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秦九郎
花匠大吃一惊,连忙走上前去劝慰:“相爷,您要注意身份啊!这油腻腻的活儿怎的劳烦您亲自做呢?莫不是厨子太差劲?那我回头给您找几个进来!”
丞相擦了擦手,甩开了抹布一手夺过花匠手里的信封,眯着眼睛瞅瞅,也不拆开,只是小心地放进了怀里。
“厨子不差。”丞相转头要进灶火间去,“本官就是想亲自做点东西,毕竟能让丞相亲自动手下厨的人,天下也是少见的。”
花匠一头雾水,丞相的行径他觉得越来越琢磨不透了:“相爷,您说的是谁?”
丞相掂起一颗鸡蛋,熟稔地敲开了,在油烟里咧着嘴笑:“你将来伺候的太太。”
鸡蛋被丞相洒进锅里,平平地摊成一张薄片,沸腾的油炸起来,有些溅在了丞相的前襟,画眉鸟的羽毛被染上了油渍。
花匠在一旁看得直心疼,这一身衣裳半月前才购置进来,当时花了不少银子请了江南的绣娘来做上头的图案,丞相宝贝似的捧进府里,怎得这会儿被热油溅到了也跟没事人似的呢?
“谁家的姑娘这么有手段,能让老爷亲手下厨做饭?”花匠戏谑一句,显然,比起丞相洗手做羹汤,他对这位太太更加好奇。
丞相看起来心情极为舒畅,也不恼,悠然地叹了一声,停下动作瞧外头的阳光,转而滋味无穷地说:“济南翁氏的人,本官这辈子可能就要被他啃得死死的了,渣都不剩。”
奇女子。花匠心里暗暗佩服这位“姑娘”。先前管家闲来无事与他讲丞相的轶闻,载酒买花,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风雅样,二十七年了没见对人动过心。
花匠瞅着自家老爷一脸的满足,心下了然,遂不再多言。不过说来也奇怪,老爷这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是风情,连带着外头的阳光都暧昧起来。
丞相忙活着,花匠瞥一眼锅里,抿唇询问:“相爷,您这是要做什么?”
丞相正抬手挥开腾起的烟雾,被辣子呛得眼泪都出来了,面上仍是掩饰不住的得意:“煎饼……哎呀,糊了……”
花匠正欲劝说几句,丞相忽地扭头问他:“现在几时了?”
花匠看看日头,估摸了一下时间,惴惴道:“回老爷,巳时三刻。”
丞相若有所思:“还有一个时辰,还可以再做一次。”
“相爷,您这样有失风仪……”花匠最后挣扎。
丞相这时候满心都是翁渭侨那张脸,眉尾如飞燕,眼里装着浮云雪山,挺拔的唇线让丞相着迷很多次了。为这样的人做一次饭,哪怕还是个男人,丞相心里也觉得这辈子不亏。
“你去一趟将军府。”丞相没理花匠的劝阻,“就说叫他们别急着准备午膳,今儿本官请一顿。”
“要不要写拜帖?喊他们几时前来?”花匠拗不过丞相,只得妥协。
丞相啪一声把刀卡在案板上:“别那么多废话,拜帖省了,他们谁都不用来,本官到时候亲自去请。还有,把阿宁叫来,本官要他来把把关。”
不容置喙的语气,油烟把丞相的神色掩去了,漂亮的眼睛半眯着,专注于手上的动作,正在把一叠嫩菜切成丝。
花匠知道丞相现在心里想着的是哪个人,万分不敢耽误,连忙拱手去办了。
将军正坐在花下临摹丞相的字体,上回抄写的《三都赋》描了不下七十遍,里面的内容倒背如流。将军停下笔,举着两张宣纸对着光比对一番,温温笑了笑。
忽地管家从外面转进来,鸦青长衫悠悠荡荡。管家很少来找将军,这会儿来肯定是有要事禀报。将军连忙从座位上起身,过去把老管家扶起来。
正当将军紧张地等着老管家禀报家国大事的时候,管家一席话却让他感到哭笑不得:“方才丞相府的使者来传话,说今儿中午丞相府请客,将爷您在府中稍候,届时晏大人会亲自来请您去。”
将军一颗悬着的家国忠心这才放下来,转而心里那点儿女情长又起来了,杂陈着,活像开了个酱油铺子,左右不是滋味。
忽地转念一想,连忙朝管家询问:“使者呢?可还在外头?”
老管家被将军的反应吓了一跳,慌忙作揖:“回将爷,使者就在外头,等着老奴去回话呢。”
将军忽而笑了,他收拾一下袖子,转身去把桌上的宣纸整理起来,挑了一张叠好了塞进了信封里,带着管家往堂前去了。
堂前,花匠正坐在那里喝凉茶,外头日光盛,秋老虎势头挺大,这时候了仍然是口干舌燥。
将军脚步轻快,三两步就迎上堂去,他走路时威武赫赫,花匠见了,连忙站起身见礼。心想这将军果然是威武堂堂,料想他的姐妹也必定是个杰出的女英雄。
“免礼。”将军心情甚好,走过去扶住花匠的手臂,可当他看到来人的面容时,面上表情却是一滞。
怎么是花匠?以往来的,不都是那个戴着单边眼睛的管家吗?
花匠垂着眼眸,谦恭有礼。将军心中疑惑,却没有表示出来。他很快谢过了丞相的美意,说了几句福寿绵长的话,把手中的信封交到花匠手中。
“烦请把这个交到晏大人手上,就说是将军给的。”将军抿唇笑着,眼里有光。
花匠自然是没有多想,他赶着回去给丞相复命呢,也就将信封揣进袖子里,拱手告别了。将军一直送他到府门前,站在青砖石墙旁瞅着他没影了方才进门去。
“何老。”将军走回堂前,面色却沉了下来,“丞相府的管家什么时候换掉了?”
老管家姓何,将军小时候就是他照顾的,陪着将军过了二十多年了,将军尊称他一声“何老”。
老管家听得将军这么一问,呼吸停滞了一瞬。将军刚回帝都,很多事情他还不知道,比如上回丞相府发生的血案。
“将军……,这个老奴也不知啊……”老管家的话有些犹豫,将军的面色更加沉郁了,他站在堂上,身旁一瓶栀子花斜里逸出。
“丞相府是不是出过事?”将军的语气很平稳,他坐下来,端起旁边的茶杯晃了晃,但茶杯是空的。将军的手有点抖,心里揪成了一团。
何老眼见着这是包不住了,垂袖叹一口气,方才将那天发生的事如实相告。何老没有亲临过那个场面,只得大概地讲一讲,将军却能从他的话语中听到磅礴大雨,看到剑影刀光,闻到浓烈的血腥气。
鹤山,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呢?你专门去找锦衣来护我的平安,而你却在这繁花烟柳的帝都被人插刀算计?
何老说完了,抬眼去觑将军的脸色。将军没说话,他垂着眼帘,望着空空如也的茶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何老不知将军为何要为这事烦恼,但他也不敢询问,只得试探一句:“将军,老奴给您倒杯凉茶吧……”
“不了。”将军把茶杯搁在一旁,绷着嘴角起身准备下堂去。
这时外头传来叩门声,将军顿住了脚步,何老看了他一眼,赶忙撩着袍子下去开门。将军掖着袖子站在原地,俯身去闻了闻花瓶里的栀子花。
眼梢瞥见来人,将军心下一惊,怎的会是蒲川和伏羲?转而又有点失望,他其实希望是晏大人来登门拜访的。
“你们怎么回来了?”将军带上笑容,走下台阶去为二人接风。
蒲川把背上的长刀卸下来,先让伏羲坐下了,才回身与他的将军表哥说话。老管家招呼着几位仆人来把蒲川的行李和马匹牵走,朝堂上做个揖,便下去了。
婢女来上茶,蒲川喝了一口,扶膝讲诉了他们游历的一番际遇。将军很认真地听着,时而笑着打趣两句。
“我们随广陵王上京。”蒲川说,“广陵王已经进京了,准备参加中秋宴会。”
说完他顿住,环视了一下四周,叫将军附耳过来。蒲川悄声在将军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将军听了,浑身都被冻住了似的,整颗心瞬间跌进了谷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要出事了。
☆、坦然
“阿宁快过来尝尝。”丞相麻利地卷好了一个饼儿,“尝尝这回的味道够不够。”
童子被叫进厨房里,丞相正一身烟熏火燎地忙乎着。童子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晃着两条短腿,一边吃着丞相给他摸出来的山楂糕,一边瞧着丞相匆匆的身影。
丞相把饼儿递到童子手中,童子连忙撇起了眉毛,瘪着嘴抱怨道:“怎么还要吃啊,阿宁早就吃饱了。”
“甭管他,快帮相爷尝尝味道,一口就好。”丞相一甩手挪开了童子旁边的山楂糕,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催促童子,同时一双眼睛里泛着晶晶的光。
童子学着酸腐的读书人唉声叹气,瞅着相爷这脸色,童子心中有苦说不出。挣扎了半晌,童子方才勉为其难地接下了,左右端详一会儿,才找了个地方下嘴去。
童子是吃着丞相的饼过来的,丞相做一个他吃一个,前面几个火候没控制好全给烙糊了,童子吃了一口就丢进了簸箕里,差点没把童子委屈哭。
丞相满心欢喜地看着他吃,仿佛是在看着自己的宝贝。丞相着力想从童子的脸色上看出一丝赞许的意味来,他心中忐忑,握着的两只手也不住颤抖。
这时花匠匆匆进来,瞧见自家老爷还在不务正业,痛心疾首一番,无奈丞相死了心眼,花匠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禀报。
丞相听他说完,侧着身子欺近一点,脸上带着狐狸笑:“这回去瞧见你将来要伺候的丞相夫人了不?”
花匠见丞相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心中斟酌一番,还是如实回答了:“回相爷,想是小姐藏在深闺不肯见人,这回小的只见着了将军大人。”
丞相拊掌而笑,竟忘了童子手中还捧着一张饼儿的事。花匠不知丞相为何笑将起来,只当他是想起了自己的心上人,心情就忽地开怀了起来。
“相爷,将军特意差小的给您送封信。”花匠说着把信封从袖子里取出,“请您过目。”
虽说都是信,但这封信刚递出来就被丞相一伸手夺走了,花匠有些惊讶,难不成这信比自个儿的家书都还重要?
“几步路的距离还要写信来,”丞相语调和缓,唇边带笑,“也不闲麻烦。”
花匠越听越不对劲,丞相刚才还风风火火一肚子躁气,这会儿说话怎么就跟春雨杏花一般了?丞相笑起来长眉落尾,眼角情生,连眼尾的皱纹里都藏着情意。
丞相瞧瞧信封,没有题字,也没盖印,他忽地想起上回将军送来的请帖,上面写着他的名字,自己还在心里嫌弃了一番那书法没什么特色。
把里面的宣纸展开,丞相上下看了几眼,难为地蹙起眉头喃喃了一句:“他怎么把我写的又给送回来了?”
花匠一听丞相这么个心高气傲飞扬跋扈的大官,这回居然没有自称“本官”,心中不免称奇,自家主子最近的变化太大了,花匠心中不免也忐忑起来。
丞相没有多想,三两下收好了信塞进怀里,转身去招呼童子,却见童子已经把半个饼儿吃完了。花生捣成的酱料从薄薄的饼皮中溢出来,光闻着就觉得满室生香。
“好了。”丞相满意地笑笑,“我就不信这还不能拴住你的胃了。”
将军与蒲川对坐到晌午,秋老虎的日头烈起来把庭前的栀子花都打蔫了。将军抬眼瞧瞧日晷,心不在焉地听着蒲川说话,心里却想着晏鹤山什么时候来。凉茶添上两盏,堂中的冰块换过一次,悠悠的凉气从地板上升上来。
蒲川瞧见将军的神色,见他只是低眉晃着手中的茶杯,也不喝,神思不知飘到了哪里。兴许是早上起来清冷,将军穿着一身红褐织金的高领长衣,在这样的日头看着颇有些燥热。
将军额头冒出了薄汗,而他却仍然是一副神游天外浑然不觉的样子。
“表哥,”蒲川忍不住说话了,“要不要喊人再添一些冰块上来?”
将军被他这一声吓了一跳,慌忙眨了一下眼睛掩盖情绪,抬手把茶杯搁在一旁,伸手去解领子上的盘扣:“不了,衣裳穿的有点多,褪去几件就是。”
将军在心里骂了自己两句,晏鹤山那只老狐狸,自己还真被他勾了魂了。奈何丞相一双眼睛烟波潋滟,像苍烟日照下的西子湖,溺死他一个人是足够了。
心中慌乱忐忑,手上的动作就不麻利,今天穿的这件长衣设计得不太好,玉带钩卡在后头,早上将军也是穿了半天才打整好。
眼瞧着这扣子解不开了,将军一张俊脸瞬间就红了上来,蒲川和伏羲都在旁边看着,将军真是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埋了。
“我来帮你吧。”蒲川实在看不下去了,起身走过去帮将军解衣裳。
这时丞相正提着朱漆雕花的盒子转过影壁走上来,他一手牵着蹦蹦跳跳的童子,一边又与花匠吩咐着什么,顾盼之间辉光灼烁,言笑晏晏。
忽而他就被堂上的一番景象给浇了一盆冷水,手上一用劲差点把童子疼哭。
他日思夜想的情人站在堂前临风如玉树,另一个人一手扯着他的领子,一手又在他的腰带上寻找什么东西。将军时不时催他快点儿,脖子都红透了。
丞相在这时表现出了世家公子从容的风雅,他不慌不忙地遣散了花匠,低头笑着揉揉童子的脑袋,款步走上堂中去。堂上挂着乌木联牌、山水大画。
“蒲川你好了没有,再不搞好等会儿有客人要来了!”将军耳朵红得剔透。
腰后被一只手顶着,然后用力扯了一下,把将军拉得一个趔趄,一个和缓的语调飘到将军心上去:“客人在这儿呢,难得将军挂念。”
将军突然不吭声了,脸上更红了,心中乱成了一团麻线,咚咚的似在擂战鼓。丞相推开了蒲川,亲自上手伺候将军脱衣服,瞧他绯红的耳根子,心里相当解气。
“相爷……”将军好半天才想起来要招呼,“您怎的这么早就来了?”
“不早了。”丞相帮将军把丝绦解开,“怎么,听起来不想让本官来啊。”
将军慌忙否决,丞相一双手又伸到他立起的衣领里去解盘扣,温温的,带着点柴火的气息,很有人间的烟火气。
丞相打理好了后头,转到将军身前去,垂着眼睫目光落在将军的脖颈处,就是不抬眼瞧他。手上使坏在将军领子里摸了一把,揩油揩得明目张胆。
将军瞪他,丞相心满意足地放了将军一马,把他的长衣解开了,趁机在他耳边悄声说一句:“不知道上回那个印子消掉了没有?若是消掉了本官下回再留一个。”
“回大人,自然是没有的。”将军瞅着外人在场,只得假装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