所门前值守的士卒也没多问什么,大概以为庄许带他出去办什么事呢。
出了卫所,莫尽言站住了:“许哥,回去吧,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庄许说:“我去给你牵匹马来吧,这走回去有二十多里呢。”晚上他还得去巡防,不能送莫尽言回去。
莫尽言摇摇头:“不用,哥,你回吧,天色还早,我走着回去就成。”他现在已经不是卫所的人了,理应不能再用卫所的马。
庄许也没有坚持,他再三叮嘱:“那你路上小心。”
莫尽言点点头:“知道了。”他转过身去,眼泪就下来了,这个他热爱的地方,以后就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了。
出了梅花所,他没有立即回去,而是跑到海边,对着大海嘶声竭力地怒吼,扔石块,淌眼泪,发泄自己心中的愤懑和委屈。最后折腾累了,躺在海边的礁石上,让情绪慢慢平复下来。思绪也回到脑海中,回去之后,千万不能让师父看出自己的伤心,毕竟户籍是师父坚持不改的,老人家若是知道因为这事弄得自己被除名,肯定会自责的。
腥咸的海风从旷古之处吹来,卷起一块巨大的珠玉,哗啦一声,摔打在礁石上,碎成遍地碎玉,又迅速消失不见,与天地同寿的岩石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冲刷着,显出深深的皴裂纹,如同龟背一样沧桑。
碎裂的浪头吻着莫尽言的脚,如同亲人的安抚一般。他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死都经历过了,这点小事算什么呢。不就是换个名字吗,数月后,小爷又是一条好汉,倭贼们等着,胆敢来犯,小爷一样叫你们有来无回!
回到家中,庄进正在院子里劈柴,看见莫尽言回来,只道他又回来看自己了:“尽言,又旬休了?你许哥没休假吗?”
莫尽言将自己的东西放好:“师父您放下吧,我来。”
庄进收了手,拿了块帕子抹汗:“歇息几天?”
莫尽言强笑道:“师父,我以后都歇着了,还像以前那样在家陪着您。”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所里怎么会让你一直在家呆着。”庄进只道他开玩笑。
莫尽言认真地劈柴,一面轻描淡写地说:“师父,我们卫所自己造战船,我去帮忙,被人揭发了,水师除了我的名。”
“啥?”庄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卫所造战船?这不是造私船吧,船是给水师用的吧?”
莫尽言点点头:“是,我们卫所战船太少了,又申请不来新船,就自己造了几艘。”他不敢告诉师父,这造船的事是自己提起来的,这也确实太胆大了些。
“那既然是给水师用的,谁造不是一样?为甚还要把你除名?”庄进想不明白了。
莫尽言只好说:“是有人向卫指挥使大人告状,说我们卫所目无法度,他亲自点名要除我的名。不过师父你别担心,许哥说,到时候让我改个名字,重新入伍。师父,我将户籍改到你家好不好?”
庄进叹了口气:“如果你真想从军,那就改吧。本以为可以不改,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得改。”改到他家,那就是军户了,以后想改回去都不行了。
莫尽言在心里叹了口气,幸好没有将事情的原本都告诉他,不然老人家得多自责呢。
莫尽言就这样在家住下了,每天依旧晨起练功,然后去跟着师父下地干活,一切仿佛跟从前一样,但是的确又跟从前不一样了。很多时候,会停下来发呆出神、叹息苦笑。
旬休的时候庄许回来了,给莫尽言带了一样东西。莫尽言摸着那把柳木做的弓,满心感激地对庄许说:“许哥,谢谢你!”还是庄许了解他,知道给自己带一把弓回来。
庄许笑道:“自己弟兄,客气什么。哥早该送你一把的,免得你荒废了箭术。”
长乐一带多水,人们都下江海谋生,少有上山打猎的,所以除了军中,外头甚少有做箭的,莫尽言想觅一把弓都不容易。
得了弓箭,莫尽言笑逐颜开,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哥,咱们去打猎吧。”除了射倭贼,他的箭还没射过别的活物呢。
庄许笑着摇摇头:“哥下午就得赶回去,镇东卫今天派人送来了一批火铳。说是配给走舸用的,我得去试验一下威力。”
莫尽言双眼放光:“火铳?”他当时造船的时候,在走舸的女墙上留了铳眼,就是为火铳准备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不过眼神很快黯淡下去,可惜他没机会用。
庄许理解地拍拍他的背:“等哥给你去改户籍,秋天就可以重新入伍了,到时候就能用了。”
莫尽言点点头:“嗯。谢谢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