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梅八叉
沈灏拿著他那副孱弱无力,仿佛任人蹂躏般的模样,眼里冷意反而更胜,他扶手站在床边漠然问:“你想做什麽?”
萧方咳嗽著用丹凤眼瞥他,还强笑著道:“咳……三年契奴,助你武林至尊……”
“你要什麽?”沈灏又问。
“我要……咳……我要你三年後满足我一个请求。”萧方道。
“请求?若我做不到呢?”沈灏问。
“不……”萧方看著他,仿佛诱惑一般,低声道,“你能做到。只要你有了这武林,你就一定能做到。”
沈灏负手踱步行至窗边,眺望窗外夜色,许久回首道:“我听西域商人说,西域有一种恶鬼,专与凡人达成契约,以其魂魄换一个愿望。萧方,你这般样子,还真如那恶鬼一般。”
“呵呵呵……”萧方轻笑著瞧他,眼角泪痣微微轻颤,仿佛一滴血泪,妖冶欲滴,“主子,萧方不是恶鬼。萧方不过是一个跟您白纸黑字签了卖身合同的奴才而已。”
“卖身?三年?家奴?”霍有鱼和段小火拿著那份白纸黑字的卖身契,把站在面前的萧方上下打量了十几次,齐声反问道:“你?!”
萧方笑的分外端庄贤淑,抱拳行礼道:“是,霍大爷,段二爷,小人就是今日起开始在灏然居内侍候的萧方。”
“毒尊当家奴……”霍有鱼,“你的毒呢?”
“小人会记得在饭里入毒的。”萧方回答。
“什麽?!这可不准!你不能在这儿呆著!”段小火怒道,“大哥是怎麽想的?怎麽能让这麽个魔头在这里呆著。说不定会毒死所有人?”
“段二爷您可以放心,自四年前我毒死了山西关家一百四十二口人十匹马四只鹅三只鸡後就再没做过灭门的事儿了。”萧方诚恳答道。
段小火脸色一白,顿时跳脚:“你绝不能呆在这里,绝不能!”
唐刻正报了一堆文书出来,瞧见外面乱成一锅粥,遂皱眉头道:“瞎闹什麽?小火,此事盟主已下定决心,莫要质疑。”
段小火素来害怕唐刻,一句话便被他说的没了声息。
唐刻这才面对萧方道:“萧方,你既然已是沈家下仆,便要与仆人同吃同住……另外……”他上下打量了萧方一声照耀之极的大红深服,有了两分鄙夷,“这一身招摇过市不伦不类的服饰,也速去换了。以後便跟其他仆役一般,穿著褐色粗布短衫。小火,你带他去领衣物。”
天底下,谁敢这麽教训毒尊?若是江小花在此处听见了,肯定顿时两个毒镖就喂过去。可是萧方却仿佛听见了什麽理所当然的话一般,竟深深鞠躬,毕恭毕敬道:“唐师爷的话,萧方明白。小的这就改正。”
第7章 所谓奴仆
“今年岁贡,似乎还是差了许多的。”沈汝昌坐於上首,对沈灏说道。
沈灏抬头与自己的父亲对望,低声道:“父亲,您也知道,去年冬天大学封山,下面的猪羊冻死的不少,还有商队进川的,也被阻拦在外。一是有损失,二是赶不及。故而我这边没有收齐也难免了。”
“你几位兄弟,可都到位了。就剩下你的。”沈汝昌道。
沈灏也不以为意,笑道:“那是大哥二哥他们有本事。我不行。”
“你是因为武林盟的事情耽误的?”沈汝昌问。
“父亲多虑了。”沈灏笑道,“父亲放心,我这边的岁贡,月底之前便能全部上缴,决不让祖父多了责备,小看了我们。”
“嗯。”沈汝昌点头。
沈灏便识趣的退了出来。
外面虽说是早春三月,却又开始下雨,湿冷湿冷的,唐刻在外面等著沈灏,见他出来,迎上去:“盟主……”
沈灏挥挥手,并不说话。唐刻便识相的闭了嘴。两个人一路无语回了灏然居,段小火一看到沈灏的表情,便知道沈家又给沈灏气受了。
段小火怒道:“大哥,何必在这里受窝囊气。我们灏然居乘早搬出去便是!”
唐刻喝道:“你懂什麽?灏然居搬出去,说得轻巧,怎麽搬,往哪里搬?”
段小火委屈道:“我怎麽知道?唐刻你不是号称智多星麽?怎麽连这个事情也解决不了?”
唐刻叹气:“小火,你可知道,这武林盟主,并非单纯的一个人。武林盟主从来都是从世家子弟中产生。不仅要靠了自身的才华,更要仰仗背後的世家势力。盟主现今初任不过一年,若是贸然搬出去,武林内还不翻了天?自古雪中送炭之人少有,落井下石的则大有人。”
沈灏皱眉道:“行了,唐刻。小火年龄还小,不用给他解释。你们都先出去,我静一静……”
沈灏心里清楚的很,岁贡不到,并不是因为大雪封川,乃是因了江匪所致。可是霍有鱼、唐刻,先後都已出马剿匪,却皆不成功,若再不能惩治这批江匪,结果便不容乐观。
他坐在书桌後,看著面前的笔墨纸砚,突然呵呵一笑。他笑自己如此多年,不顾一切辗转攀爬,方才能辟得这一窄小庭院,方才拿了武林盟主的无用虚名,方才有了几个忠心下属, 然而竟然只是小小几个江匪,却已经将他困得手足无措,几乎倾覆。
书房之门,轻微开合。
有人悄声而入。
沈灏已然皱了眉头,冲外厅那个穿著褐色粗布仆人服饰的人喝道:“不是说了让我一人静一静麽,你……”待他看清了来人,话音消失在嘴里。
“主子。”萧方手里端著玉盘,上面摆著一盅热茶,正暖意十足的笑著,“是小人疏忽了。可要小人退出去?”
自萧方签了卖身合同已经三五日,沈灏从未关心过他,倒时唐刻时不时在沈灏耳边说上两句。
如今瞧见萧方脱了张扬的大红长袍,穿上短打粗布衣服,竟有些觉得不惯。
萧方容貌只能说是普通,三十岁的年龄也没法让他和十几岁的少年相比。只是他似乎有一种由内到外的妖孽气质,配上那颗泪痣,让人怎麽看怎麽觉得阴湿腻滑。如今穿了这普通的衣服,沈灏脑子里竟然第一个想到的词汇便是,委屈了……
“什麽茶?”沈灏问道。
“长白老参茶,补气润肺,最适合主子不过。”萧方说话间,已经躬身走了过去,将茶放在沈灏面前。动作流畅熟练,仿佛已是在他身边侍候过许多寒暑春秋。
只是这期间,萧方一次也不曾露出过他的手。就算是换了衣服,他那双手也仿佛见不得阳光的器物般,藏在袖子底下。
沈灏抬手,轻轻按住了萧方要缩回去的右手。隔著袖子,轻抚了一下。竟感觉萧方几不可察的瑟缩。
沈灏突然笑了,他斜眼瞥了萧方一眼,道:“人都道,萧方的手,乃是天下最难见到的几样东西之一。”
“这皆是世人谬论。”萧方恭敬地垂著头,头发高高盘起,露出一截白皙的後脖颈,从沈灏的位置看过去,只觉得柔软脆弱,只消一捏,就能取了萧方的性命。
“谬论?”沈灏笑容更深,“那麽我的剑也算是谬论?”
“主子的剑实至名归,小人的手夸大其词。”萧方依旧柔顺的回答。
“真的?”沈灏反问,“那我倒要看看,你的手,长成什麽样子。萧方,把袖子掀开!”
第8章 萧方的手
萧方只愣了一下,呵呵笑起来:“主子,一双下人的手,有什麽好看,别污了您的眼。”
萧方面色仿佛如常,只温顺的笑著。
沈灏却瞧出了其中所带的一丝紧张胆怯。
他再三推拒,反而撩拨起沈灏的兴趣。
沈灏一挑眉,已经握著他的手带到面前,问道:“怎麽?我看不得麽?”
“并非如此……只是……”萧方回答,“我这手乃是用毒的手,上面毒性根深,怕是连我自己也不敢多看了两眼去,免得中毒呢。主子,还是罢了吧。”
萧方的语气依然僵硬,连自称都从“小人”成了“我”。
沈灏又怎麽察觉不到,遂抬手撩他的袖子,手至半空,萧方的左手在袖子下面已经挥了出来。两人的手在空中无声灵巧的过了三四个来回,沈灏神色一敛。
“萧方!”他冷著声音道。“你既然已经是我沈灏的奴才,难到不知道做奴才的本分?如今还不是让你脱了衣服为主人侍寝,只是看你一双手而已。若是受不得委屈,便离了吧!”
萧方浑身一震,脸上的神色渐渐沈淀了下来,又恢复了柔顺的笑容:“主子恕罪,是做奴才的失了本分。主子……”说著,便跪了下去,抬起双手道:“主子要看,小人便给主子看了就是。”
沈灏脸色漠然,过了许久才瞥了跪地的萧方一眼,这才动手去掀萧方的袖子。
萧方的手,便这麽轻易露了出来。
这双手,说它美万万不能。它青筋暴露,皮肤苍白,还透著暗灰之色。十指指甲更是到了难以想象的长度,竟已开始蜷曲。指甲墨色,并非涂染,乃是指甲本色便是如此怪异的颜色。若说它丑,也万万不能。这手皮肤细腻,手指修长,形如兰花,动如无骨,用一句弱柳拂风形容,亦不为过。
极丑与极美同时集中到了一双手上,一双属於萧方的手上。
因为那双手常年不曾见过阳光,也不曾做过重活儿,保养的极好。沈灏只要轻微使劲,便能感觉到萧方浑身瑟索。
“痛?”沈灏握著萧方的手,使劲用内力去捏。
“……痛的,主子。”萧方似乎抽了口冷气,却依然低著头,顺从的回答。
“你似是极爱惜这双手?”沈灏淡淡的问他,“你说,我将它们捏碎了如何?”
萧方抬头强忍著痛笑道:“小人刚才忤逆主人,十恶不赦,本该惩罚。主子是要捏碎了小人的手,还是打断了小人的腿,全是主子的恩露甘霖。”
沈灏弯腰,眼睛直盯入萧方神思的最深处。沈灏在他耳边道:“你错了。我不是为了罚你。”接著一阵剧痛从萧方的手腕处传来。饶是萧方,脸色也顿时煞白,甚至连笑也几乎再挂不住。
“你记住了。”沈灏的声音还在他耳边,不紧不慢的说著,“想捏碎你的手,是因为主子高兴。罚不罚,罚什麽,也是主子说了算。萧方,你太自作聪明。”
萧方已经难以克制的抖著手臂,却依然脸上带著笑,惨白著脸道:“小、小的……记住了……”
“很好。”沈灏点点头,松开了他的双手,萧方的两只手腕顿时剧痛,已然是脱了臼。
“去拿把剪子过来。”沈灏命令道。
“是。”萧方双手无力垂在身侧,单靠腿站了起来,到外屋拿了把剪刀捧在手上回来。因为脱臼,这个动作让他痛的钻心难过,却依然吃力的双手端著剪刀复又跪至沈灏面前,“主人,剪子。”
沈灏拿过见到,接著抓著萧方的手便往起拽。
萧方一时措手不及,“啊”的一声轻呼,剩下的声音便被他整个吞回了肚子里。这忍耐力便是沈灏自己也做不到。
他也不管萧方痛苦难耐,只将他的手拽至自己面前,拿著剪刀给萧方把一根一根的指甲统统剪断,他剪的仔细,没有伤到萧方一丝一毫,末了还将那指甲磨得圆润光滑。若不是萧方咬著嘴唇,手臂不由自主的颤抖,他还真仿佛是在照顾自己心爱的宠物。
“多谢主人。”萧方待剪完後,笑著谢恩,却又接话道,“其实主子,您不必为萧方如此细心修剪指甲。”
“为何?”沈灏已经起身去拿了本书在窗前书桌摊开来看。
“因为萧方这手,异於常人。”萧方在他身後诡异的笑了起来,仿佛十分开心,“萧方这双手,指甲长得飞快,每三天便能长上一寸。”
沈灏一愣,回头瞧萧方:“一寸?”
“是啊。”萧方道。
沈灏若有所思,竟然安静。
萧方见他不说话,便要告退,躬身退出去前,听见沈灏的声音穿过来:“手腕让唐刻帮你回位固定。不可用药。是你今日反逆主子的惩罚。”
“小的明白了。”萧方躬著背答道,“多谢主子赏罚。”
“下去吧。”沈灏遂拿了书看,不再理他。
“是。”萧方轻声应了一句,悄悄从屋子里推出。
直到萧方的脚步走远沈灏方才放下手里的书籍。
“指甲三日可长半寸?”沈灏喃喃。
若他没有记错……那恐怕并不是什麽好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