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蔻红
刘氏和沈文少年夫妻,十分恩爱。当时沈文的死讯传来,刘氏当场就受不住昏了过去,之后又操持丧事,伤心劳力,身子十分虚弱。今日沈老大尚算安稳的落了葬,刘氏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让沈慕伺候着吃了些清粥咸菜,又流了一会儿泪,等哭累了也就睡下了。
沈慕瞧他娘睡沉了,这才自己胡乱吃了两口粥,把家里门从里头拴上,自己翻墙出了门。
却说沈家二老和沈老二一家没在大房占到便宜,又被老村长训斥了一顿,灰溜溜地回了老宅。
一路上沈老二骂骂咧咧的,连带去世了的沈老大也被他挂在嘴上念叨了几句。沈老汉难得没有训斥他,要说原本沈老汉可能还对去早逝的大儿子家要钱有些心存愧疚,可这次的受挫却让他心生了怨恨出来:恨沈慕让他丢了面子,恨沈慕没有乖乖被他安排,把钱拿出来。
明明自己都打算好了把二狗过继给老大名下了,他们也不算亏,是沈慕娘俩不识好歹!果然是刘氏那个搅家精教养出来的孩子,就不是个好东西!
一行人刚回到家没多久,门外忽然响起打雷般的敲门声。沈老二一个哆嗦,腿一软差点没跪下去,哭丧着脸道:“爹,这可咋办啊?”
沈老汉也慌乱了一瞬,强撑着让自己镇定下来,骂道:“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怎么会被人堵到家门口,你大哥又怎么会死?!”
虽说不喜沈老大,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也没想过要他去死。只要沈老大活着,就算不住在一起,就算这个儿子不听自己的话,那说出去他也是秀才的爹啊!
“大哥是自己跌在石头上的关我啥事……”沈老二嚅嗫了两句,被他爹一瞪,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了。
“老头子,这时候就别说这些了,现在到底该咋办啊?”沈老娘见门口的人都要闯进来了,老头子还只顾着教训儿子,连忙开口。敲门声越来越大,原本村里人还会帮忙拦一拦,但自从沈老大死了,村里人便都远远的看着,再没人上前了。
“谁惹得事儿谁去对付!”沈老汉撂下这么一句,也不跟他们耽误,扯着沈老娘回自己屋里,开始藏值钱的东西。
他们家已经被闯进来好几回了,每次都被拿走好些东西,家里下蛋的母鸡都给抓走了。偏偏来要债的人还说,这些东西根本不值钱不能抵债,就当做利息了,气的老两口的心都在滴血,可也没办法。只能趁着他们还没闯进来,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藏起来。
沈老二哪敢去开门。敲门的人敲了一会儿便没了耐心,一脚把门给踹开。随着一声巨响,沈家老宅刚换上不久的结实大门又牺牲了,四五个壮汉鱼贯而入,带头的脸上长长的一条刀疤,看着就是不好惹的,沈老二早没了在沈慕家的神气劲儿。他就是个欺软怕硬的,面对刀疤脸只有瑟瑟发抖的份儿。
刀疤脸身后的几个人不等他吩咐就窜入了各个房间,不久房间里就响起了沈老汉的骂声,沈老娘的哭声。刀疤脸像没听到一般,直接提着领子把沈老二拎了起来。
“银子呢?”声如洪钟,炸雷一般的声音在沈老二耳旁响起。
沈老二抖成一团,脸上带了讨好的笑,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扭曲至极:“各位大爷,我们家是真的没钱啊……”
刀疤脸很是不耐烦:“没钱就拿房契地契来,你当老子一趟一趟的过来是陪着你们好玩呢?”
刀疤脸也是非常的郁闷了。这个沈老二在他们赌坊输了些银子,轮派到他来要账。原本沈老二只是赌输了十五两:他们做这行的,也是很有些眼色的。虽然会使些阴私手段,但也忖着度来,不会闹出太大的事情来。似沈老二这样衣衫还算整齐,没有补丁的农家人,十五两当是拿得出来的。当然,至于是卖地还是卖房子才能拿出来,就不是他们赌坊要考虑的了。
刀疤脸到了沈家屯一打听,确实沈家家境还算不错,说不定不需要卖房卖地就能还上。可这沈家二老也真是心硬啊!当着他们的面威胁要剁他们儿子的手都无动于衷,又怎么也翻不到沈家的房契地契。还是沈老二被打怕了,才带着他们去镇上找他大哥要钱的。
没错,当时去镇上找沈老大的,就是刀疤脸。刀疤脸当时也是没细想,只当沈老二受不了皮肉之苦终于供出了家里的钱财所在了,就带着兄弟跟着沈老二去了镇上。
沈老大当年考中了秀才,原本是在村里的私塾教书的,可因为分家的事儿,村里好些人讲究他,差事就丢了。沈老大不愿意在村里听那些闲言碎语,便在镇上的书院又找了份教书的活计。这书院也是他一个同窗家里的产业,给沈老大的待遇不错。
往常沈老二偶尔也会来镇上,打着沈家二老的名号来问沈老大要钱,打打秋风。沈老大忖度着真假,有时也会给他一点,没想到这次要的不止是钱,还要了他的命。
若说赌场追债,使些阴私手段也是约定俗成的,什么断人手脚卖人儿女,衙门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毕竟欠债是真,有欠条在,衙门也懒得管这些琐事。
而沈文和沈武虽然分了家,另立了户籍律法上已经不算一家人了。可律法不外乎人情不是,沈武还不上钱去沈文家“拿”一些,对于赌坊来说根本是理所当然的,反正都是他们老沈家的人!
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闹出人命来,死的还是一个身有功名的秀才!衙门想装不知道都不行了,一条一条细论下来,分了家的沈文沈武即便是亲兄弟律法上只能算旁戚,赌坊根本没道理上门去找沈文,而沈文因此事致死,原该杀人偿命,但当时沈老大到底是被谁推的没人看见,也没人承认,不过肯定是赌坊的人干的了。县令老爷便判了赌坊主人赔给沈文家三十两银子——一般命价赔二十两便也够了,因沈文是秀才,多赔十两。另赔书院五两银子去晦气。
赌坊主人自己家的债没讨来,反而要赔进去银子,起了个倒仰。他自是个不肯吃亏的,便把这债一并算到了沈老二头上。只说二人已经分家,沈武便是要哥哥代为还钱,也该自己去找沈文借了再拿来,不该带着赌坊的人去找那不相干的人。究其因果,在沈老二身上。
沈老二苦不堪言,十五两银子他爹娘都不肯替他出,这一下子又从天上掉下来三十五两银子的巨债,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第4章 赌坊讨债
沈老二觉得这三十五两不该算在自己头上,想要去衙门告状,说这债根本不该算在他头上,却连衙门口也进不去了:他又不是有功名在身的,况且县令大人最是厌恶这些赌徒,在县令看来,这桩案子根本在于沈老二自己立身不正,进了赌坊。纵然赌坊里常有人诱着客人去赌、去借钱,但若你不曾自己走进赌坊去,人家又哪有机会设套给你钻?
是以历来与赌坊有关的案子,县令大人才不愿趟这趟浑水。
赌坊的人原还有些顾及,见沈老二连衙门的门也没摸着,心中也明了了大人的意思,便逮沈老二,妥妥的把这笔账算在了他头上。
于是原本沈老二只赌输了十五两银子,到了如今反而是要赔赌坊五十两银子了。若说十五两银子他家勉强还能凑齐,五十两银子可真的是要砸锅卖铁、卖房卖地了!
只是到底是刚死了人,他们赌坊在县太爷眼前排上号了,一时间也不敢做剁人手脚这样打眼的事情了,刀疤脸带着小弟来了好几趟,沈家二老把东西藏得死死的,也没翻到沈家的房契地契在哪里。
刀疤脸想着心情更是不好,在沈老二的身上又狠狠踹了几脚。要不是这个狗东西,他们也不会弄死了人,也不会被县太爷盯上,要账也不会这么麻烦!他们这群大老爷们哪有那个闲工夫跟这群村人斗小心眼?
刀疤脸的几个手下从屋子里出来,手里拿着几块布几个鸡蛋,和一些不太值钱的家伙什儿,脸色也很是不好看:“大哥,这两个老东西藏得真是严实!”来了几回,搜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少了,都不够几个兄弟的脚钱。
刀疤脸也不意外,他们来了几次了,都没搜到沈家的房契地契。可这事儿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刀疤脸眼睛转了转,目光落在一旁瑟瑟发抖的沈老二媳妇和孩子身上。
沈老二的媳妇韦氏被他这么一瞅,就像是被他的目光蛰了一样 ,惊叫一声遮住了自己的脸。
刀疤脸:“……”本来就不善的脸色更是黑了几分。
这个女人都半老徐娘了,还以为啥呢?他刀疤爷爷的眼光会有那么差??
不想再多看那个自以为是的女人一眼,刀疤脸朝自己的手下递了个眼色,几个人立刻上前,把韦氏身边围着的几个孩子个拽了过来。韦氏一时没反应过来,原本以为这些人是瞧上了自己的美色……等孩子被抓走了才反应过来,再去抢孩子已经来不及了。
三个孩子哭着喊着挣扎着叫娘。
刀疤脸蹲下身瞧着沈老二大惊失色的脸,冷笑道:“以为闹到县太爷那儿老子就治不了你了?你以为你是你那个秀才公大哥,值得县太爷费心思?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算不能剁了你的手脚、要了你的命,老子也有的是办法治你!”
他直起身子瞧了一眼从屋里出来的沈家二老,扬声道:“沈家欠我们赌坊五十两银子,这三个孩子就抵了十两,还差四十两,三天后老子再来,拿不出钱,就把你那两个大的儿子和你媳妇一并卖了!”
刀疤脸瞧了瞧韦氏,虽说已经是个半老徐娘了,但卖到那种下等的窑子,也是能卖个二三两的。
韦氏却已经慌了神,“不行啊,大爷,可不能卖我的儿子啊!我们家,我们家有钱,有地!当家的,爹、娘,他们要卖了狗蛋啊,爹、娘,拿钱啊!爹、娘,狗蛋可是老沈家的根儿啊!”
她生了三个儿子,老大老二都不算很聪明,唯有小儿子狗蛋机灵得很。韦氏一直很羡慕大伯哥秀才公的身份,一直寄希望于自己的小儿子也能让自己家改换门楣。如今一听刀疤脸要把她的儿女拉去卖了抵债,忍不住哭嚎起来,一迭声的求着沈家二老拿钱出来。
沈老汉和沈老娘在正房门口瞧着,抿了抿嘴,最后还是缩了回去。要说他们心硬也好,胆大也好,其实他们是不信赌坊的人真敢剁人手脚卖人儿女的,最多也就打老二一顿,受点皮肉之苦忍忍就过去了。怕,也就是怕刀疤脸连他们两个老得也打。这些人心可黑着呢,专找那看不见的地方打,不伤筋不动骨,却疼得人受不了。二儿子已经受过好几回了,他们俩个一把老骨头了,可受不住那个疼。
终归还是因为老两口在村子里呆了一辈子,见识有限,无知的大胆。
可沈老二不同,沈老二偷偷出入赌坊也有些时间了,听说的、甚至亲眼看见过赌坊的人剁人手指,他绝不怀疑刀疤脸说要卖他儿女的真实性。沈老二坐在地上,半晌扑过去抱着刀疤的腿,求道:“大爷,再给我三……不,五天时间,五天时间我一定凑够钱,大爷!”
刀疤脸等的其实就是这句话,他要沈老二的儿女也没啥用,就是卖了他们,离沈老二欠的钱也差得远的,且这沈家看着明明是能还上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