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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威胁我?」这人冷笑。
「不。」隋也合上双眼,「是隋也无颜再苟活于这世上。」
这人一掌打在窗台上,恨恨道:「隋也,你四岁便被带到我身边,我们从小便在一起,一起读书识字,一起练功……我从来没拿你当属下而是兄弟,比亲兄弟还甚,你如今,便是这么回报于我?」
隋也睁开眼,看着这人,慢慢地跪趴下去,头点地,「太子爷,隋也从未背叛过您,也从未求过您任何事情,今日一事,隋也愿以性命相抵,求太子爷网开一面,饶他们不死!」
「隋也!」
这人震怒,猛然回过身,烛火昏黄,眉目不甚清晰,却仍依稀看出俊秀面容,竟是当初点苍山上露过一面的周炎之子,周墨潭!只见他深呼吸几次,似思及什么,手摸上腮边,未几,缓缓撕下一张面皮,露出比方才俊秀的容貌更英武霸气的脸庞。
「隋也,抬起头来看我!」
隋也顿了下,方才慢慢抬头,看着眼前这许久不曾见过的脸,心中一凛,「太子爷……」
太子上前几步,坐到一张围椅上,目光冷然的看着地上之人,「父亲一定要我做出成绩荣返京城,你却让我放了他们,你知道这意味什么吗?」
隋也目光一黯,默默低头。
太子握紧拳头,思虑半晌,沉声道:「我知道任鹏飞待你恩重如山,你出卖他的消息以及城中诸事已是不仁不义,若再见死不救,只怕真让我痛失一位得力干将。要我答应你也可以,只是,你必须立誓,从此与任家人断绝往来,永不再见!」
「谢太子殿下。」
隋也朝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谁在深夜敲门,震碎夜晚的宁静,一声盖过一声,吵得人不能安宁。
任程飞翻身而起,抚着发疼的脑袋坐了一阵,才起身披衣开门出去,却看见睡在隔壁的青青与哑姑也站在门外。
「吵醒你们了?」任程飞对她们笑,脸上难掩半夜被吵醒的烦躁,「也不知是谁,半夜扰人清梦,别怕,叔叔这就去开门看个究竟。」
害怕稍有不慎被人泄露行踪,这间小小的民宅之中,连一名伺候的下人都无,环境与渡厄城相比简陋不堪先不说,日常作息都得自理,一开始任程飞很不习惯,可看年纪不大的青青都一脸安然,想到如今的处境,也硬是按捺了下来。
任程飞提脚要走,青青忽尔脆生生地道:「程飞叔叔,莫气,也许是爹爹来了。」
任程飞错愕地侧身看向青青,心念意转之间,视线已经落在大门上。
短短一个月时间,风云变幻,江湖中人重新选立新盟主,太子班师回朝,渡厄城也易了主人,而任鹏飞和江颖,则不知去向。
在得知渡厄城改名易主的时候,任程飞慢慢地想通了一些事情:想通渡厄城早已被朝廷窥视;想通兄长的用心良苦,收回城主令,是不想让败家子的罪名落于自己头上;也想通兄长最后的弧注一掷,宁愿让渡厄城毁在自己手上,也不要让人夺了去……
可是最终,渡厄城还是落入了别人手中。
甘掌柜告诉任程飞,太子奉命缉拿钦犯江颖的那一天,任鹏飞也出现了,最后连同江颖一起陷入大火之中再也没有出来。
任大城主因涉嫌勾结乱党江颖,其名下包括渡厄城在内所有财产皆被充公,所有商号和家宅皆被封存和没收,目前暂时由朝廷派下来的人监管。
若不是任程飞带着青青逃得快,恐怕免不了一场牢狱之灾。
任程飞不相信兄长已经死了,青青也不相信,他们不顾甘掌柜的劝说,执意留在这个小小的民宅之中,不肯离开赶赴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
他们都在等,等他们最亲的亲人出现。
可等的越久,希望越渺茫。青青越发的沉默寡言,任程飞越发的容易失神,可终于有一天,大门于深夜被人重重敲响——
真的是他们在等的那个人吗?
任程飞难掩激动的心情,三步并作两步跑去开门,紧张得甚至忘了小心谨慎,忘了甘掌柜一再告诫他们,不能随意给人打开门。
于是大门开启,看见伫在外面的隋也时,任程飞愣了。
借着夜色,看着自己陪伴了多年的人,隋也张唇正欲说什么,已被任程飞一掌把脸打偏!
「你还有脸出现!」
任程飞不傻,在这段时间,发现隋也的突然消失,想起兄长曾说过的每一句话,再思及朝廷接手渡厄城时是那么迅速顺当,才终于幡然醒悟,为什么隋也总是哄着他去找兄长,是因为他正与朝廷中人里应外合,一步一步架空渡厄城城主的权力!
「我是那么的信任你……」
任程飞红了眼眶,声音已然哽咽,右手高高举起——
「程飞,不可莽撞。」
隋也身后不远处的马车上,一人揭开车帘,露出疲惫苍白的面容,任程飞见之一愣,随之噙在眼中的泪花终于落下,再不顾面前这人,朝马车上的人奔去。
「哥!」
除了一身狼狈和憔悴许多,任鹏飞并无什么异样,反倒是他怀中的江颖,气若游丝,一动不动,实在让人提心吊胆。
任程飞拭去泪,与兄长合力扶江颖从马车上下来时,眼角瞥去,那个一直面无表情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任鹏飞告诉他,太子留下了他与江颖的命,只是从此以后,他们不能再顶着原来的名号出现在人前。至于与他们非亲非故的太子为何会饶他们一命,只有一个可能,便是隋也在为他们求情。
说完后,任鹏飞看着傻坐在椅子上的弟弟,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叹息一声:「家无二主,尊无二上,我们不能说隋也他做错了,如今他能鼎力相救,便已让大哥心存感念。」
「哥……」
「程飞,如今大哥,什么都看开了。」
是啊,都看开了,什么都不再争,任鹏飞现在,只想带着昏迷不醒的江颖回万恶谷。
「本就不该出来的。」
即便是在昏迷之中,江颖身上的血仍不停的自他的嘴角、眼角和鼻孔之中流出,任鹏飞每一次都轻柔的用棉巾为他拭去,一脸茫然和心疼。
时间不等人,找着了他们,收拾好行李第二天马上出发。
任鹏飞与弟弟正要扶江颖上马车,一直昏迷不醒的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鹏飞……」
「我在!」
任鹏飞紧紧把他抱住,身子不住的颤抖。
「这……是去……哪儿……」
「我们回万恶谷。」
「万……恶……」费力地睁开眼睛,依稀看见前方某个娇小的身影,思及什么,江颖动了动嘴角,艰难地笑了笑。
青青顿时咬住下唇,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
「鹏飞……我想去……去……江南……」
任鹏飞的声音抖得厉害,「好……好……等你好了,咱们……去江南……」
他微弱地摇头,「不……现在去……」
「聂颖……」
「现在去……」他张嘴,一口血涌了出来,浸红了衣裳,「好么……鹏飞……」
他用尽所有力气扯住他的衣袖,任鹏飞不敢看,也不忍再看,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用力地点头。
「好,咱们去江南……现在就去!」
任鹏飞带着江颖上了马车,去江南。
停在原处的任程飞和青青、哑姑看着马车走远,一点一点消失在他们眼前。
「哑姑姑!」
青青哭着扑到哑姑怀中,用力地喊。
「哑姑姑,带我回万恶谷,我要回去,我要回万恶谷!」
哑姑红着眼抱住她,点了点头。
好几天了,江颖一直没有合上眼睛,任鹏飞让他休息,他摇头,不停地问:「到江南了吗?」
任鹏飞抱紧他,说:「快到了,快到了。」
终于有一天,他看起来精神好了一点儿,血也不再流得这么凶,他躺在任鹏飞怀里,突然语句清晰地说道:「鹏飞,我还记得那首词,『庭花香信尚浅,最玉楼先暖。梦觉春衾,江南依旧远。』江南其实并不远,对吗?只是为什么,我总是去不了?」
任鹏飞摸着他的发,轻声问:「为什么想去江南?」
「我想去找你。」
「可我不是在你身边吗?」
江颖垂下眼帘,静静道:「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去了,心里才不会一直空落落的……」
窗外突然飘进来一片带着水露的花瓣,任鹏飞不经意地揭开帘子,印入眼帘的是细雨迷蒙,是柳条垂岸,是母亲梦中的江南。
任鹏飞低头轻唤:「聂颖,快看,到江南,咱们到江南了——聂颖?聂颖——我们已经到江南了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呀,聂颖——你不是一直想来吗?为什么不睁开眼睛,为什么不看一眼——最少看一眼啊!」
却最终,只能用尽全部的力量抱紧怀中逐渐冰冷的身体。
是什么,在悄悄地滑落,一颗一颗打在银色的发丝之上,晶莹透亮,不止不休?
大地无声!
唯有江南的雨,陪着他哭。
——归处——
「哥,你去哪?」
任程飞和哑姑大包小包从外头回来,一见到从屋中走出来的人,赶紧摔下身上的东西,用衣袖胡乱擦拭一把满头的汗,便紧张兮兮地贴到兄长身边。
任鹏飞冲他淡淡地笑笑,伸手用衣袖给他擦汗,「我想去看看他。」
任程飞眉毛一拧,眼睛瞥向他的肚子,没好声气地道:「青青不是再三交代过了,你如今身子重,不宜走动,得尽量待在屋里!」
「没事,我就是去看看。」
「去看看?」一听他这么说,任程飞就更来气,「你哪回不是一去就压根不想出来了!都说了那里寒气重,你不要去,对身子不利。这段日子来为了保住你肚中的孩子,青青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眼看临盆将近了,事情也越发危险,你要再不注意,到时候可是一尸两命!」
任鹏飞看了他两眼,笑弯了唇,「程飞也有教训大哥的一天呢。」
「哥!」
看他仍旧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任程飞气得几乎跳脚。
「程飞叔叔,就让爹去吧。」
不知何时,青青已倚在门外,还不及他们的腰身高,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冷冷地道:「不让爹去看,他就肯定心神不宁,心情不佳也是会影响身体的,你若不放心就陪他去,算准时辰回来便好。」
再看程飞,仍旧鼓着嘴,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了。
青青走过来,把一件背面镶着厚厚皮毛的斗篷递到任鹏飞面前,仔细交代道:「爹拿着这个,进了里面就披上,注意些不要受寒。」
看着小小的女儿懂事的模样,任鹏飞有些心疼地想摸摸她的脸蛋,她却已经转身回屋了,他只能对着她的身影轻叹一声。
任鹏飞不紧不慢地走在前头,任程飞一脚蹭一脚地跟着后面,走着走着,前面的人忽然噗哧一笑。
「哥,你笑什么?」再大的脾气也抵制不住涌上心头的好奇心,任程飞蹭到兄长身边,睁着一双大眼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