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姐不想娶我。”李庆成乐不可支道:“你以为我就想娶你姐了?我连你姐长甚么模样也未曾见过,不嫁正好,来日你可别哭着爬着过来求我。”

“今天的事。”李庆成一掸袍袖道:“合适的时候,你自可告知孙岩。看看他听了这话,有什么反应,定是精彩得很,来人,送客。”

孙歆喘息急促,缓缓后退,继而头也不回地跑了,张慕上前一步,李庆成却道:“站住,跟一小孩较真什么?”

李庆成道:“你也听见了,慕哥。”

张慕生硬地说:“不。”

张慕脸色阴晴不定,朝李庆成一躬:“孙歆的话不作数,亲事是五年前定的,孙岩是守信之人,京城传出太子亡故消息,孙家小姐为你守寡,不可辜负了孙家。”

李庆成先是一愕,继而才明白过来张慕是在给孙歆求情,啼笑皆非道:“这又与你何干?”

张慕道:“你长大了,总要成婚。”

李庆成简直是莫名其妙,继而脸色一沉,冷冷道:“慕哥,你管得太多了罢。”

张慕不知李庆成喜怒,双眼盯着地下:“臣以为,殿下该先许他。”

李庆成道:“许他什么?”

方青余的声音从回廊另一侧响起,漫不经心道:“张兄的意思是,殿下可先承诺孙岩,娶他妹子之事,如此双方才有转圜余地。孙歆定是察知其兄心意,才跑来倒了这么一番话。”

李庆成冷冷道:“人呢?把孙歆带回来,我有话问他。”

方青余哂道:“你没吩咐,一个不留神给跑了,我在外头见他神色不对才过来的。”

李庆成:“怎么许他?他妹先自送进了皇宫,生死不明,来日回京也不知死活……”

张慕道:“她为你守寡,死了你也娶她,名份如此。”

李庆成不悦打断道:“你说的什么话?!蠢不蠢?!”

李庆成知道张慕的意思是要让自己前去允诺孙岩,自己若有幸再入京师,孙嫣还活着则封后,死了则追封为先后。

方青余端详李庆成脸色,缓缓道:“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在这个问题上,方青余竟难得与张慕保持了一致,张慕不吭声,期待地看着李庆成,似在等候他点头。

然而李庆成心内无名火起,朝张慕质问道:“我为甚么得娶她?!方青余,滚出去!这里没你的事!”

方青余见势头不对,转身走了,李庆成也不管,揪着张慕连珠炮般问道:“你跟孙岩谈过?说的什么都给我从实道来,凭什么她进京嫁予李珙,我还得上赶着穿老六的旧衣服。就因为她哥要给我出银子?我是娶孙家的银子还是娶她?!”

“你要当传声筒就去!孙家只要愿意助我,我自有东西许他们!你也听到了,他妹不想嫁我!以后休得再提此事!别没事尽找骂!”

张慕:“不,要提,你得娶。”

李庆成静了片刻,勃然怒吼道:“张慕!你听得懂人话不!”

李庆成满肚子火无处发作,也难得冷静下来,仔细一想不对,此事于情于理都说得通,然而无论换了什么话,只要从张慕口中说出来,就几乎没有令自己不动怒的。

换个人说这事,唐鸿甚至方青余,李庆成都不会放心上,顶多几句话便打发过去了。然而不知道为何,张慕一提此事李庆成便说不出的窝火,似乎扳着自己肩膀不住朝外推。

“算了。”李庆成冷静些许。

张慕单膝跪下,艰难斟酌了片刻,忽道:“慕哥教得不好。”

李庆成蓦一下火又起来了,朝张慕大吼道:“反了你了!我要娶谁还用得着你教?!”

张慕一愕,忙分辨道:“是说鹰武……”

张慕意识到李庆成动了真火,自己又不擅言辞,只得岔开话题,想了半天,绞尽脑汁想出句哄人的话,然而李庆成理解错了,却是火上浇油,怒气更甚。

李庆成怒气冲冲不想再说,张慕马上起身跟着,李庆成转身道:“别跟着我!滚到墙角去面壁!”

张慕怔怔站着,李庆成独自回了前厅,见方青余在厅外探头探脑,遂拿足架势狠狠踹了他一脚。

李庆成在厅内屏风后坐定,一阵烦躁,兵士端上茶来,李庆成喝了几口,气才平些。

方青余:“其实也不用这么整,青哥有个主意,包你顺心。”

李庆成:“什么主意?”

方青余:“立后就立罢,来日方长,且先不管她死活,孙家在一旁看着,你也就空口应个话儿的事。”

李庆成不耐道:“我就是心里不痛快,先前不提这事我还勉强套套近乎,你没听他说的什么?”

方青余哂道:“你去应,旁的事包我身上,死的皇后也是皇后,不过是捅一刀的事。”言下之意,竟是要把素未谋面的孙嫣在入主京城的头一天就捅了。

李庆成道:“这是什么馊主意?!君无戏言,说出口的就得办,况且那女人又有何辜?你当大家全是傻子?碰上什么事都用杀来解决,上回杀王州尉那事还未曾和你算账,简直比哑巴还蠢,一路货色!”

方青余一本正经,把李庆成当小孩哄:“青哥这不怕你心里堵么,别气了。况且你不许他家这事,孙岩多半不会表态。”

李庆成心情好了些,知道方青余也是为自己好,沉思片刻后,冷冷道:“他不表态,我就逼他表态,去个人,把唐鸿给我叫来。”

唐鸿进了厅,李庆成道:“你懂怎么派从军细作吗?”

唐鸿想了想,道:“懂,但现在派不得,至少还得三个月。”

李庆成这下头疼了,问:“为什么?”

唐鸿道:“我父亲从前教过从军细作,先选奸细,再训练培养,还得觑机渗透,不是一时三刻能成的事,你想打听什么?”

李庆成道:“我要派五十人出去,混在汀城酒肆街头,打听城里的大小事。咱们搬来到现在,简直就是睁眼瞎,不清楚城内局势,想办个事都没消息参照。”

唐鸿道:“咱们搬才来两天,殿下,细作我在教了。现手下都是北疆兵匪,要乔装成三教九流,脚夫苦力不容易,城里又都是孙家产业,势力错综复杂,稍有不慎就容易打草惊蛇。”

李庆成道:“事不宜迟,我没耐心了。”

唐鸿道:“急不得,这是实话。”

“混进州尉府里要几天?”李庆成道。

唐鸿道:“不好说,预计得一年。”

李庆成道:“你这吃饭不干活的,以后怎么当将军?!”

唐鸿哭丧着脸道:“殿下,让我爹来干这活也快不得了。当年先帝战枫城那会儿,我爹可是足足准备了三年,才将细作渗透进匈奴人的地盘里的。”

李庆成道:“罢了罢了。”

方青余忽道:“我帮唐鸿罢。”

李庆成道:“你懂么?”

方青余莞尔道:“我也是世家子弟,虽是鸿门正路,不及黑道熟络的多,终究能派上点用处。”

李庆成敷衍地说:“多个人帮忙总比没有的好,那你和唐鸿负责罢。”

唐鸿心中一动,开口道:“张家从前是西川有名的武学大族,黑白两道通吃,张慕不定……”

李庆成斜眼瞥:“你觉得他就算懂,能耐下性子教人么?他就算教,能把人教懂么?”

唐鸿一想也是,遂摆手前去干活。

当天下午,门房忽来报,有人登门拜访,李庆成放下手中书卷,着人搬开屏风时随手揉了揉鼻尖,便换了一张脸,眼内充满笑意与亲和,吩咐上茶待客。

是时来人众多,竟都是风尘仆仆,观那衣饰面容不一,有老妪有妇人,有莽汉有书生,厅内一大汉领头,其余人在地下站着,厅外还有数十人站不下,挤在院子中伸长了脖子张望。

李庆成先是一怔,继而意识到这些俱是江湖中人,遂笑道:“众位是……”

一瘦子细声细气道:“鹰主唤我们来的,府上可是有位姓张的小哥?”

李庆成马上就明白了,见唐鸿在院里探头,便道:“传张慕过来。”

一语出,堂下数人耸动,领头那大汉不知李庆成深浅,试探道:“公子贵姓?”

“李。”李庆成欣然道:“都坐罢,搬几张椅来,府上刚拾掇完,待客不周,怠慢各位兄弟了。”

厅中肃静,双方各有心思,李庆成尚是头一次对着这么多不明来历的杂人,一时间也没了对策,喝了几口茶后,一妇人忽笑道:“我记起来了,公子昔年是鹰羽山庄的贵客。”

李庆成眼睛一亮,笑道:“你认得我?”

妇人盈盈笑道:“贱妾那年在庄内搭手做杂役,远远站着见了公子一面,后头听说山庄烧了,少鹰主也不知去了哪儿,听说背着个包袱就上了京城,这可好些年没见了呢。幸得老天爷垂青,兄弟们散在葭汀两地十来年,今儿一大早,梁老大把咱们叫来,说少鹰主还活着,这才一路来了。”

李庆成越听越迷糊,问道:“梁老大是……”

“是我是我。”那大汉忙起身抱拳,李庆成回了个拱手礼,大汉先自介绍先前开口搭话的妇人:“这位是人称娇俏仙的粉娘……”

李庆成隐约猜到点什么,眉毛一动,问:“娥娘你们认识不?我的病是她给治好的。”

“女神医!怎地不认识!”众人纷纷道,七嘴八舌,又有人道:“原来公子也是道上人,瞧这说的,绕了半天。”

一老妪起身笑道:“娥娘是我师父,公子生了什么病,我给看看?”

李庆成虽身份金贵,却也知尊老,忙起身让座,老妪盘膝颤巍巍地在桌旁坐了,伸手便来搭脉。

“公子师承何处?”一书生笑道。

李庆成自嘲地笑道:“我打小懒怠,一点功夫都是慕哥教的。”

众人目光又带着些说不出的味道,片刻后老妪收了手,喃喃道:“你生过一场大病?”

李庆成笑道:“娥娘给我开了药方子,现也好得差不多了。”

老妪缓缓点头,是时又见唐鸿从厅内边门过来,使了个眼色。

李庆成扬眉道:“慕哥呢?”

唐鸿道:“房内寻不见人。”

李庆成蹙眉道:“怎会寻不见人,方才还在花园里,也没见他出去……失陪片刻。”

说着朝厅内众人告罪,起身穿过回廊朝花园去。

房内无人,廊下空空荡荡,李庆成扫了一眼,转到假山后,见张慕在那处站着发呆。

李庆成想起午后那顿骂,外加一句“到角落里去面壁”,不料这木头真就站在角落,一动不动站了整下午,遂忍不住地好笑。

“喂。”李庆成道。

张慕侧过身子,注视李庆成。

“陛下?”林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李效迷迷糊糊惊醒,从睡梦中抬起头来。

许凌云躺在床上睡得正熟,李效在外间伏案阅卷,竟是不知不觉睡熟了。

油灯灯芯已挑了三次,外头天色近日出,林婉披着绣花袍,低身要跪。

李效道:“皇后快免礼,孤看书看得入迷,这可一宿了。”说毕忽想起,方才种种,究竟是梦境还是书上所记?

李效低头翻书哗哗响,见虞通略中所记不过鹰羽山庄旧部来投一段,并无当夜之事,当即思维一片混沌。

许凌云迷迷糊糊道:“慕哥?”

李效并未听清楚,却意识到人还在许凌云房内,剑眉微拧,示意林婉快走,一国之后跑到侍卫卧室来,成何体统?忙放下书,让林婉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