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把铁枪于十丈高的城楼高处掉落,摔在城墙下,发出当啷一响。

方皇后声嘶力竭地尖叫道:“方夷!把镇东军调上来!给我守住了!”

李庆成道:“不愿开城么?众位将军请喝了此酒。”

身后诸将一饮而尽,李庆成将酒碗一倾,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那声音不大,却充满威严。

“攻城。”

刹那千万带火长箭铺天盖地飞起,划着弧线飞入京城,凛冽北风吹得大旗横飞,刮断旗绳,飞扬着掠过天幕。

三千辆投石机发出巨响,弹出带火油罐,飞进城内,排山倒海的黑甲军冲向城墙,喊杀声淹没了天地,韩沧海带着士兵打头阵,迎着城楼高处飞下的密集羽箭艰难地接近城门。

李庆成站在帅台上,眼中映出在大火中熊熊燃烧的京城。

攻城车被缓慢推向城门,城楼上,一排近千把万钧神弩朝向旷野,符皓大声下令,嗡嗡声不绝,巨大的木杆长箭疾飞而出,将战车与攻城高塔射得粉碎!

黑甲军的铁铠能御寻常羽箭,却无从抵挡那势若万钧的巨箭,每一根破城箭飞来,首当其冲的兵士便即尸横就地,被连人带马钉在地上。

那一战从晨间鏖战至下午,京师城外死了几千几万人,到处都是尸体,黄昏时火焰与黑烟席卷了整个京城。战线不住推进,都骑军已端出滚油朝下浇。

破城梯纷纷架上。

战局在此刻停了,城前留下上万堆积如山的黑甲军尸体。

李庆成骑着燎原火,驻于战阵中央。

“京师的儿郎们!”李庆成悲痛吼道:“你们都是我的兵,我最忠诚的侍卫!御林军与都骑军是我父皇命唐英照将军亲手组建!”

“你们还要把性命牺牲在这毫无胜算的拉锯战中吗?!”李庆成痛苦的声音在风中传来:“每见一位将士在城楼上阵亡,我的心里只如千刀万剐,你们都是我的兵呐!为什么要站在那处,与黑甲军刀兵相向——!”

“开城门罢!”李庆成吼道:“你们应当为我而战死!而非死在那逆贼的麾下!”

那一句瞬间起到了诛心之效,然而符皓在城门上大吼道:“别听他的——!给我杀!”

胶着的战局再次开始被缓缓推动。

入夜,城墙前已倒下了近五万兵士,黑甲军阵亡过半,守城军死了快两万人,护城河被染成紫红。

纵是李庆成也实在吃不消,眼见黑甲军不停地损耗,看韩沧海那架势,竟似是要为了李庆成消耗道最后一人。

若黑甲军全部阵亡在攻城战中,李庆成要怎么向江州父老交代?

“四叔。”李庆成深吸一口气道:“你和殷烈去,把小舅的兵唤回来。”

帅台上李庆成扔了令箭,李巍与殷烈率军填向城门,接应韩沧海。

一个时辰后:

“报——”殷烈亲自策马回转。

“韩沧海将军不愿归来!”殷烈朝高处吼道。

李庆成道:“让他回来!黑甲军快死完了!”

殷烈身旁,一名黑甲军信报喝道:“回禀殿下!韩将军愿为殿下将黑甲军战至最后一人!请殿下收回换军令!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江州军愿为殿下死!”

李庆成一阵晕眩,险些站不稳,城墙处还在拉锯战,京师内倾出大桶的滚油,那油遇火即燃,登时绵延数里的城墙上燃起大火,烧成一片。

黑甲军仍在前赴后继地朝上填。

“这样不行。”李庆成道:“鹰都回来了么?”

张慕:“回来了,八门紧闭,增援陆续过来。”

李庆成深吸一口气,唐鸿道:“朝中内应呢?是该到他们出力的时候了。”

李庆成道:“不能相信他们,一群文官抵什么用?”

“报——”又一骑冲置帅台前,堪堪勒住马,身穿鹰队服饰。

“西门处有两百御林军出城!前来投奔殿下!”

李庆成大喜道:“太好了!我们马上过去!”

御林军叛出两百,为首之人赫然是唐鸿旧识,翻身下马便跪。

李庆成忙问:“只有这些兄弟?”

那领兵的队长名唤狄雁峰,大声道:“末将叩见殿下,弟兄们已决定协助殿下,迎殿下入京!御林军一万八千六百弟兄在城内等候,只需殿下一声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李庆成亲自上前扶起,接过名单,道:“太好了,狄卿,这次多亏你了。”

李庆成带着狄雁峰回阵内详细参详,片刻后狄雁峰亲自写了封手书,系在海东青爪上,又令它看过皮甲上军徽。

“能认出人么?”狄雁峰担心道。

“能。”李庆成莞尔道:“这是上天派来护佑我大虞的神鹰。”

海东青一声长唳,展开双翅,划过夜空投向京城。

那场大战从七月十五晨间战至十六夜半,直到破晓之前,方皇后又一举填上了两万都骑卫,至此韩沧海的死士仅存一万二千人。

李巍,唐鸿,萧眿三人率军出战,李庆成身边剩下方青余与张慕二侍卫。

李庆成从未料到京师竟是这般难以攻陷,当年亲父李谋重建京城城墙时便已设下多个守城陷阱,几次翻修后固若金汤,较之太祖攻京师时更难攻破。

这次他与韩沧海都失算了,若是没有李巍的北良军,萧眿的江南军前来相助;光靠唐鸿与韩沧海手中的十万兵马,竟是攻不下来!

李庆成心底生出一阵后怕,幸亏战局不住朝着有利的方向扭转。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海东青归来,带着一方巴掌大小的白绢,白绢上是触目惊心,血迹斑斑的御林军效忠令。

李庆成果断道:“开始计划!”

第一抹朝阳的光辉洒满整个京城,御林军于城内,联军从城外开始最后的冲杀!

双方开始夹击守城军,在大火中燃烧了一整夜的城楼轰然垮塌下去,化作飞灰,满地惨烈殷红的鲜血,焦黑的死尸。

攻城撞柱最后一下,宛若山崩,城门砰然倒了下来,发出巨响。

城中冲杀出上千骑兵,方青余吼道:“到我们了——!杀——!”

唐鸿与方青余率领上万兵马开始冲锋,护城河上的吊桥还未收拢,便被城内御林军牢牢守住。

“殿下归京——”

“缴械不杀——”

五万兵马填进了京城,城墙全面告破,黑甲军如潮水般退回,缓缓撤军。

群鹰在朝晖中展翅飞起,覆盖了大半个京城的巡逻领域,李庆成策马在胶泥的鲜血中入城,身后跟着张慕引领的八十名鹰卫。

城墙高处,面目焦黑的守城军发着抖,放下手中石块与刀剑,哆嗦着跪下。赫然是京师中的百姓。

“方皇后连百姓都押上来守城了么?”李庆成缓缓道。

一名鹰卫回报道:“殿下!镇东军派出士兵手持利刃督军,一人监督十人,凡是意图逃跑的人便临阵斩杀,推下城去!”

李庆成缓缓点头,看着那被源源不绝押下来的百姓。

“谁说的缴械不杀?”李庆成道:“谁下的命令!刀斧手预备!”

百姓队中登时疯狂哭喊,爬过来抱着李庆成战靴,李庆成狠狠抬脚踹开,大吼道:“你们这些愚民!你们杀了多少保家卫国的将士!就算上刀山,下油锅也不能减轻你们半分罪孽!”

“殿下……”殷烈喘着气回报:“韩沧海将军下的命令,请殿下以苍生为念。”

李庆成深吸一口气,静静站了半晌。

“既是如此,便赦了你们。”李庆成冷冷道,抽剑横挥,云舒剑将最近的百姓头颅削了下来,那人颈中鲜血狂喷。

“但我以天子之名!”李庆成喝道:“诅咒你们永世不得超生!”

李庆成喘着气,收剑归鞘,面前是一条洒满金辉的长街,尽头通向皇城。

外城告破,群鹰在天际翱翔,唐鸿对地形熟得不能再熟,分四队兵,在军鹰的指引下绕过整个京城的外区,巧妙避开了方家镇东军的埋伏地点。

占据巷口战地后,唐鸿以军鹰传令,四队与殷烈汇合包抄,沿路碾进京城中心。

于天空朝下看,京城四街三千巷,错落林立的民宅之间缓缓绽放出一朵四瓣的鲜血之花,到处都是鲜血飞溅的石砖,尸横就地的兵士。

最终萧眿、殷烈二人镇守八大外城城门,唐鸿与方青余、张慕三人在内城门南华门外汇合。

李庆成身边已聚集了三千御林军,于市口处远远看着南华门。

都骑军死伤近半,其余俱被方青余所俘,押到城外,此刻内城处直到皇宫,只剩下方家的亲兵——镇东军了。

李庆成知道不可能再劝和了,镇东军素来不服朝廷管辖,撞破内城门后,势必是最后的战役,也是一场不死不休的血战。

“御林军去守住各大宫门,以防方皇后逃跑。”李庆成道:“抓住她了以后不许伤她,我要留着她的命。”

所有人静静看着李庆成,李庆成道:“撞车还没有来?小舅呢?”

“回禀殿下。”一名传令兵道:“韩将军的部队死伤最为惨烈,黑甲军牺牲了三万八千名将士,韩将军正在城外收敛袍泽尸体,攻城车马上就到。”

“破城的首功应当记在韩将军身上。”唐鸿道:“是谁先杀进城门的?”

方青余答:“是我,我明白。”

李庆成疲惫道:“他不会稀罕这功勋的,当年和父皇攻打京城时也是,城门告破后他就走了。”

张慕看着李庆成,一声不吭。

方青余笑道:“你去歇一会。”

李庆成道:“我不碍事。”

自大战伊始,李庆成已足足有十二个时辰没有合过眼。

方青余:“没有那么快能破城,里面还有一万多人。”

李庆成勉强点了点头,到一旁寻了个地方坐下,朝着满街淌开的鲜血合上眼。

鹰卫们纷纷聚拢,各自单膝跪地,守在熟睡的李庆成身边,张慕看也不看李庆成,反手拔出背后无名刀,浑身散发出不耐烦的杀意。

第一声撞门的巨响将李庆成惊醒。

攻城车抵达,最后一战开始。

第59章 太液池

正午,日光炽烈。

李庆成几乎已经不用再做什么了,他只要耐心等待,那扇宫门迟早会为他打开。

“跟我来。”李庆成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