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州
我微微一笑:“关公子,你是个聪明人,假扮我有什么后果,你一定早有准备吧?”
关慕秋脸色一黯:“殿下无需担心,草民从一开始就知道,只求殿下……”
“这个么,已布置好了。”我在书桌后坐下,皱眉道,“只是我皇兄的性子一向阴狠毒辣,本王也没有十成把握救出她们母女……”
关慕秋抬起头来,显得急切又有些惊惶,他对上我的眼睛,突然毫不犹豫跪在我面前。我忙道:“关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关慕秋目中露出决绝的神色,对我拜了几拜:“凌王殿下,草民知道你是人人敬仰的英雄,也知道殿下绝不会袖手旁观。草民这条命本就在殿下手中,若是殿下能救出我苦命的妻儿,草民便是粉身碎骨也会报答殿下的大恩!”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做完,心想这关慕秋反倒要将我一军呢。温言向他道:“这可是你说的,真的心甘情愿为我卖命?”
“草民绝无半点反悔。”
我眼中透出笑意,轻轻一叹:“关公子,不到万不得已,本王怎能忍心让你涉险?我现在处处危机,再做这件事得罪皇兄,这危机便又深了一层。可是有你这句话在,本王拼着冒犯皇兄也要救你妻女出来。”抬眼见严安正领着那几个侍婢进来,我故意厉声问道:“严安,那对母女救出来了么?可没伤了人罢?”
严安道:“回殿下,属下正要来报,那对母女已经安置在厢房中,只受了些惊吓,倒是前去营救的侍卫们有几个伤着了。”
我顺势道:“做得好!”转眼看到关慕秋有些惊喜的脸,又道,“还不快叫人带关公子下去,务必先让关公子一家见上一面。”
关慕秋满怀感激,又是深深一拜。我满意地点点头,心想耍点手段让他真心随我固然应该,不到万不得已,也确实不能让他陪上性命。摸摸额头,向地下新跪的三个人看,放慢了语速问道:“叫什么名字?”那三个侍婢却都不说话,有一个抬头偷偷看我一眼,立刻又埋下头去。
严安在旁道:“怎么学的规矩?殿下问话,一个个报上来。”几个女子这才依次将名字说了。
我看了严安一眼,放柔声音道:“本王知道有些人总私下编排本王的不是,说我生性残暴之类,我也听得烦了。你们不用理那些,本王其实一向仁慈宽厚,只要你们忠心服侍,绝不会亏待你们。”几个侍婢忙称是,我又道,“这样,我这屋里缺一个端茶送水的丫头,你们谁愿意留下?”
三人互相看了几眼,终于,其中一个叫锦绣的低声道:“奴婢愿留下来服侍殿下。”
我笑道:“好,你在屋内,另外两个便在外面了,都下去罢。锦绣,现在就去给本王沏杯茶来。”锦绣忙应声去了。我又向严安道:“去瞧瞧关慕秋交代完了没,不能让他们见得太久。”
人走光后,我又靠在桌上思索一阵,总觉得还忘了一件极重要的事,可就是想不起来。
傍晚刘恒火急火燎回来,见到我自然又是高兴又是不停抱怨,我耐着性子听,倒听出一个消息。怪不得江原丢下我自己溜之大吉,昨日探密太子书房的事已被察觉,有侍卫咬定眼看着末席上有两人中退离席,其中一人着黑衣。这一下江原难逃嫌疑,太子不肯罢休,正在与北魏使者交涉,要求交出疑犯,不过又因为苦无证据,没法立刻抓捕。听说这消息已被火速送往北魏朝廷,要求北魏国主亲自出面解释。
我听了低声笑道:“这下可让他惹出乱子了。”
刘恒也道:“可不是,我去找殿下的时候,发现他们全都不在,一打听才知道都躲起来了,那个叫荀简的主使似乎去了宫里交涉,也不知情况如何。”
说话间锦绣又给刘恒上了茶,刘恒瞟我一眼笑道:“殿下,这么快就用上了?”
我轻抿一口茶,也笑:“自然,你觉得怎样?”
刘恒拖长调子道:“面如桃李,璨若春花,不错不错。”
我向锦绣笑道:“刘侍御夸你呢,还不道谢?”锦绣笑着垂下头,脸上似乎浮出一朵红晕。
这一天,我好不容易将刘恒赶回他自己家,令关慕秋去偏院住了,不再让他轻易露面,留下锦绣和另两名侍女在内外服侍。又过几天,锦绣熟悉了环境,越发服侍得周到起来,我也常夸她不愧是宫里调教出来的,偶尔还跟她调笑两句。
再过两天,将关慕秋的妻女送去严伯的家乡安度余生,关慕秋与那女子生离死别,哭得好不凄惨,连我在旁边看着心里都一颤颤的。
宫里传来消息,江原的事有了了结,北魏国主又送来不少贡品,百般斡旋下洗脱了江原的嫌疑,父皇颁下圣旨,令他们立刻离开南越。我心道这个祸害总算是要走了。好大一块肥肉,杀又杀不得,走了省得整天在我眼前晃荡得难受。
北魏国主派人送贡品时顺便说了婚期的事,父皇于是命太史查阅年历,太史回报本月二十六正是好日子,父皇一点头,算是定下了婚期。一时间登门祝贺的宾客络绎不绝,就连川庆公刘禄都送了一份贺礼。可我心里总有个解不开的疙瘩,弄得心里很不踏实,到底是什么却又说不清楚。
晚上,我在桌边翻阅兵书,锦绣照例用漆盘托来一杯清茶,走到我跟前道:“殿下,请用茶。”她现在喜欢走到靠我很近的地方才唤我。
我顺手接过茶盏,看了一下,端到嘴边。将喝未喝之时,突然飞起一脚,踹了出去。
锦绣毫没防备,重重摔在地上,疼得弯了腰,她吃惊地瞪大眼睛,颤声哀求道:“殿下!”
与此同时,几道银芒从她弯腰处射出,我挥手用兵书挡掉,及时上前点了她穴道,冷冷道:“你为何要加害于我?”
锦绣不做声,只将口一张,我又点住她哑穴,冷笑道:“想自杀么?”抬头向门外道,“来人!”
不多时,严安带了几个侍卫来到书房,见到地上情景都不由吃了一惊,严安问道:“殿下,出了什么事?”
我哼了一声:“将她绑起来带到隔壁,我要亲自问她话!”
我书房隔壁是一间隐蔽的耳房,我瞧了瞧捆在房中的锦绣,又瞧了瞧被捆来的另外两人,摇摇头:“本王早说过,只要你们忠心服侍,我便好好待你们。为什么偏偏不听呢?”
我走到锦绣跟前,掐起她下颚,柔声道:“锦绣,是不是本王对你太好了,令你不满意?”
第20章 辣手相摧
锦绣遇到我带着寒意的目光,目中一震,随即垂下眼。
我笑道:“差点忘了。”伸指解了她哑穴,“现在你可以说了么?”
锦绣咬唇道:“奴婢无话可说。”
我低头看着她,轻轻笑道:“是么?我会让你有话可说的。”转头向另两名侍婢道,“你们可以看着。”
我拍了两下手,严安带了几个人进来,其中一人将一桶水慢慢从锦绣头上浇下。如今正是夏季,衣衫单薄,被水稍稍一浇,就会露出若隐若现的身体,这对女子来说自然是一种羞辱,锦绣脸上立刻露出惊恐羞愤的神情来。其实用这样卑鄙的手段逼供,我也十分无奈,可是这个女子不识相地要害我性命,也只能以毒攻毒了。
我皱皱眉道:“锦绣,本王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在茶中下毒?”
锦绣最初的惊慌过去,咬牙冷笑道:“我听说凌王殿下是个英雄,没想到今日会以这种卑鄙手段对付我一个小小女子。”
听了这话我微微笑了:“你这激将法有趣,我倒从来不当自己是英雄。你是不是觉得我平日脾气太好,所以不相信呢?”指指严安道,“如果我没记错,这位严管家早就警告过你们,是你们自己不肯走;你们初来我房中时,我也警告过你,就可惜你记性太差!今日我再怎么做,不过是把警告变成现实罢了。”
锦绣目光一滞,大概想起了严安对她说的话,再看到我的笑容时,脸上不自觉地带了一层恐惧。
我又一笑:“既然你没有别的话说,我们就开始吧。”从袖里拿出一根极细的发簪,毫不犹豫刺进锦绣颈后。
房中安静得不像话,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锦绣身上,她没有发出痛苦的喊叫,但脸上的表情却分明比受了最严酷的刑罚还要痛苦。过了一阵,她终于战栗着呻吟出声,却已目光涣散,显然已失去了正常的思维能力。我将目光从锦绣扭曲的脸上移开,向瘫软在一边的两名侍婢道:“这滋味如万虫噬骨,偏又无处着落,令人生不如死。你们要尝尝么?”
两人颤声道:“求殿下开恩!”
我将银簪拔出,嘴角微扬:“只要你们说出是谁指使,我便可以放过你们。”
其中一人大着胆子道:“回殿下,我们一直忠心服侍,与锦绣没有半点牵连。”
我将目光在她们脸上一一划过,半晌笑道:“没有牵连,那你们拇指箭枕上怎么都生有一样的茧?”
“这,这是奴婢们平日绣花磨出的茧。”
我微笑道:“我有告诉你们箭枕在哪里么?只有练过箭的人才知道得这么清楚,你们在宫中怎么得知的?”我不再说话,只将银簪拿在手中把玩,两人脸上同时写满了恐怖。
这时锦绣渐渐清醒,看到我拿着银簪,先是迷惘了一阵,接着露出惊恐万分的神情。我慢慢向她走近,轻声问道:“是谁指使你对我下毒?可想好了么?”等了一阵,锦绣仍是默不作声,我摇头道,“你这般固执,我也无法可想,只有再请你尝尝另一处的滋味。”银簪落下,锦绣突然撕心裂肺般大叫起来,叫得房中的严安等人都悚然动容。
我将银簪拔起,向那两名侍婢道:“说罢。”
两人早已面无人色,终于战战兢兢说出她们是太子秘密安插的人,随时等在府中候命,一旦接到指令便要对我下毒。我听完之后点点头,淡淡道:“你们是银贵妃宫中的侍女罢,那么参与谋事的也有银贵妃了?”两人又震惊地对望一眼,点头称是。我轻笑了一声:“很好,如果不想像锦绣这般,就记得对别人也这么说。”
太子生母银贵妃是唯一一个懂得些拳脚功夫的后妃,虽然她刻意隐瞒,却被我发现了她宫中的侍女在练习射技的事实。所以那些宫女被送来之时,我便多加留意试探,果然露出了端倪。
我命侍卫将两人带入密室,又转身对锦绣道:“她们都招了,你不招么?”
锦绣瑟缩了一下,有气无力道:“该说的她们都已说了,你还要知道什么?”
我苦笑道:“就算你心中怨恨,也该将这份仇怨分给皇兄一半。若不是他迫我如此,我又怎会费心来逼你?”
锦绣道:“那是因为你本来便心肠毒辣之极。”
我不由哈哈笑几声:“越凌王向来手段狠绝,岂会徒有虚名?只是用在本国人身上倒是第一次,你该觉得荣幸才是。”
锦绣颓然道:“是我看错了你,居然被你言行迷惑,太子殿下果然顾虑得有理。”
我笑道:“你不妨说来听听。”
锦绣道:“太子殿下说你绝顶聪明,要我竭尽全力,却不指望我一击得手。见到你本人后,我只觉你慵懒随性,全然不像个厉害角色,便放松了警惕,果然是落得功败垂成。”
我听了心里一凉,模模糊糊有种极为不详的预感,皇兄不指望她们杀了我,却仍是派她们行刺,那是为了什么?我不动声色道:“连你可能败露皇兄都猜到了,足见他比我狡猾十倍。”
“但你却比他歹毒十倍。”
我哼笑两声:“我歹毒?我是他亲弟弟,他却安排你来杀我,你说是谁更毒?更何况是你先要动手害我,折磨你几下难道不该?”
锦绣面如死灰:“你干脆杀了我吧。”
我冷冷看着她:“我是要杀你,却不是现在。”我向严安微一示意,严安将一方浸了迷药的白布捂在锦绣脸上,令人拖了下去。
我擦擦冒出虚汗的额角,跟着迈出房门。只见严伯肃立门外,脸上露出不忍之色:“殿下何须亲自来做,这些事吩咐安儿去做就好。”
我轻笑:“没有第一次,怎能狠下心做第二次?”
严伯摇头道:“你这个孩子啊!”
我问道:“严伯来找我,一定是宫中传出什么消息了吧?”
“老奴刚刚得知皇上突然传谕,赐了川庆公五十黄金,二十蜀帛,一尊御酒。”
我凝眉道:“这么晚了,父皇赏赐……”突然大叫道,“糟糕!”
向严安喊道:“快去备马!快去备马!”又急向严伯:“麻烦严伯亲自跑一趟辅国将军府,告诉宋师承大人赶去川庆宫!”我一边说一边往前院跑,叫来两个亲信侍卫嘱咐道:“你两个骑马分去左右两卫军营,告诉张、李、齐、陈四位将军按约定行事,务必隐秘!”说罢带了严安,飞速赶往川庆宫。
蜀川旧主刘禄所居川庆宫位于皇城西北,我的王府却在皇城之东,两者相距几十里。
一路上我终于记起,江原那日对我说了他最后在太子府看到的一本奏章内容,在奏章中太子赵誊预备向父皇进言鸩杀刘禄。江原随口谈论并且乐见其成,当时我却也因醉酒听得朦朦胧胧,更无法及时作出反应。想到这里,我追悔莫及。
现在造反的只是“反赵复刘”的流砂会,一旦刘禄死了,南越面对的就是整个蜀川的刻骨仇恨。更可怕的是,皇兄故意在宫女中安插人手,就是要转移我的注意,毒杀我是做戏,真正要杀的却是刘禄!
我伏在马背上,发狂一般狠抽马鞭,终于在半柱香后闯进川庆宫的大门。
川庆宫本是一座离宫,如今用来软禁刘禄,只用了少数侍卫,宫内人烟稀少,一派荒凉景象。我飞快掠过几座正殿,等到站在刘禄寝殿门外,却有些犹豫,手抬起来迟迟不敢落下,生怕推门见到的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停了一阵,终于推门。大殿里光线暗淡,跟两年之前大不相同,放眼望去竟然不见一桌一椅,更令人觉得空旷萧索。我心里紧了紧,借着微弱的烛光转头四望,总算在大殿尽头见到一个身着白衣的身影。
刘禄跪坐在一方锦褥上,面前放了一张瑶琴,琴旁铜炉内燃着短短一截沉香,倒不像有人来过。我长长松了一口气,快步走过去道:“川庆公一向安好?”
刘禄慢慢抬起头来:“凌王殿下安好。今日屈尊降临,可有贵干?”
我仔细观察,见他面色如常。便道:“多年未见,心中牵挂。不知在本王之前可有客人到访?”
刘禄惨淡一笑:“一介降臣,有谁还肯做我座上之宾?唯有殿下了。”
我笑道:“几年未见,川庆公似乎变了许多。我看你容貌清减,可是我南越食不够精,人不够美?”
刘禄淡淡道:“殿下取笑了。初来之时,禄只想醉生梦死,然而亡国之痛寤寐相随。时至今日,禄再不知谦耻,也不敢安享嗟食。”
我看着他道:“弱肉强食,天道使然,还盼川庆公想开些。”
刘禄凄然道:“我若想不开,早便在殿下破城那一日殉国,又如何会虚受这五年光阴?”
我示意严安去殿外把守,自己在一旁坐下:“川庆公文采斐然,赵彦一向真心敬服。本王虽长在边疆,却无时不关注川庆公新作,每每读起都不忍释卷。”说罢随口吟道:“离恨伴东风,关山梦还休。月华应照水,无奈一江秋。好诗,好意境。”
刘禄面色平静:“殿下过誉了。”
我目光一闪:“不过本王劝川庆公还是少做些,若要排解心绪,方式有很多,比如弹弹琴、看看书,如觉得孤寂,本王也可为川庆公多找几个通文墨的才子佳人相伴。像前日太子宫宴上出尽风头的事,最好免了。”
刘禄低头道:“谨受教。臣听闻凌王殿下也是颇通音律之人,臣愿借机弹奏一曲,可否请殿下赏面指教?”
我笑道:“本王久不习此道,早已生疏,只有静坐细赏了。”
刘禄道:“殿下不必过谦。知音难觅,还请殿下击节相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