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州
我继续瞪视着他:“这是不是你们的共同安排?”
江进淡淡地道:“这是二哥的安排,我只是瞒着他告诉了父皇而已。”
“晋王也知道你代替江原迎亲的事?”
“他不知道。可是他知道车里的不是大哥,所以不会让赤冲杀掉车内的人。”
我迷惑起来:“你知道我会保护迎亲队伍,那么晋王安排赤冲来刺杀一个假燕王,实际上是为吸引我的注意,然后杀我?可是你却告诉了皇上,还乘机帮我脱了罪,为什么?”
江进微微一笑,眼睛却盯着某处出神:“我为什么要杀你?你又不会跟我争夺皇位。”
我极度震惊地看着江进波澜不兴的面孔:“你!”我冷声道,“原来你一直都有争夺皇位的野心!”
“我当然有。”江进的眼睛深处中闪着莫名的光,“打仗时,大哥取得总是首功;回到朝中,我为了能与大哥抗衡,又不得不依靠二哥。整天被他们压得透不过气来,在父皇面前,我永远是受忽略的角色,你以为我很甘心?”
我冷然凝视着他:“你打算利用燕王与晋王相争的机会,自己得利?你是怎么引得燕王迫不及待地出城?”
江进看我一眼:“告诉你也无妨,我写密信给麟儿,让他赶在这一日回到洛阳,晋王在他回来的路上埋伏兵力,然后今日进宫时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皇兄。”
我鄙视地道:“你在迎亲的最后一刻告诉江原:晋王设下埋伏劫持江麟,要挟他及时赶去,否则江麟性命不保?你自己引诱江麟回来,还有脸亲自去送信!如果是我,首先不饶的就是你!”
江进不自然地转头道:“皇兄不会知道,麟儿一向与他疏远,有什么事都不肯告诉他,却与我无话不谈。而且他早就有瞒过所有人独自出走的经历,这次得知大哥娶妻,赌气任性是很自然的。我猜皇兄也是故意,他就是要二哥露出把柄,好及时抓住进行反击。所以将计就计,而没有告诉父皇,否则以父皇的偏袒,还是不能彻底击败二哥。”
“然后你就利用了这一点,恰好提出代替他迎亲!不惜以江麟的性命为赌注!”
江进笑了一下,只是笑容里没有得意:“对,为了皇位,什么都可以赌上。他们都不会想到,这一次获利的会是我。大哥死后,二哥脱不了干系,他回城后,我会立刻上奏父皇,揭发他与南越太子暗中结盟,为了扩张权势用本国军事机密的作交换的事。证据确凿,父皇只有将他治罪,而我娶回父亲指定的王妃,成为父皇唯一的继承者。”
我猛然将剑横在他颈上,不客气地:“你不会得逞!”
江进伸指慢慢推开剑刃:“你杀了我也没有用,我什么也没做,只是在此等候胜利而已。父皇也害怕大哥二哥在今日出手,为了防止动乱发生,已经命禁军封锁了全城,就算你可以冲出城去,也带不出足够的援军。可惜父皇他不知道,争斗发生在城外。”
“我可以去求皇上干涉!”
江进淡淡道:“晋王已经阻住了所有向皇宫传递消息的通道,就算皇上立刻下令也来不及了,禁军中所有能调动的兵力都已分散到全城。除了父皇,谁都没有调禁军出城的权利。”
我咬牙道:“江原如果没有必胜的把握,不会贸然应战!”
“那是因为他漏算了许多事。”
我用可怕的眼神看着他,厉声道:“告诉我,城外的力量都有哪些?否则休怪我动手!”
江进的心情仿佛与我完全不在同一个世界,好像为我的徒劳努力而怜悯,直到我的剑尖在他颈上压出血痕,他简短道:“晋王府,宇文家,韩梦征。”
我为江进鬼迷心窍般的想法怒不可遏,突然,几柄利剑同时穿过车壁,刺入车内。江进这才清醒:“他们居然连我都杀?”
我鄙薄道:“你以为你已经是太子了么?”出手如电,点住江进身上几处大穴,将他拉出车外。
却见赤冲密谍只剩了一半,剩下的几乎悉数受伤,方才掷来的长剑已是几人的强弩之末,只有那名王管家不在其内。我大声命道:“将这些南越奸细全都捆起来,继续严密封锁街道。工部尚书孔颐勾结刺客嫌疑重大,没有皇上命令,不得放孔府一人出行!”接着我在人群里找到陆子庭,“陆长史!燕王在城外通向冀州的方向遭到伏击!立刻集结所有天御府的伏兵和将领出城救援!”
“裴潜燕七,清点人数!”
燕七道:“四十人!”
裴潜一身是血地报:“还有二十三人可以行走!”
我道:“燕七,带二十人去梁王府,告诉江容,借他的贴身护卫出城救援!他若不答应,用剑逼他答应!裴潜,带余下人出城援救!”
说罢把江进掷上马背,他大嚷:“凌悦,你要干什么!”
我冷冷道:“让你清醒过来!”说着策马奔向城西。
江进低声道:“你不会想去幽州王府罢?”我没有吭声,他又道,“宇文灵殊不会答应你的,他一直迷恋你,巴不得大哥消失,这次答应出兵伏击,也是因为二哥用这个说动了他。”
我沉默地握住缰绳:“江进,你对麟儿好全是为了利用他么?”这次轮到江进不肯吭声,我续道,“他从小没有母亲,又一直认为是父亲害死母亲,刻意与父亲疏远。在他心里最亲近的人只有对他好的王叔,我想他到死都想不到,是这个王叔为了一己私利将他陷入死地。”
江进好一会道:“他不用死,我告诉二哥让他放过麟儿。”
“父亲都死了,他不用死么?韩王殿下,你不知道这件事的残酷性?”
江进又是沉默。
我冷笑:“一个连起码的后果都没想好的胜利者?你觉得自己可以服众么?如果燕王和晋王都消失了,我看你也未必做得成太子!”
江进一惊:“为什么?”
我低低道:“我会杀了你。如果江原不在了,我不用在乎魏国有没有继承人。”
江进面色微变,突然挣扎起来:“凌悦!”
我沉沉道:“现在还有补救的机会。”我将马缰一收,停在一座大门外,拖着江进越过门口的守卫,直奔正殿。
宇文灵殊微微惊讶地站起来:“子悦,你……你来了。”
我丢下江进,一直望着宇文灵殊的眼睛,缓缓迈进门槛:“阿干,我要怎样做,你才肯下令撤兵?”
第116章 变生不测(下)
宇文灵殊先是怔了一下,接着不解道:“什么撤兵?”
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阿干,你不是已经被晋王说动,答应他在今日一起围击燕王么?如果你竟没有照办,那可算背信弃义了。”
宇文灵殊琥珀色近乎透明的眼眸蓦然收紧,好一会,他低声道:“子悦,其实我早猜到你会为此来找我。”
我挑起眉:“于是阿干在等我?”
“不。”宇文灵殊急忙道,“我知道你以为是我,可这是父亲的决定,我做不了主。”
“真的么?”我笑,“伯父远在幽州,晋王有什么话,不需要先由你来转述么?否则,即使他答应了什么,身在洛阳的你若不能配合,这行动如何进行?”
“子悦,别这么看我。”宇文灵殊微微躲开我的视线,就好像我的笑容刺痛了他。最后深吸一口气道,“我承认,晋王确实先来找过我,我不能贸然决断,于是将他的话传给了父亲。父亲最终觉得只有与晋王合作,才能保住我们宇文氏族的利益不受侵害。”
我并不放过他的眼睛,又向他面前走近几步:“什么条件?晋王许给了宇文氏什么条件?”
宇文灵殊仍不看我,眼神却充满向往:“他答应夺位之后,重用父亲为上将军,领兵征讨南越,并承诺让我们重新回到河西故土。”
我淡淡道:“条件确实诱人,可是你们没想过万一失败的后果么?”
宇文灵殊摇摇头:“失败了也不会比现在更糟,宇文家百年中曾为多少君王效力,可地位从未像今日这般尴尬。子悦,你没有感觉到么?不管皇上还是燕王,对宇文家采取的都是严密防范的手段。让我们从经营数代的河西迁往幽州,就是断去宇文氏根基的杀手锏。而幽州本是燕王封地,燕王的影响早已在那里根深蒂固,父亲很难短期内取得幽州民心,发展起来难免处处受制。现在天下未定,皇上需要稳住我们。可是等到天下归一,燕王继位,以他卓越的军事才能,根本不需要我们的存在,甚至会将我们视为威胁。如果有一天,他想让我们从幽州土地上消失,那会是易如反掌的事。”
我听了他的话,突然一把扶在殿中朱红色的木柱上,不停地笑起来。
宇文灵殊皱眉道:“子悦,你笑什么?”
“我笑阿干被晋王彻底欺骗了,却还不自知。”
宇文灵殊一惊,立刻又平静下来,不无遗憾地看我:“子悦,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无论怎样,我不能答应你。燕王今日,非死不可。”
我一笑,让他看我身后:“阿干没注意到我还带了一个人么?”
宇文灵殊看看江进,坚决道:“你就算叫韩王一起来,也是一样。”
我冷冷地笑,回身把江进拖进门里:“你告诉我阿干,今日晋王能不能成功!”
江进认真看着宇文灵殊:“他的结局不会比死更好,不过只要宇文家肯与韩……”
我一指点中江进的哑穴,阻止他再说下去。江进怒目瞪视着我,忽然将身体向我撞来,我稍退一步,他立刻夺门奔向门外。我哼一声,伸手拉住他衣领将他拖倒在地,顺手又点住他腿上穴道。江进更加狠狠地看我,用口型无声地对我破口大骂。
宇文灵殊看得目瞪口呆。我冷冷地重新面对他:“阿干,没有一个强盛国家的君主,会甘愿让自己的势力被权臣分割。宇文氏族一直受君主重用,是因为那些国家偏安一方,地贫民弱!试问百年中,宇文家侍奉过的君王,哪一个得以长久维持,哪一个不是迅速覆灭,否则,你宇文氏何以背上朝秦暮楚、反复无常的骂名?”
宇文灵殊说不出话来,脸上表情有些动摇。
“魏国与你们过去投奔的国家都不同,不但兵强马壮,而且君主英明,这就注定任何人都不可能在这样的国家里长久保存割据势力。燕王能力强,可以控制你们,或许还能让宇文家保存势力;但晋王生性阴狠,又不擅兵事,绝不会允许你们壮大。你听信晋王一面之词,只会让宇文家彻底覆灭。”
我看着江进续道,“韩王现在已经掌握了晋王足够的罪证,准备向皇上揭发,所以即使晋王侥幸得胜,他也不可能得到继承权!晋王失败,宇文家只有跟着一同覆灭,连偏安幽州的权利也丢失掉。”
宇文灵殊有些惊疑,又有些犹豫,他看看江进,又看向我:“子悦,你在迷惑我么?你这么说,只是为了救回燕王?”
我淡淡一笑,低声道:“阿干,记得我们结拜的时候,你说要与我肝胆相照,将我视若亲弟,我……也是从心里想将你视为亲人。现在亲人与我背道而驰,我不想失去他,于是来做最后一次努力。”
宇文灵殊怔愣地看着我,目光在我脸上飘摇,猛然间,他用力咬牙侧过头:“既然不能听信晋王的一面之词,你的话也不能全部听信。我不能违背父亲的命令,至少现在宇文家还握有主动,我不能用整个家族的命运作赌注。”
我的目光变得有些冷:“你已经在做赌注了。”
宇文灵殊眼中闪过野兽般的嗜血光芒:“那我宁愿一赌!韩王已经在这里,只要我将韩王杀死!”
地上的江进浑身一震,急切地运动内息,想要把穴道冲开,可惜无济于事。
我垂目,沉默良久:“阿干,你要与我生死相决了?”
宇文灵殊眸中杀气收敛,有些微微的痛苦:“不!我愿意为你死,可是在这之前,燕王必须死。”
我忽然抬起头,用我认为最炙热的目光望向他:“你是真心对我,甚至愿意为我死?”
宇文灵殊认真道:“从很久以前,我就这么想,只是从不敢说。我并不期盼你能同样对我,能与你结拜,我已经觉得满足了。”
我点点头:“如果我今天死了,阿干会为我收殓尸首罢?”
宇文灵殊猛地抓住我的肩头:“子悦!”
我看一眼他身后的贴身家将们,微笑着推开他,将手指伸到腰间,解开衣带:“反正要死了,不如死前免去不能回应阿干一片真情的遗憾,无牵无挂的去罢。”
宇文灵殊僵住,吃惊地看着我:“子悦,你……”
我已经将衣服褪到肩头,淡淡问:“阿干不愿意?”
“我……”宇文灵殊眼神迷离,全身剧烈地震颤起来,他突然用力将我抱住,喃喃地说了一句鲜卑语。
我收住袖里的短刀,两手垂在身侧,平淡道:“阿干的话,我听不懂。”
几个家将却已经跪下,语调急促,好像在劝阻什么。宇文灵殊平静地看着他们:“也许这样做,才能是宇文家最好的退路,如果父亲因此蒙受损失,就让他惩罚我吧。”
他回身,轻轻替我拉起衣襟,又重新抱了我,声音充满伤感:“子悦,我不想失去你,我也不想在你面前变得卑鄙。”他用鲜卑语严厉对家将说了什么,接着走过去替我拖起江进,“我跟你出城,制止宇文家的士兵与燕王为敌。”说着牵来自己的坐骑,与我一同打马出门。
他这样改变主意,反而让我心情又复杂又愧疚,只有轻声问:“阿干,你想清楚了?”
他点头,又自语般道:“我大概也有些鬼迷心窍了,即使明白你的话有理,有一刻出于私心,居然只想置燕王于死地。直到你方才……我才发现自己内心有多卑鄙。”
我无语良久,也许我只有更卑鄙,为了及时退兵,甚至想过在乘他不备时割下他的头颅。即使我过后以死赎罪,也难掩罪欺骗他感情的恶罢。
临近西城门,果然有禁军阻拦,我没有与他们多作纠缠,策马直冲而过。对守城的卫兵扔下令牌,喝道:“紧急军情,奉旨出城!”
守兵依然不动,怀疑地看一眼被在宇文灵殊横搭在马背上的江进,肃然道:“请殿下出示圣旨!”
我冲过去一剑砍上他的臂膀,怒喝道:“开门!再敢延误军机,阻拦者就地斩决!”说着挥剑乱砍,守卫们不能抵挡,四散去搬救兵,我将剑逼到一个带头守卫颈上:“快开城门!”
那守卫一脸恐怖地指挥余下几个小兵卸下门闩,我将剑收起,却见身后已有几十名禁军包抄过来,我重新挥剑将他们逼退,对宇文灵殊道:“阿干,你前面带路!”等到他带着江进顺利出城,我策马跟上。
夜幕已渐渐黑沉,天际的星光好像埋伏暗处的犀利眼眸,嘲笑着我们在旷野里狂奔的身影。
江进不知何时哑穴解开,忽然在马背上大笑起来:“凌悦,你跟了我大哥以后,真是越来越风骚啊。怪不得都说胡人蠢笨,宇文灵殊,你不知道他在骗你?好一场主动献身的好戏!要是我,一定将计就计,吃干抹净,然后照样我行我素,看他会不会后悔得哭出来!”
宇文灵殊冷冷道:“我知道,但是不用你来多嘴。韩王殿下,你最好小心我手中的弯刀。”
我看着宇文灵殊平静的神色,不由道:“阿干,万一……你父亲那里打算怎么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