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梦里长安躲雨人
顾轻侯自顾自的捞菜,认认真真的辩解:“对小黄是欺负,对小白是逗。”
荣王问:“你不喜欢小黄?”
顾轻侯想了想,道:“我不喜欢它蛮横霸道,小白老实。”
荣王点点头,微笑着端详他,“恃强却怜弱,难得。”
顾轻侯被他一言点愣,怜弱?他有么?
不过,他垂下眼眸,他不打算与眼前人剖析自己,他们不是那样的关系。
他淡淡一笑,矜美而有礼。“或许吧。”
荣王看着他的侧脸,只得到不咸不淡的一句答话,只好转过头,与鹿童说话。他谈性越发的好,一高兴,吃了两盘肉,无数荤素配菜和冷盘,还吃了许多不好克化的点心。
顾轻侯心情好时,也会放怀大吃,但那也有度,绝不伤着自己的胃。
到了最后,侍女推门进来,竟然又上了三碗甜豆花。顾轻侯用手指摸了摸碗边,微凉。顾轻侯没有动。
荣王极爱这口,拿着勺子挖了一勺,又挖一勺,吃个不停。
顾轻侯年幼时,母亲常劝他,吃饭不可饥一时饱一时,不可忽热忽凉。
顾轻侯看着荣王,什么都没说。
这一顿饭用的时间长了些,撤下残桌时,天已擦黑,三人都觉又饱又暖又疲。荣王占了顾轻侯的床,歪在上面与他二人说话,鹿童和顾轻侯坐在榻上陪他。
顾轻侯只说靠在引枕上休息一下,不知如何,竟闭上眼一觉睡了过去。
待他睁开眼时,天早彻底黑了,鹿童早不知去向,外厅偶有一两个侍女走动。
顾轻侯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盖着薄被,再一看床上,荣王手撑着下颌侧躺在床上,睡得好不香甜。
侍女们听见内厅的动静,悄无声息的走进来,低声问:“现在给您安置床铺么?”
顾轻侯闻言一愣,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侍女要为他在床上,在荣王身边安置。
昏烛如豆,他的面色古怪起来,所幸光线暗沉,侍女未能瞧清。
他呼吸几次,按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清了清嗓子,道:“把被褥先放在内厅就好,我自己安置。”
笑话,上一次他病倒神智全失,任荣王摆弄。如今他脑袋清明,会和那人躺到一张床上去?
顾轻侯气的发笑,扯了被子躺倒,任明月照了满屋。
他向右侧着身子看了一会月光,睡不着。
转过身,向左侧着身子,又恰好瞧见床上朦胧的身影,他只瞥了一眼,心中冷笑一声,转过身,躺正了。
他的手指在被子上轻轻挠着,心中叹气,还是睡不着。
唉。
他闭着双目,一心求睡,外界所有声响反而听得更清楚。
床上那人动了一下。
那人翻了个身。
和自己一样,醒了?睡不着了?
顾轻侯闭眼竖耳,听那边的动静。
那人又翻了个身,接着传来被子被踢开之声,紧接着又有人抱紧被子的悉悉索索声。
然后那人忍无可忍,在睡梦中,用含混的,低不可闻的声音道:“……疼……”
顾轻侯闭着双目,挑了一下眉。
这是闹胃疼了?下午的火锅功劳不小,疼的这人都说梦话了。
他心底一片冷淡。
那人似是抱着被子转了个身,哼哼了两声,有脸埋在被子里含糊声音,“我渴……”
第8章 第 8 章
顾轻侯没动,恍若未闻。
他躺得安安静静,从头发梢到脚趾盖都安逸极了。
在人屋檐下,不得不屈服昏王淫威?不得不与他虚与委蛇?那都是明日的事了。
顾轻侯心中冷笑一声,你都醒不过来,谁还陪你演戏呢?
第二日清晨,晨光熹微,荣王睁开眼,恍惚记起昨夜的朦胧痛感,手揣进被窝里,揉了揉自己仍然不适的胃。他扶着额头坐了起来,这才瞧清,自己不知为何,抱着被子横躺在床上,床主正躺在不远处的榻上,身上只盖了一层薄被。
他摸了摸被被角压红的脸,有些不好意思。
用此生最小的气声,唤了早侍立在外厅的侍女,荣王用手捂住嘴,附到侍女耳边,小声叫她帮自己端一杯热水来。
榻上的人醒了。顾轻侯这一觉睡得好极了,又沉又香。睁开眼时,不由自主双手撑开,伸了个懒腰。然后他停了一下,回头瞧见荣王。露出一个微笑。
荣王也一笑,问他,“昨天说歇一下,竟睡着了,”他半有些羞赧,半有些惭愧,“我竟滚成横的。”
他以为顾轻侯被他挤得只能睡榻。
顾轻侯没多言,半垂着眼睑,微微一笑。是一个很禁得起品味的笑容。
荣王看了一会儿,无缘由的觉得十分开心,他并没留意,顾轻侯全身上下穿戴整齐,整齐的夜里能随时抽剑杀人跑路。
他按着自己的胃,徐徐靠在床栏上。侍女端上一盏红枣茶,他一口饮尽了,这才敢将手从肚子上移开,终于好受些了。
顾轻侯洗漱好了,过来问他,“何时能演奏?”
荣王靠在窗栏想一想,反问:“今日是初几?”
顾轻侯心道,演奏还要看日子?他道:“初三。”
荣王摇摇头,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道:“我这几日有要事,过几日吧。”
顾轻侯点点头,自昨日谱曲以来,他便急不可待的想听排演,想的抓耳挠腮。但荣王说改日,那便改日。
他没多问,径直去了外面,在院子里的大岩石边蹲下。岩石下,一黄一白两条身影正在互揍,远处一看,战况激烈,待离得近了,才看清,两只前爪互相抽打了八百多下,直要晃出虚影来,却没一下挨到对方身上的,可说是疼爱派互殴了。
顾轻侯抽了一根柳枝,小白占上风时,他便观战,小黄占上风时,他便携枝下场。不过看了半日,不需要他帮忙。两个身影一旦互相触碰,便凝固住,只见小黄小白两狗崽站着,四肢前爪交缠拥抱,一动不动。
顾轻侯在旁等了半日,见战场如此安详,啧了一声,站了起来,百无聊赖的伸了个懒腰,慢慢往回踱步。
他走至玻璃窗下,无意间往里一瞄,只见榻上设着矮桌,桌上设着几张黄纸,荣王半披着一件素衣,坐在桌前,手执一只细毫笔,正在纸上写些什么。
顾轻侯瞄了一眼,停了停,又转过脸,瞄了一眼。
他看了一会儿,目光才从窗下人的脸上身上,下移到他手里的黄纸上。
这是写什么呢?
他沿着檐下慢慢向房门走去,外厅里,侍女正在摆早饭。荣王收了黄纸,走到外间,匆匆吃了两口,又赶着走了。这是他府里,他自来去随意。
随后数日,顾轻侯并未见到他,直到天气略暖,百花依次盛放,外面才传来消息,王爷请他去群玉院相见,说传了舞女要排演新曲。
群玉院即是荣王所住芍药院。
他脚下习惯了踟蹰,心中却是十分雀跃,想了一会儿,换上外衫,大步往群玉院去了。
刚到群玉院墙下,便听到细乐声喧。和风送来暖乐,还有隐隐花香,顾轻侯闭上眼,轻轻吸了一口气,唇角不自觉的,真心实意地弯了一下。
他推开大门。只见院中遍植芍药,高丛矮丛,远处近处,皆开着层层叠叠碗口大的花朵,花丛中设有山石木亭,远处,有几个穿着绯红艳衫的舞女,正凑在一处,嬉笑着给对方额上点金花。
顾轻侯目光所至,花心深处,一个男子着清清淡淡的素衣,坐在热闹绚烂的芍药花中,正在低头调弄膝上的琴。
他走进院中,荣王抬起头瞧见他,微微一笑。此情此景,不禁让人的脚步轻轻一顿。
顾轻侯向四周望了望,没见那伴读。他看着荣王,道:“还有歌舞呢?”
荣王低着头忙碌,“只配了舞蹈,”他笑道:“听说你是坊间老手,一会请你品鉴。”
顾轻侯点点头,坊间老手,这话不虚,他担得起。
他坐在不远处的白石板上。荣王拍了拍手,将几个舞女叫了过来,那舞女并不怕荣王,一边与他说笑,一边各自找到站位。
两厢备好,荣王唇角含笑,微微侧着脸,手下轻轻一拨。
琴声轻扬,舞女广袖一撒,红衣翻飞。
舞女的面庞是那般明艳灿烂,绯红的衫子与艳红的流绦是那般夺目绚丽,铺天盖地开到极致的芍药是那般令人目眩神迷,可是,弹琴的人却是恬淡怡然的。四物相衬,刚刚好。
荣王两手或挑或拨,间或抬起眼,颤动的睫毛,温和的双目,像是清晨带着露水的芍药花瓣。舞女动作间向他抛个媚眼,他回以微笑。
其他的舞女见了,也纷纷在举袖间,回首时,旋转时,半真半假的,调笑着,向他抛来如丝的媚眼,甚至还有大胆的,擎着艳红的绦子,嬉笑着在他身边舞动,将那红绦轻滑过他绣着鹤纹的素衫。他笑得更开怀,目光从自己肩侧的红绦随舞女而去。眉目里带着春光,比铺天盖地的芍药更令人目眩神迷。
顾轻侯呆滞的望了一会儿,心中叹了一口气,叹服道:所谓淫王。
歌舞场面,顾轻侯自是见过。他的亲朋好友中,家养的舞女歌女衣不蔽体的也有。中午看歌舞,下午便将歌女舞女收了房的也有。甚至在歌舞场中当场带人离席的也有。却没有一个,让他觉着这般……这般……不堪?
顾轻侯歪着头,在脑中搜寻一阵,似乎只能找到这两个字。
说不上来。
场散之后,顾轻侯便准备离去。依如此情势,下午荣王要传场中女子侍寝也说不定。
他一边走,一边思索,都说荣王专爱男子,可方才情形,分明对女子也颇心喜……
未走多远,身后传来人唤他的声音。荣王将琴交与旁人,紧赶了几步,走到他跟前,佯怒笑道:“怎么如此无礼,听完就走?”
顾轻侯一愣,只好笑道:“王爷弹得太好,让我听得傻了,只想着回去好好回味。”
荣王噗的一声笑了,道:“怎么这般油嘴滑舌,”他又道:“不过我可当真的听了。”
他搓了搓手,“能得顾卿一句赞赏,洒家值了。”
顾轻侯听到洒家二字,也不禁笑。他道:“王爷抬举我了,我不过是个门外汉,王爷是真行家。”
他这话说的半真半假。
荣王接了话茬,摇头道:“不,我是门外汉,你才是真行家。”
他是真心实意。
顾轻侯只是微笑。
再向前出了门,顾轻侯要回疏影院了。荣王恋恋不舍,忽然道:“那浩英院的梨花树快谢了,我们不如趁着春光,再去畅饮几杯?”
顾轻侯自然无可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