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凌云:“成祖把诏书烧了,那道密令却始终记在心里,后来又发生了不少事……”

李庆成是年九月登基,改年号为长乐。

鹰队在勤王一战中立下大功,众臣增修前朝律法时,李庆成特意加了兵制,在大内宫闱中增加了鹰卫这一编制。

第一任鹰奴由张慕兼任,所有鹰卫成员封三等侯,官居从四品,可自由出入皇宫。又因宫中豢鹰恐惊扰宫人,李庆成指僻院为鹰卫住所。

寻常宫人不可入僻院,京城中人,更不可议论鹰卫是非。

鹰侍八十人分二十队,每班四人轮班跟随李庆成。

李庆成为防鹰队落了大臣们的口实,更针对鹰队立下新法,凡纵鹰伤人者,不问对方身份,查实后便剪除军鹰双翅,犯事鹰卫赐死。

然而若有人主动戏弄鹰卫,以玩物之心恶待军鹰者,一旦伤了鹰,也是斩立决。

此法公昭后,李庆成特地三令五申队长,鹰绝对不可随便放出来,除却破晓与黄昏,两次集队到京城外无人山岭处遛鹰,平日都需养在鹰屋里。

鹰屋以高达五丈,长宽五十步的巨笼制成,地方十分宽敞,犹如一个天然的巨大宫殿。侍卫无事也可入内陪鹰。

天子亲卫光鲜无比,直是将荣宠赐到了极致,但李庆成多次朝大臣们说:“朕是个讲究规矩的人,该如何便如何,众卿切勿放在心上。”

鹰队只需忠诚于李庆成,李庆成平日花样也不多,大部分时间是在太和殿,御书房之间来回奔波,着手开始处理荒废了近两年的政事。

鹰侍平日只需拨出两队轮守上、下午,夜间再安排值夜便可。未轮到班的侍卫在宫中日久天长,便无事可做。一群小伙子年青气壮,热血方刚,无事做怎么办?

一日练鹰习武毕了,自然是游手好闲在宫里到处游荡,调戏宫女,恐吓太监,简直就像无恶不作的兵痞子。

黄谨知道李庆成宠爱这队亲卫,不敢胡乱吹风,然而延和殿、养心殿等楼阁被接连两场大火烧过后函待修建,鹰卫只会乱上添乱。

更有好几名侍卫仗着李庆成恩宠,跑到延和殿偏殿外去晃荡。

偏殿是孙嫣的居住地,李庆成不谈成婚,也不让她出宫去,便这么把她晾在延和殿里,却允许孙岩三不五时前去探望。

于是鹰卫们便指指点点,偶尔在殿外好奇窥探这名刚烈女子,并口称“鹰小的媳妇”,意指李庆成未过门之妻。

“鹰小”一称,乃是李庆成与众侍卫的玩笑话,李庆成虽已成人,在一众侍卫间年岁最小,然而他豢的是海东青,又是群鹰之王,当面众侍卫君臣相称,私地下则唤他鹰小,意指他年岁最小,却是豢鹰的头儿。

李庆成闻言一笑置之,对这称谓十分喜欢,颇有融入了整个鹰队的情谊。

鹰卫们有不少出身西川,少时多闻孙家闺秀芳名,街头巷尾将孙嫣姿色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怎能不好奇?

然而一次如此,两次如此,鉴赏美女已成了日程时,便不可避免的碰上来探望亲妹的孙岩。

那一下不得了,孙岩几乎要气炸了肺,孙家虽世代经商,却也是望族大户,怎容一群侍卫行此指指点点的无礼行径?

“待哥前去寻陛下。”孙岩忍无可忍起身。

侍卫们嘻嘻哈哈,一哄而散。

孙嫣道:“算了,别去自讨没趣,我看他恨不得与这群侍卫成婚才是好呢。”

孙岩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几次告到黄谨处,黄谨手段颇多,蓄意讨好,一面将事压着,不欲讨李庆成烦忧,另一面则朝鹰卫们暗通消息,示好的同时也一并予以劝阻。

然而鹰卫们仗着李庆成宠爱,无法无天,又一日孙岩入宫探妹时,几名侍卫表面上“孙侍郎孙侍郎”地叫,暗地里放鹰将孙岩追了大半个皇宫。

孙岩狼狈逃到御书房外,终于爆发了。

“简直是胡闹!”李庆成拍案怒道:“谁让你们朝延和殿跑的?!”

几名侍卫单膝跪着,李庆成道:“拖出去,书房外跪着!”

孙岩这才消了些气,李庆成随手在纸上写了几行字,递给黄谨,黄谨会意收了。

李庆成又吩咐道:“一人打二十板子。”

御前侍卫统领去吩咐人,黄谨着人搬了条凳摆好,递给其中一名侍卫李庆成随手写的字条:假打,叫唤须得大声些,若懒得叫唤,不够卖力,朕可就真打了。

板子一下,还未碰到双腿,一名鹰卫登时夸张地大叫。

李庆成微微蹙眉,黄谨忙关上了书房大门。

孙岩听到侍卫们哭爹叫娘的嚎,深呼吸,总算平了气。

“舍妹终日在殿内无事可做,不知陛下意下如何。”孙岩问。

李庆成:“再说罢,延和殿还未修好呢。”

孙岩只得作罢,李庆成又道:“你来得正好,有事问你。今年各地秋收的折子我看了,预估的余粮……”

孙岩向李庆成一一回报,随口道来,大小事宜却都记在心里,二人谈得片刻,御书房外叫声停了。

“张将军求见——”

张慕进宫,站在御书房外,蹙眉看着趴在椅上,不住叫唤的侍卫,问:“这是做什么。”

那侍卫忙示意张慕不可大声,交出李庆成的手谕。

张慕站了一会,入内。

李庆成抬眼道:“什么事?”

张慕递出一封折子:“陛下,你该成婚了。”

李庆成蹙眉,孙岩心知不妙,正要告退时李庆成却道:“坐下!”

“也该成婚了啊……”李庆成冷冷道,翻开折子一看,上面是成婚时的择日,张慕亲自以朱笔圈出三个日子,一旁以挥洒酣畅的草书批注:百子千孙,人丁兴旺。

李庆成面无表情地合上折子:“改日再议。”

张慕并不坚持,改问道:“外头儿郎犯了什么事。”

李庆成轻描淡写地答:“跑到皇后眼皮底下晃,乱了规矩。”

张慕:“谁让你不成婚?”

李庆成怒道:“放肆!”

抬眼与张慕对视时,张慕眼中却带着一抹复杂深意,李庆成道:“不谈此事了,延和殿还在修缮,连个成婚的地方都没有。”

孙岩听得心内忐忑,张慕又道:“我带着人去修,修好了你就成婚。”

“你……”李庆成几乎忍无可忍。

孙岩不敢接口,连忙给张慕使眼色,张慕却依旧倔顶着,盯住着李庆成案前墨砚,不知在想何事。

李庆成:“滚出去。”

张慕一躬身告退,李庆成又道:“接着咱们方才的话继续说,孙岩,西川的税从今年起就分文不收了,但你得通商,我要抽一部分各州商税……”

孙岩担惊受怕,只恐李庆成将张慕来禀一事认作自己暗中撺掇,幸好李庆成绝口不提,心内转过几个念头,开口道:“陛下,这事急不得……”

说话间张慕出了书房,两名鹰卫仍旧趴在凳上。

张慕取过廷杖,两声巨响,侍卫们齐齐惨叫一声,大腿先后被两棍打折,连着条凳从中折断,摔在地上晕了过去。

李庆成又住了声,黄谨忙出外查看,李庆成深吸一口气,冷冷道:“带回去接骨调养。”

第62章 孙尚书

当夜,李庆成先去探视孙嫣,孙嫣身穿素袍,在殿内绣一块红布,殿中已多了不少伺候的宫女,一应物事也早已俱全。

案上摆着西川的糕点与金桂茶,榻上铺的是点点红梅的大锦,吃的喝的,摆的看的,用度精致玲珑。

孙岩财大气粗,定是重金送了礼,并亲自打点其妹所需,将延和殿装点成昔日西川孙府规模,如此方能一纾孙嫣思乡胸臆。

李庆成本只觉得把孙嫣晾在后宫近三个月终究有点说不过去,然而亲自来探过,忽然就心软了。

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不过只是眼熟,对孙嫣来说,却是西川家的味道。

她很想家。

孙嫣抬眼看了李庆成一眼,不起来迎,也不施礼。

李庆成让黄谨等在门外,迈进殿内。

孙嫣若诚惶诚恐起来迎,李庆成反而不当一回事,多半要奚落她一番再走人,然而孙嫣此刻不理不睬,李庆成就像碰上了个对手,小孩心性发作,在旁看了一会,决定说点什么。

彼此心里都清楚,李庆成因为孙家斥巨资,又因孙岩才过来探望他的妹子,也都清楚对方喜欢的并非自己。

孙嫣埋头绣花,头也不抬道:“见过陛下。”

李庆成亲切道:“陛下见过你。”

貌合神离间,李庆成开了口:“皇后也会绣花?”

宫女们捧着西川的锦绣退下,孙嫣依旧埋头在钉一个繁琐的底纹。

李庆成又道:“女红之事,唤人来绣就行了,孙家富贵,连个绣娘也请不起么?”

一名宫女道:“陛下有所不知,西川刺绣的女娘,再没有一个及得上孙大小姐了。”

李庆成:“……”

孙嫣:“胡扯,让你开口了?退下。”

李庆成眯起眼,打量孙嫣,孙嫣又取过一根线,捋顺了边纹。

李庆成道:“皇后在绣什么?”

孙嫣淡淡道:“绣陛下大婚时的袍服。”

孙嫣玉指缓缓抽长了线,侧头与李庆成对视。

“西川的少女,待字闺中,婚服俱是自己绣的。”孙嫣心不在焉道:“嫁不出去,便在箱底压一辈子罢了。”

李庆成正要奚落孙嫣的话却被她抢先说了,当即好大没趣。

李庆成:“一国之后,竟是醉心于这玩意,堪当天下表率。”

孙嫣答:“一国之后,就不能有点自己的乐趣?”

李庆成:“穿来绕去,有甚么乐子?”

孙嫣:“这陛下可就不懂了,有人爱征战天下,运筹江山的乐子。自然也有人爱这不盈方寸间,落针引线的乐子。归根到底,不都是个打发时间的念想么?”

李庆成一哂起身,宫女忙跪地恭送。

“打发时间的念想……”李庆成背对殿里孙嫣,叹了口气,摇头,转身朝僻院里去。

僻院还掌着灯,李庆成去看了一眼那两名腿骨被打折的侍卫,黄谨讨好鹰卫,下来后便马上派太医来接上,敷上药卧床,想必也无事了。

侍卫们散在院里乘凉吃瓜果,洗澡的洗澡,发呆的发呆,见李庆成来了,一窝蜂地来迎,开始告御状了。

“陛下,孙岩那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