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秦九郎
“你打算什么时候让图甘达莫进攻?”公主甩掉头上的红盖头,拆掉了凤冠,缨钗金钏都洒在铜镜前。
丞相靠在屏风边,一边喝酒,拨弄着瓷瓶里的花,漫不经心地回答:“广陵王已经叛变了,你说,这日子还会远吗?左右不过三四天之后吧,再拖就没意思了。”
“你真的拿得下本宫的舅舅?图甘达莫是异族,不值得信任。”
“图甘达莫只管打北疆就行,你就安心等着吧,自己平时多想想,别问本官这么多问题。”丞相酒劲上了头,有些烦躁,他等到现在,将军一直没有来。
蓦然,外头有人匆匆行来,朗声禀报:“老爷,北疆守将翁渭侨,前来拜贺。”
☆、贪欢
公主猛然看向丞相,丞相惊了一瞬,一甩手摔开了手中的酒杯,屋中的烛火似乎摇晃一下,照得人恍恍惚惚。丞相推开门就跨出去,天井中月光清亮,却只有花匠一人站在台阶下,拱袖垂首。
“人呢?”丞相问,凉风吹散他些许酒气。
花匠忙回答:“翁将军差小的务必给老爷带句话......”
“我问你他人呢?!”丞相像是没听见花匠在说,吼了他一句,什么都顾不得了,振开袍袖要往外头走去。
花匠忽然在大声说道:“将军说,愿老爷余生平安,福泽无量!”
他的声音很大,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安稳如泰山。月色里漂浮着淡淡的桂花香气,丞相身形一震,蓦地攥紧了腰间那个珠玉锦囊,里面包着风干的桂花。
公主坐在房中,听到花匠的话,而后屋外一片安宁。促织在草丛里鸣叫,蜡烛散发着温暖的烟火气,窗下贴着的双喜窗花被风吹得哗啦啦响。
丞相提袍走到堂上,花匠跟都跟不住。堂上人声寂寂,正中挂着烫金的喜字,上头还留着花结。四处都洒扫干净了,连仆役的影子都没有看到。正庭中一面巨大的影壁在墙上投下浓重的黑影,只有花木沙沙作响。
“翁将军怎么走了?”花匠奇怪,“刚才明明还说要等老爷您来的。”
堂上还留着苍山籽的味道,丞相抿唇不言语,他能感受到将军曾在这里站过,抬头望了那个喜字一会儿,便转身离去了。
那上面原先是一幅山水大画,有明珠悬于其上,灼灼生光。
丞相眼梢瞥见桌上放着一个盒子,旁边一盏满满的茶水还冒着热气。他啪一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封信,信上别着一枝新鲜的山茶花。
“怎么多了一个盒子?是将军送来的么?”花匠抬眼瞧了瞧,故意说道。
丞相嗯了一声,三两下把信纸抽出来,上面就两行字,他忽地蹙起了眉头,这字迹分明与自己的如出一辙,横钩撇捺之间都是自己的影子。字写得秀,簪花似的,只有撇开的地方磅礴如江河。
他曾说将军的书法没有特色,对着将军写来的请帖还嫌弃了半天。不过他很庆幸,庆幸那次宴会是自己亲自去的。那次宴会上的凉糕滋味很好,甜丝丝的,沁到心里去。
“写什么了?”花匠故意往丞相旁边靠了靠,假装要去看信。
丞相在那两行字上琢磨了很久,就好像将军在他耳边轻声细语,用他的秋风铁马,席卷了丞相的春雨杏花。
菩提诗酒明镜台,愿君百年常安在。
丞相活不到一百岁,他只想和将军在一起,一天就是一万年。
花匠的脑袋正要凑过来,丞相把信纸叠好塞进衣袖里,掂起山茶花闻了闻,把花匠的脑袋推开了:“本官且问问你,夫妻对拜之后要说什么?”
花匠一下子傻了眼,这可真是难为他了,磕磕巴巴道:“洞......洞房......”
这山茶花必定是将军从庭院中摘来的。丞相忽地想起一件事,将军似乎也是从他府里摘了一朵海棠花,然后递到他手中,说:“送给你。”
眸光一闪,丞相猛然转身在花匠头上敲了一把,斥退他:“备马,最快的马!”
花匠不敢怠慢,老爷说啥就是啥,将军的事情耽误得起吗?花匠忙不迭下堂去,丞相把那盒子和山茶花捧在怀里,回房去换了一身衣裳。
公主是个明白人,听到翁渭侨的名字她就明白了。公主不待正房,特意喊仆役来收拾了一间偏屋睡下了。仆役们自然是知道其中的奥妙的,他们总在私下里说公主开明,但不禁又要为丞相和将军叹息一番。
丞相骑着最快的马往城北去了,这匹马和将军的马血统一样,四蹄踏雪,跑起来像一阵狂风。
他在别院的门前下马,门头挂着紫藤花,月亮正攀在飞檐一角。他开门进去,像往常一样把马拴在榆树下。
庭中树影姗姗,古老的菩提树枝叶正茂,落了一些菩提子在地上,有人捡了两颗,放在石桌上的酒罐旁。酒罐开着,酒碗里还有一些残酒,丞相闻了闻,酒劲很大。
他推开门进去,别院里没有灯火,但处处都有人的气息,若有若无的一缕苍山籽的味道。
将军伏在铜镜前睡着了,也不知是不是醉过去的。铜镜前摆着胭脂清水,圭笔一端还饱蘸朱砂,有甜甜的百花香气。
菩提诗酒明镜台,愿君百年常安在。虽不成文章,但终究是那么个意思。
丞相扯掉了自己的腰带,抹了一点胭脂在唇上,俯身去咬将军的嘴唇。他穿的是另外做的一身喜袍,腰带一扯衣服就滑开了,裸露的肩膀上赫然有一条蜿蜒的伤疤。
将军是被他吻醒的,眼睛还没睁开就仰着下巴去缠他的舌头。丞相抱住将军的腰,衣服又滑下去一寸,皮肤温热,肌肉紧实。
丞相被按在榻上,将军在他肩上那条伤疤上摩挲,叫了一声鹤山,泪珠子就落下来了。
丞相忙把他抱住,抬手给他擦泪水,说:“我是晏翎,我是晏鹤山。我穿着喜袍来找你了,我想娶你,做梦都想。”
“一拜天地......”
将军亲他的脖子和胸膛,一只手撩开喜袍下摆,顺着他的腿往上滑,却见他裸着一双腿,连亵裤都没有穿。
“......二拜高堂。”丞相搂住将军的脖子,唇色鲜红,眼尾蓄着水雾,身子有些颤抖。
“今天我上你吧。”将军按住小丞相硬邦邦的根部,在丞相腰上咬了一口,把他的双腿分开,腰压下去,报复似的往上面一顶。
丞相硬得不得了,酒醉得他晕晕忽忽,攥着喜袍叫了一声,抬起大腿蹭了蹭将军的腰眼。将军拍了他一掌,手指蘸了些香膏,顺着道儿挤进去,逼仄难当,好容易才进去了一半,多余的香膏从道口涌了出来。
只觉得胀满无比,但又觉得还不够。丞相拱起腰身,把将军的头往下按,催他快一点,里面空的很,战场上横扫千军的气势都去哪了?
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丞相上的时候从不拖泥带水,铁马秋风大散关,一上来就能把将军弄得眼泪直流。但将军就喜欢磨着,杏花春雨似的磨着,看丞相仰着脖子叫唤,求他快点进去。
龙王进洞的时候丞相差点没破音,两鬓的头发都濡湿,汗水和泪水囫囵着流下来。将军按着他的腰往上顶弄,咬他的锁骨,交合处洪水过境一样,涛声四起,波浪排天。
“心肝儿......好胀......再用力点......啊!”
将军顶到了上壁的某处高地,刺激得丞相一阵痉挛,他猛地扳起了腰,洞口却紧紧一缩,简直要把将军咬死在里面。
“鹤山,你咬得我好疼,松开点,放我出去。”将军把丞相抱在怀里,感受着他在怀中颤抖。
丞相喘着气死不松口:“要出去看你自己本事,我放你出去算怎么回事。”
将军咬了咬丞相的耳垂,腰上用力□□,把丞相翻了个身子,而后扶着他的臀,滚木击石一般挺进去。丞相颊畔的汗珠都被这一顶甩了出去,一边骂着将军没轻重,一边却叫得一浪比一浪高。
他们感到抛却人世和苦痛的畅快,没有尔虞我诈,没有似水年华,只想在这种欢愉中溺毙,就这样做他个一万年。
将军抱着丞相登上浪尖,然后从浪尖一跃而下。海潮翻涌,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那样激情的喷射过后,乳白的浓浆溢出碗口,含都含不住。将军满手都是丞相的浆液,滑腻如乳膏。
丞相把将军的头靠在自己怀里,坐起来,看着天上毛毛的月亮,四周寂静无声。
“鹤山。”将军蜷着腿,泪眼朦胧。
“嗯?”
“鹤山。”
“我在。”
将军把头埋进丞相怀里,伸手抱住丞相的腰,泪水掉在喜袍上:“鹤山鹤山鹤山......”
丞相揉揉他的头,抿了抿唇没说话,任他无数次喊自己的名字,下巴在他头顶蹭了蹭,一行泪就从他脸颊上流下来了。
“为什么在酒里加仙人醉?”丞相问。
“喝醉了就做梦,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丞相扭头去看当空的月亮,心想,为什么非要这么痛彻心扉呢?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收到请柬的那天,在院里坐了一宿。”将军说,“我以为我们就这样完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各不相干,两生欢喜。”
丞相抱紧了他一点,心上有桃源,也有深渊。
将军裹紧衣服,继续说:“后来我看到自己的影子,忽然在想,会不会有两个晏翎,一个是你,还有一个是你的影子。”
“这个想法很荒唐,毕竟没有人能模仿得这么像。但我不信邪啊,我故意熬到那么晚去你府上,再留下那个盒子。我想,如果是你看到了,你一定能猜到其中的意义;如果是你的影子看到了,我等过这一晚上,也就各自散了。”
菩提诗酒明镜台,愿君百年常安在。
丞相在他唇上亲一口,说:“你很聪明,我确实有一个影子,他叫虞景明。之前不敢跟你说,后来却发现这事情越来越糟糕。”
将军挠挠丞相的下巴:“我在你肩上划了一刀,为的就是区分你们两个。”
“你这么确定我会来?”丞相亲亲将军的手指,努力让语气轻快起来。
将军笑了:“你那么爱我,你一定会来。我说过,我预见了所有悲伤,但我依然要前往。不过幸好,悲伤并没有来到。”
说着他抬起头去看丞相的眼睛,他们相视而笑,今宵胜把银罁照,尤恐相逢在梦中。
将军摸摸丞相的伤口,轻声说:“对不起。”
“无妨,就当是把你刻在身上,这辈子都别想忘掉。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余生平安,福泽无量。”
将军翌日晌午才起,他做了很长很长一个梦,周围都很安静,偶有鸟鸣啁啾,没有人来叫醒他。
摸摸身边,空的,丞相不知道去哪了。将军困顿地把头埋在丞相的缎花枕头里,闻留在上面的皂花香气。窗外飞来两只燕,是在檐下筑巢的燕夫妻,恩爱得很。
将军匆匆穿好衣裳,走到外间去打水来洗漱,整个别院空空荡荡的。他突然慌张起来,却闻见不知何处飘来辣子的香味。
他摸到厨房,却见童子蹦蹦跳跳地从院子里跑上来,看见将军就兴奋地大叫,小辫子蝴蝶一样飞。
仆役们来来往往在搬东西,见到将军都停步行礼。将军皱起了眉头,推门走进厨房里去,里面老大一股辣子味,还有花生炒焦了的油香味。
丞相正挽着袖子站在油锅前,与花匠在交谈,他背对着门,正上下比划着手势,花匠似是在争论,神色有些激动。
“见过将军。”花匠忽然不与丞相争了,对着将军拱手揖拜。
丞相忙转身,手上一个没注意,锅里的花生爆出来,骇得他一跳。
将军见丞相活蹦乱跳地站在眼前,摸了摸后脑,扭扭捏捏地走近,半天才说一句:“我刚才起来......以为你走了......”
丞相笑着薅了他一头:“我就是来下个厨房啊。”
花匠是明眼人,一眼就瞧出来这两人总算正常了,当即松了一口气,虽不是自己的喜事,但心里忽地高兴起来。
丞相赶走了花匠,叫他带上门。见外人全都挡出去了,将军在丞相唇上亲了一口,往锅里瞧瞧,说:“做什么呢?好香。”
“辣子鸡。你吃不来。”丞相用蒲扇扇开油烟,气色红润,两眼波光。
将军无所谓地笑笑,朝外头抬抬下巴,道:“外头那么多人怎么回事?”
“我一大早就回去把童子他们接过来了,以后咱们就在这里住,清静,不闹心。”
又扭捏了半晌,将军才酸酸地问:“刚才你跟秦公子讲什么呢?讲了这么久?”
丞相被他的醋味酸到了,笑他没出息,搂搂将军的腰,说:“就是一点破事,他那死脑筋非要跟我争,你甭理他。”
顿了一下,丞相又说:“宫中出了点事,午膳过后我要进宫一趟。等着我回家,哪都不要去,免得我的心肝儿被别人勾搭走了。”
言罢,在将军鼻尖上亲一下,招呼他出去抽童子背《诗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