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洛城东
两个小女孩羡慕地看着弟弟们,司大小姐对着母亲撒娇:“娘,娃娃也要骑真马。”齐家姑娘也不甘示弱:“雁姨,宝宝也要骑真马。”韦雁有些为难,王府高头骏马养了不少,但适合小孩子骑的温顺马驹子却只有这两匹。正为难间,听得身后草坪上一声猫咪惨叫,回头看去,原来是红桃这肥猫看两个小主人骑马威风,也想效仿着爬到高凌养的那只鹿背上,结果被梅花鹿不客气地甩下地来,摔得四仰八叉,滚起来一溜烟跑远了。韦雁笑看着这一幕,灵光一闪,抱着两个小女娃骑上了鹿背:“梅花鹿比马儿漂亮,我们两个漂亮姑娘要骑就骑漂亮的鹿!”当年的小鹿崽已经养成了肥壮的大梅花鹿,温顺无比,除了不许时不时使坏的红桃近身,完全驯服于人类。小女孩们骑在它身上,抓着鹿角,十分稳妥。
这一天在孩子们欢快的笑声中迎来了夜幕,一起吃过晚饭,三对夫妇才带着孩子相继离去,袁昭袁旭临走还在袁峥两边颊上各亲了一下,响亮地“啧啧”两声,令高凌醋意大起,两个小家伙奶声奶气地和大伯约定了明天还要骑马,然后很公平很识相地如往常般又都涂了凌叔一脸口水,才依依不舍地告别,跟着父母离去。
夜色撩人,袁峥坐在廊下竹椅品茗吃瓜果。微风裹挟着花香扑面而来,如水月华似银辉泻地,映衬着袁峥的神情,无比地惬意和满足。安疆王闭着眼抖着二郎腿哼小曲儿。高凌站在他身后,趴在他肩头轻咬一口他耳垂,无限鄙视道:“看你得意的样儿,袁昭和袁旭也就今天和你比较亲热,平时可都是粘我!哼,小人得志!”
袁峥装模作样地“咝”了一声,伸手上去轻戳咬人者的脸,手指头又被咬一口,手里捏的一粒葡萄也被叼走了,只能无奈地缩回来,仍止不住得瑟地扬脑袋:“那是因为我很少在家,等和他们多相处一阵,你就等着瞧,孩子们是和你亲热呢还是和我亲热吧!”
“等着瞧就等着瞧,怕你不成?”高凌轻哼一声吐掉葡萄皮,狠狠把全身重量压下去,一只手却伸过去与他相握,低语道:“两个孩子都很健康聪明,袁昭冷静大胆;袁旭机智灵敏,将来也许难以抉择……”
袁峥笑得轻松,拍拍他手背:“三岁才看到老,现在他们连两岁都没到,急什么?只要好好教他们本事就行,至于将来的事,轮不到我们操心,留给他们爹娘做主好了。”
“也是。我杞人忧天了。”高凌自嘲一地笑,“对了,再过四五天就是中秋了,今年能在家陪……娘吗?”
袁峥与他十指相扣:“恐怕不行啊,孙贺和佟国柱等几个主持军务的大将已经好几年没在家过中秋了,今年我和岳崧得去坐镇,让他们回家休息几天。娘这边,只能明天提前吃团圆饭了,好在家里人都在。”
“那我和你一起去军营。”
“下半年的官员考核就在这几天,还要管丰收节和今年最后一次与中原的通商事宜,你抽得出身吗?还是不要来回折腾了。等我回来,你也忙一个段落,咱们俩再一起郊游,谁也不带!”
“……好吧,我也就是这么一说。”高凌无奈地换了个话题,“尚清和小四放假玩了两天了,怎么还没回来?乐不思蜀了都。”话音未落,月洞门外脚步声起,两个侍卫进来施礼,小四笑嘻嘻地回答:“王爷,主子,我们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高凌直起身打量他们一眼,“整整两天,去哪玩了?”
“也没跑多少地方,都怪尚清,他说到远一点的地方走走,看看有没有好玩好吃的新奇东西,害我们去的都是一些偏僻的乡村,结果除了穷乡还是僻壤,根本没有好玩的,路都很难走,连好点的风景都没看到多少!”
尚清憨憨一笑:“小四,你都抱怨一路了,顶多下个月的假期,由你来决定去哪玩,我听你的就是了。”
“这可是你说的!下回去哪就由我作主了。”石小四气消得快,忽然又想到一事,兴奋地报告:“王爷,主子,这回虽然玩得没劲,但是有件事还是很开心的。你们知不知道,很多村子的百姓家里都供着一个牌位,上面写的居然是你们两人的名字!也有只写主子一个名字的,天天都供着香火。有些个稍微富裕的村子甚至还给你们建了生祠,香火比土地庙还盛!我们问过了,他们都说您们是活菩萨,托了您们的福,从此不怕饿死,家里人没钱也能看病,娃也可以有书读……”
石小四兀自说得高兴,高凌神色却略微有些紧张起来,按在袁峥肩头的双手下意识地用了力。袁峥了然地轻轻拍了拍他,对着二人点头:“居然还有长生祠?还行,看来这两年没白费心血,民心所向啊。”对着小四吩咐,“不早了,你们下去休息吧。”
两人乐呵呵走了,不一会儿,小胖子又悄悄地转回来:“王爷,殿下,尚清前来复命。”
高凌示意他坐:“恩,辛苦了。外面都有些什么传闻?”
“回殿下的话,民间倒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传言,都是称颂你们爱民如子的;我们还听说偶尔会有中原口音的人出没,时间太短,具体的我没来得及打听清楚。还有,百姓给你们立长生祠什么的倒是真没想到,以属下看……这个……这个……”尚清说得有些结结巴巴,不时偷看一眼高凌的脸色。
“你尽管说。”高凌亲自给他递上一杯热茶,“我们想听听你的看法。”
“是。属下以为,这未必是好事儿……太招摇了。如果被皇后娘娘的探子知道……”
袁峥点头:“我们知道了,没有别的情况,你下去休息吧。”
尚清走后,袁峥和高凌连夜急召袁岳、沈捷廷开会,商定布置大批人手,皆带着王爷手令,走遍西疆所有村寨,尤其是近两年生活条件有相当程度改善的地方,暗查长生牌位和长生祠的事,一旦发现立即劝说销毁!越快越好,以免落朝廷口实招致更多忌恨。”
然而此举为时已晚。
第 150 章
销毁长生祠一事为时已晚,没过多久,便有钦差前来传旨:“安疆王威震西北,边疆已无战事,朕心甚慰;且秋粮丰收,百姓已富足,户部亦可不再拔付粮草用于军需;然中原却屡遭天灾,南方水患不断,匪盗趋多,平寇支出甚巨,宫中自朕与皇后起皆缩减月例以援,着西疆府同仇敌忾,增缴两成赋税于国库,以报朝廷天恩。钦此!”
高凌大急,顾不得接旨,大声道:“西北苦寒,这两年安疆王既要靖边安民又要赈济灾贫,而且并未比其他藩王少缴税银,府库早已空虚,朝廷又不再拨付军粮,西疆要自给自足尚且困难,又何来另外的两成税赋?我要写申辩折子,还请钦差大人回复父皇……”
钦差似笑非笑地打断他:“十殿下,皇上一向圣明烛照,西疆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景,他老人家清楚得很,断不会让王爷和殿下难为的。”说罢从怀里取出一份章程递来,其中清清楚楚地写着西北今秋的收成、农田种植作物大致的比例,免税情况以及工商业发展、民间言论等等袁峥和高凌不想让皇帝知道的事!钦差大人不知是同情还是怜悯地看看眼前捏着纸发呆的人,“殿下,您和王爷还是接旨吧。另外,您也不用写申辩折子,只要谢恩就行。”
高凌一下子哑口,千小心万小心,终究还是没能躲过这最可怕的事情!父皇要加强对西北兵力财力和粮食的控制!还有,半年多没有收到母妃和奶娘的亲笔信了,连陈铿传来的消息都极少,是不是信件都被截获了?甚至陈铿父子已遭不测?而袁峥派去中原的探子也几乎没多少有价值的宫中情况递回来……
高凌愣了好一会儿才被袁峥从地上扶起来,只听袁峥强笑着敷衍钦差:“臣等领旨谢恩。钦差大人一路辛苦了,请奏禀皇上,袁某一定奉旨行事,只是今年的秋税还未收齐,加上入帐也是需要时间的,等凑拢需缴银钱之数后,一定即刻解入京城为君分忧,决无耽搁。”看了一眼忧心忡忡的高凌,“天色已晚,本王已经给大人一行安排了最好的行馆歇息,明日自会有人安排您好生消遣,不论吃喝玩乐,皆可满足……”
钦差捏捏司擅塞来的红包银票厚度:“王爷有心了。下官等一路走来,看得多,听得也不少,更知道王爷有王爷的难处,您对皇上忠心不二,在下一定如实回奏。不过临来前皇上还有一事要在下告之十殿下。”
高凌抬头:“父皇还有什么吩咐?”
“十殿下,皇上命下官转告您,您离开京城已逾三年,皇上和太子都十分思念您;贵妃吴娘娘更是思子心切,卧床已两月有余,病体支离……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皇上很是担心贵妃娘娘的病,除了派专人接了您在老家的外公和舅舅们来京看望娘娘,还治罪了好几个不得力的御医呢。”说着又拿出一份御医院专用的记录簿递来,上面清楚地记载着吴贵妃的病情和用药情况:忧思惊惧,肝郁胸闷,饮食难调……笔迹熟悉,正是高凌姨父——陈医正的亲笔诊断!
高凌惊惧交加:父皇的用意十分明显,以母妃、姨父为胁,要召自己立即回京!难道说因为屡次抗旨延办“密旨”,甚至阳奉阴违,以过时或者虚假消息瞒骗父皇,使他已经对自己不信任、不安到这种程度了吗?还有母妃,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姨父一家以及母家亲戚们,也受到了牵连……
送走钦差,同来接旨的澄华公主冷笑一声:“不拨军粮也就罢了,还要增加两成赋税!银子不用在刀刃上,堆在国库里发霉还是用来养贪官污吏?”
袁岳偷看一眼高凌发白的脸色,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公主才扭了头住口。袁峥面沉似水,问弟弟:“民间的先不管,库存的粮草够不够全军熬到夏粮成熟?”
袁岳想了想,眉头紧锁:“今年珍珠米和土豆收成很好,高梁也丰收,加上去年留下的的一点儿存粮,过冬应该是够了,但是支撑到夏粮成熟,有点玄。如果冬有雪灾,或者春汛泛滥导致夏粮欠收,大军肯定要饿一阵肚子,唯今的办法,就是向邻国大量收购粮食。”
澄华接口:“楼兰今秋收成一般,还要为来年做储备,皇兄不可能答应卖很多粮食给我们。其他邻国估计更难。”
高凌轻轻加了一句:“这两年为了休养生息,免了百姓很多税,虽然有商税补入,但大多用于与各邻国交好、兵饷和重建一些村寨、百姓医疗、开设学堂以及救助灾民贫民的开支十分巨大,府库空虚,即使有粮可买,一下子也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低下头去,情绪极其低落,“都怪我太过心急……”
“小凌,别这么说。要不是你费尽心力不顾一切地帮我,西北还是烂摊子一堆,哪有现在平安!”袁峥看他咬得失了血色的薄唇,心中大疼,一把搂住了高凌的肩膀往屋里走:“三三,通知岳崧和沈捷廷来荷田居商议!
温热的茶水驱散不了从心底的散发出来的寒意,高凌倚在软榻上,盯着桌上那对笑容可掬的瓷娃娃发呆,对脚边肚皮朝天撒娇的红桃视而不见。袁峥心头同样沉重,拉了张薄毯过来,连人带毯子紧紧抱住,唇轻触着怀里人的额头。良久良久,高凌终于开口了:“袁峥,怎么办?朝廷早就派了很多探子来西疆,衙门和军营里也肯定有父皇的密探,不然他们不会知道得这么详细。很多事我们想瞒也瞒不了,怎么办?”
袁峥轻拍他:“先别急,等人来齐了一起商量,一定会有办法的。”
“能有什么办法?这次就算拖得过初一也拖不过十五,父皇是铁了心要削藩的。去年东海郡王因为治倭不力,领地被削减了一半,朝中连敢替他说话的人都没有几个。今年要削的人是你。”
袁峥冷笑:“我安疆王的爵位是和父王一起在战场上用命拼出来的,可不像东海郡王承的祖荫!没那么好削!你刚才说这几年我们动静太大太急才引起皇上不安,要以我看,幸亏你雷厉风行地推行新政,要不然哪来的粮食供全西北人饱腹?更不要说有多余的税赋上缴国库了。”
“那又如何?不过是更引人忌恨罢了。”高凌有点有气无力。
没多久,岳崧和沈捷廷都赶来了,正如高凌所料,一时没人能提出有效建议。荷田居气氛从来没有这么压抑过,空气沉重地似乎凝固了一般,连红桃都识相地悄悄溜了出去。
袁峥压低声音:“如果实在不行,那么我扣着钦差不放,或者干脆……”袁峥做了个横刀的动作,“就当这几个人运气不好,路上碰到了山匪,我就不信朝廷敢把我怎么样!”
“你这是谋反!”高凌“腾”地站了起来,令所有人吃了一惊,都抬头看他。高凌身形一滞,又颓然坐下,双手抱头不语。沉默了好久,才苦笑一声:“就算你敢下这个手,最多也就拖上个把月,而且后果难料。”深呼吸几下,似乎下了重大决心,缓缓而清晰地说道,“父皇是忌惮西北的兵力,秦氏却是怕你我合谋夺取太子之位。这样吧,我顺她的意,自己请辞睿郡王之爵,自贬为民,安心在西北做个平头百姓,父皇总不至于对我赶尽杀绝了吧。”说到最后,声音已渐不可闻。
无人敢接茬,袁峥示意众人离去。高凌还是垂首坐着,一动不动。直到袁峥来拉他,才自嘲着抬头而笑:“这封折子递上去,我就不是皇家的人,也不再是郡王了,没了俸禄可领,要靠你养活。这才真是应了那句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的俗语了……”脸上笑得灿烂,眼里却有了湿意。
袁峥用力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肩上,抱得极紧:“在京城我就说过,你尽管吃好的穿好的,砸锅卖铁我也供你!”肩头衣衫被温热的液体濡湿,袁峥一下一下抚着高凌颤抖的后背,直到他终于哭出声来:“父皇只爱七哥,他不要我这个儿子了,他们想逼死我和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