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皇后笑道:“可不是么?能不能讨你欢心,还难说得很。”

李庆成专心盯着茶杯里转来转去的两个红枣出神,方皇后道:“你喜欢抡刀使剑的人,是不?”

李庆成想了想,点头,方皇后道:“母后也给你派个?我嫂子有个姓方的孩儿,长得标致,使剑也厉害,写得一手好字,什么都懂,武林世家一少爷,能陪你玩。”

李庆成道:“那敢情好,人在哪儿呢,让他来吧?这哑巴就算了,还给父皇罢。”

方皇后道:“你父皇给你派的侍卫,怎能说不要就不要?你去给你父皇说说,就说母后也给你挑了个人跟着,看他怎么说。”

是年方青余顺利进宫,追随太子身侧。

原来……方青余也是那时候来的。

李庆成小憩初醒,头疼欲裂。

张慕已不知何时站在厅内,李庆成道:“回来了?这么早?”

张慕表情十分茫然,李庆成这才记起先前是他把张慕唤回来的,再回忆小憩前的事,一场梦后,竟是记不太清楚了。

“没事了。”李庆成道:“你去罢。”

张慕问:“怎么了,头疼?”

李庆成道:“方才想说什么又忘了。”

张慕担忧地上前,探李庆成额头,被李庆成堪堪挡开。

“孙岩让我喝酒。”张慕说。

李庆成道:“去喝,别太晚回来,方才只是忽然无趣,想……嗯,寻个人陪我解闷,罢了。”

张慕从怀中掏出一管竹哨,轻轻用唇试了试,声音很小,继而把它放在桌上。

“给我的?”李庆成拈起竹哨翻来覆去地看,张慕点头。

李庆成吹响哨子,海东青飞进厅内,落在案前,乌黑的双目打量李庆成,又侧过头去看张慕。

张慕一躬身,再次出门。

李庆成抱着鹰发呆,海东青素爱干净,以喙将羽毛间隙啄理得一尘不染,也没有寻常鸟类的禽畜气味。李庆成想了会,朝海东青道:“我这是怎么了?”

又坐片刻,李庆成忍不住叫了名兵士,吩咐道:“把张慕叫回来。”

那兵士无言以对,李庆成道:“去,让他别喝酒了,什么话谈完就马上回来。”

兵士只得喏喏转身,李庆成又道:“算了,别去了,当我没说过。”

张慕出门一日,李庆成忽有种说不出的空虚,只觉坐不住,趴在桌上,朝不住转头四顾的海东青道:“慕哥怎也不爱说话,不爱说话的性子真要不得。”

海东青喉内咕咕咕地响,盯着李庆成看。

“那哑巴笑起来真好看。”李庆成出神地说。

片刻后李庆成收敛心神,喝了点冷茶,继续看书,方青余回来了。

“哟。”方青余颇有点诧异:“怎就你一个?”

李庆成没好气道:“这话像当侍卫的人说的吗?”

方青余笑吟吟地朝李庆成身边一坐:“想起我是侍卫了?”

李庆成不答,方青余道:“给口喝的吧,青哥连着给你跑三天汀城了。”

李庆成端过自己喝了一半的冷茶,方青余埋头喝了,说:“得了个消息,今夜孙刺史的儿子孙铿要到满堂春去。”

李庆成:“这有什么用?”李庆成想了想,也没什么作用,只得暂且放在一边。

方青余:“憋闷了么,幸亏今儿事完得早,能回来陪你。”

“谁要你陪?”李庆成推开方青余的脑袋,懒懒道:“挪开点,别凑这么近,仔细我儿子寻你麻烦了,你看,羽毛都张开了。”

海东青虎视眈眈地盯着方青余,一身鹰羽嚣张地竖立起来。

方青余:“那哑巴上哪去了?”

李庆成:“去孙家喝酒了。”

方青余稍稍眯起眼:“从年节到正月十五这段时间中,孙岩说不定会请你喝酒看戏。”

李庆成想了想,道:“有可能。”

方青余:“你打算怎么做?”

李庆成:“还没想好,我要趁此机会离间州尉与刺史,以及他俩与孙家之间的关系,让他们互相忌惮,都觉得对方在瞒着些什么。”

方青余想了想,道:“让他们都知道你来了,但林州尉与刺史以为你与孙家勾结,孙家又以为你与州尉勾结?”

李庆成点头道:“是,刺史是朝廷的人,孙家还没决定好,而州尉则完全不知道我来了。咱们先想个办法,暗中令刺史知道咱们在孙家的事,只要可信,刺史就会上报朝廷。”

方青余道:“然后呢?”

李庆成不吭声了,方青余道:“你想让我姑母知道你在西川,于是孙家不投你也得投你了。”

李庆成缓缓点头,方青余又道:“你不怕孙岩破釜沉舟,把你卖给州尉?”

李庆成道:“我近日就在想这档子事,要怎么做得天衣无缝,让刺史修书前去通禀京城,又要怎么瞒住孙岩,不让他起疑心。”

“最好的结果是朝廷派人前来,将林州尉的兵权收缴,再逼孙家把咱们交出去。这么一来,孙岩就得马上表态了。”

方青余道:“我倒有个法子,不过有些行险。”

方青余详谈许久,李庆成当即有了计划,说:“这下正好了,孙铿就在青楼里,事不宜迟,你安排人手,咱们这就上满堂春去走一遭。”

满堂春开了数十年,原是葭城一名江湖人老来赋闲的产业,兼接男女客,小倌,姑娘们并作一间,分东西楼,包厢数十,倌儿上百,掌灯时街前挑起大红灯笼。

岁末城中富贾络绎不绝,满堂春楼前停了不少官家马车,李庆成先令车在僻巷外停了,才与方青余踏着满街湿漉漉的雪进楼去。

方青余牵着李庆成的手刚进门,当即便有姑娘围上来,李庆成低声道:“你和谁接的头?”

方青余招手,一妇人便放下罗扇过来。

“她叫秋娘。”方青余道:“那日没入厅,在院外侯着。”

秋娘日前匆匆一瞥在院外看了个大概,知道李庆成身份,忙福道:“见过李公子。”

李庆成尚是头次来这地方,心内颇有些好奇,四处张望。

“还有少年郎?”李庆成不禁道:“你是老板么?”

秋娘笑道:“公子有所不知,贱妾是给客人们管牌子的,满堂春是花堂,也兼作柳厅,楼里客人们点了姑娘小子,都着贱妾去分派。”

李庆成见秋娘倒像个知书达礼的,半点不似听闻中的老鸨,遂笑道:“你们还有分管的?孙刺史家的公子什么时候来。”

秋娘低声道:“只听闻订了位置,人还不曾到,循例都是掌灯后才来。”

方青余道:“先寻个隔间,上点酒菜,我俩先用了饭再说,待会你忙完了就上来,有事吩咐你,不需让姑娘来陪了。”

秋娘道:“行,公子这边请。”说着于大堂前一转,引着二人朝内间去,三层高的青楼内,走廊上有恩客与小倌追逐,闪入房内。

李庆成被带进三楼一间厢房内,一床一帐,便在床边坐下。

“怎也不见半分热情。”李庆成笑道。

方青余答:“将咱们当了自己人,来办事的,哪有对着主子挠首弄姿,甩卖风骚的道理?你在这歇着,青哥先去安排。”

方青余出外朝楼下望,见秋娘竟是换了副面孔,在一群美人莺莺燕燕簇拥中走向花厅。

那处正站着一人,正是孙诚。

孙诚笑道:“今日不是我,是当家的要待客。”

秋娘似嗔非嗔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岁末来的大人多,孙刺史的公子也早早订了位置呢。”

孙诚无奈道:“也是仓促间定的宴,满堂春不行便别处去罢。”

秋娘笑靥如花道:“既是你亲自来说了,便留个位罢。几时来?”

孙诚如释重负道:“多谢了,将你楼里小倌都叫来,边厅里我挑一个。”

秋娘道:“今天这事……”

孙诚赔笑道:“当然心里记得……”说毕以手指去拈秋娘粉面,秋娘啐了口,领着孙诚朝内厅去。

不片刻孙诚领着个小倌出来,方青余停在二楼哭笑不得,心道今天真是得了头彩,那小倌年仅十五六岁,一身柔弱,虽无李庆成的锐气与悍勇,眉目间却依稀有点似有情,若无情的风韵。

孙诚道:“就他了,留着,稍后我家大少爷就来了。”

秋娘点头送客,那时间正有龟公提着茶壶,端了酒菜朝三楼去,方青余心思复杂,难以说清,只得转身跟着上楼。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回了一下书评,发现有不少大人对孙岩的智商提出质疑在这里解释一下本文至今用的都是第三人称李庆成视角,大家对李庆成已经有初步的了解与评价但孙岩是几乎没有的,对李庆成这家伙的认知也比较模糊。

咱们打个比方,假设,仅仅是假设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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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设你从前公司的老板破产了,人也挂了,公司重组,资金全被侵占了某一天,老板的儿子(完全不认识的人)带着公司门口的两个保安,突然上你家来白吃白住在沙发上抽烟看电视,晚上出门去夜店玩还提出让你倾尽家底提供资金,因为他想东山再起至于如果侥幸成功后,要给你什么回报,则什么也不提。

你会怎么应对?这就是孙岩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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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相思酒 …

菜排布上,李庆成在厢房内等着,方青余轻轻拢上门,一语不发地坐在李庆成身边,给他斟酒布菜。

“都准备好了?”李庆成道。

方青余答:“妥当了,你听秋娘说。”

片刻后秋娘抱着琴进来,小声道:“李公子,稍后你们靠着左边说话,这间厢房与隔间厢房是通着的,您看这儿。”

秋娘朝立柜旁一指,李庆成看到花架一侧,镶着个镂空的格,凑上前时隐约看得见隔房的灯光。

“还有这玩意。”李庆成哭笑不得道:“要不提前打个招呼,还真着了你们的道儿了。”

秋娘暧昧地笑了笑:“有的客人就爱这调调儿,从隔壁能看到咱们这儿,声音再略大点,也就听见了,但从这处瞧隔壁是瞅不全的。”

“这房里夯的砖木,置的摆设,房梁木柱都有讲究,这间里谈话隔壁听得一清二楚,隔壁间说话,这边却听不着。”

李庆成欣然道:“很好,这就将小倌叫来吧。”

秋娘放下琴,亲自出去吩咐小倌。

小倌入内时一脸茫然,李庆成挠了挠头道:“会弹什么曲儿,来,弹个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