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芳杜若
即墨辰阖上眼睑,长而卷曲的睫毛在阳光下轻轻颤抖,落下的阴影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绪。
我转身走向窗前,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只是一个小镇只因临近渔阳就这样繁华,那么便可以预见渔阳将是怎样的热闹。它不仅是边关重镇,同时也是自由贸易都市。因为它特殊的地理环境,在那里聚集着不同国家往来的商人。即使在战乱的年代,渔阳也是对外开放的,因为它是天狼最主要的税收城市。
阳光落到我的手上折射出点点银光,那是锁情折射出的光亮,灿烂、夺目。这是我第一次仔细端详无名指上的这枚指环,原来那两条平行于环上的线并非真的流畅的线条,而是由无数凸起的小点聚集而成。我将它取下来浸泡在阳光下,在指环的内侧似乎有类似于水印花纹的痕迹,平时光线不好的时候还真注意不到。我将指环倾斜,透过阳光我竟然看到两个行云流水的字。刚劲有力的笔风,那是我在御书房的奏折上见过的笔迹。
你站在窗前看风景,他却在身后看你。
“驾!驾!”
东方未俙,渔阳的百姓还沉浸在自己的梦乡之中,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这停滞的宁静,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疾驰而过。
那辆马车停在离城门不远的转角处,如果你此时靠近便可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驾车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男子。蜜色的皮肤,褐色的眼睛,明明是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却给人一种意外的安静与祥和。
我们是半夜就开始驾着马车往渔阳赶的,此时天还未亮。我站在转角的地方观察着城门那边的动向。此时城门还未开,燃起的火把照在守城士兵的侧脸上,显出北方男子特有的刚毅。
我的心有些迫不及待,在这里我能够闻到那种所谓自由的东西。
天空泛起鱼肚白,沉重的大门开始打开。已经有等候在那里的商旅车队和平民开始穿过那方高大的拱形门。我站在一旁仔细观察,正如我所料,天狼士兵的主要盘查对象是那些打扮不起眼的平民,反而对那些衣着光鲜的商人很松懈。
人的注意力往往在最开始的时候最集中。见一直没出什么状况,士兵们便开始懈怠起来。虽然他们表面上并无二样,但他们的眼神却很空洞,毕竟已经值守了一整夜,疲惫自是不说,而换班的人又还未到。
这正是我一直在等的时机。
我驾着马车跟在一个商旅车队的后面。到城门口的时候,有一个士兵过来检查。还没靠近,他就被马车里传出的浓浓药味止住了脚步。
“里面装的是什么?”
走过来的那个士兵粗着嗓子问。
我“啊啊”地发声,又比划着手势表示自己不能说话,然后才把早已写好说辞的纸条递过去。
那士兵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才接过我递过去的纸条。看过纸条后,他本就站的不近,现在站的更远了。
“得了这种病,就呆在家里别出来祸害人了,你还去寻什么医啊!”
边说边又往后退了几步,那意思就是要放我们过去了。我刚准备驾起马车离开,却听到另一个声音响起:“为什么不检查就要放行?”
本来在旁边盘查平民的士兵走过来,那双如鹰一般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看他的打扮应该是属于侍卫长那一类的官职。
“唉,老大你可别过去,车上的人得的可是肺痨。那玩意儿传染人的!你闻这一车的药味。”
见那人要走过来检查,刚才那个士兵急忙说道。那人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走过来,并大声呵斥那个士兵:“尹文将军有令,一定要严查过往人群,不可放过任何可疑人物!如果出了什么事你担当的起吗!?”
刚才那个士兵被骂的有些悻悻然,就呆在一旁不敢再说什么。那个人走过来,刚要掀开帘子,却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伸出的手又停在了半空。
其实我并没有太过担心,且不说那画像与即墨辰本来面目相差甚大,更何况他现在是一副女子的模样呢。
那个人最后还是把心一横,决定要掀开帘子……
此时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那个人停下手中的动作,朝身后看去。我也朝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白衣公子和数名随从策马而来。渐渐地,我看清了那人的脸,竟然是尹浩歌!
他下马朝我们这边走来,刚才那些还在盘查的士兵立刻停下来列队,朝他行礼。
“公子!”
尹浩歌径直朝我走来。
“修,要出城么?让浩歌送你吧!”
看来他的身份不是不简单,而是很不简单。但如果他愿意帮忙,那自是再好不过了。我朝他友好地笑了笑,表示感谢。
刚才那个人见他们的“公子”都发话了,也就不敢再阻拦什么。尹浩歌翻身上马,在前面为我们引路,我驾起马车紧紧跟在他的后面。周围的人群都停下来看着我们,或许他们和我一样都在猜度这位神秘白衣公子的身份,让渔阳守城官兵都要向他列队行礼。
眼看马车就要穿过那扇拱形门,我甚至已经看到长长的甬道那头所透出的光亮,这时却响起另一个声音。
“等一下!”
策马而来的是一位三十七八岁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一身古铜色的铠甲和黑色的披风,刚毅的脸上有着军人特有的威严和沉稳,黑色的眼眸里散发出慑人的光。在他的身后跟着整齐列队的天狼铁骑。只是凭借着他不怒自威的气势,我便可以断定他就是天狼国的镇国大将军——尹文澹。
“叔父。”
尹浩歌调转马头,平淡的叫了一声。
叔父?原来他是尹文澹的侄儿,难怪那些人都尊称他为公子。尹文澹朝他点点头,眼眸里有一瞬间的柔和。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尹浩歌似乎并不怎么待见自己的这位叔父。
尹文澹转向我,问了和刚才那个士兵一样的话。
“里面装的是什么?”
我有些紧张地看向尹浩歌。
“修是我的朋友,他是要带着他的妻子去墨逸治病。叔父就不要为难他们了。”
尹文澹仔细地打量了我一番,又看向前面的尹浩歌。
“浩儿,不可任性。此时正值两军交战期间,万不可放走任何可疑之人。浩儿你还年幼容易被他人利用。”
说这话的时候尹文澹的目光瞟向我。
只见他翻身下马,踱着步子朝我这边走来。他每走一步,我的心也跟着漠然一紧。如果是别人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可如果是尹文澹,那就另当别论了。
世界上有两类人,无论对方怎样改变都能一眼认出对方,一种是情人,一种是宿敌。而他们两个人显然属于后一种。
尹文澹径直走向马车。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种让人窒息的氛围就像一根紧绷的弦,只需再稍稍用力就会砰然断裂。筹划了这么久,还是逃不过么?
这,难道注定不可避免。
我紧紧盯着尹文澹伸出的那只手,就在他撩起帘子的时候,我感到一股强大的冲力从侧面袭来,有人从背后抱着我飞身离开马车。
我回头一看,竟然是即墨辰!
诀别
即墨辰抱着我飞身离开马车。
他的武功不是还没有恢复么?难道他一直在骗我?可是这个时候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尹文澹紧紧盯着将我抱在怀中的即墨辰,脸上有诡异莫测的笑。而他身后的天狼铁骑也看出不对,立刻将我们围在了中间。
“即墨辰,我们又见面了。”
“可我根本就不想见你。”
即墨辰淡定自若地说。我知道他是那种泰山崩于前都能不动声色饮茶的人。
周围的人群立刻爆发出嘈杂声,甚至连天狼士兵都开始面面相觑。即墨辰这个名字在这片大陆上就相当于一个神的存在吧,所有人都很好奇天下最完美的男人到底长什么模样,大家都争相朝我们这边看来。
尹浩歌看向我,眼里全是疑问的光。我有些羞愧地低下头,无论如何,我刚才确是想要利用他。
我猜即墨辰现在一定很后悔我把他的光辉形象搞成了女人形象。我抬头瞄了一眼他的侧脸,似乎他并没有觉得自己现在这副打扮有什么不妥,优雅自若地立于人群之中,由内而外地散发出王者之气。
“即墨辰,你是要束手就擒,还是要让老夫亲自动手。”
“如果你觉得自己有这个本事,那就放马过来吧!”
即墨辰从未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这显然激怒了同样不可一世的尹文澹。只是一个手势,他身后的天狼士兵立刻一拥而上。即墨辰一手护着我一手与天狼士兵纠缠。
“叔父,不要伤了修!”
尹浩歌在一旁紧张地看着我们这边,见有士兵用刀砍向我,他立刻激动地大叫。
“修?他叫的倒很亲热。不过我的东西不需要别人来关心!”
即墨辰冷冷地对我说。我白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能想这些。
尹浩歌自是听不到即墨辰说了什么,他一脸焦急地看着我这边,他甚至要冲过来帮我们,却被尹文澹一把抓住,一掌劈昏了过去。
昏吧,昏吧。修离不想欠你人情,这样我的心里反倒会好受一些。
即墨辰突然将我扯进怀里,险险躲开一把刺过来的剑。原来我刚才怔愣的时候竟然傻站在那里,不知躲闪。
“不要再用那种眼神看别的男人。”
淡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被即墨辰紧紧箍进怀里。
在他的怀里,我能感受到他快速跳动的心脏,我才知道原来他只是强弩之末。只有在他怀里才能听到那沉重的喘息和紊乱的心跳声。
今天是第七天,但他还没有完全恢复对么?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杀进重围。居然是於陵曜带人前来营救!!看那些人的打扮应该是即墨辰的暗卫,虽然只有十几人,但看得出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的高手。
於陵曜很快就来到即墨辰身边与之并肩作战。
“臣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子都毋须赘言。”
不需要太多的语言,两人的配合天衣无缝,看的出他们曾有过很多次这样类似的经历。但於陵曜在看到我的一瞬间,那眼神全然是愤怒与杀气。他现在一定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毕竟即墨辰身陷如此险境都是我造成的。可我却从未后悔过我的选择,即使是放火烧掉宸军的粮草,害他们功败垂成。
我不能一生都陷在那片宫墙里不得自由,我不该忘记子言是如何悲惨的死去,而我也该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因为有了他们的加入,情况立时好转,暗卫将我和即墨辰护在中间,他也不像之前那么吃力。可是我的心里总有一股隐隐的不安。
尹文澹依旧一脸镇定地站在圈外,他指挥更多的人守住城门,而我们宛如困兽一般。只要不能突破出去,而即墨辰又不能恢复武功,那么我们就只能被活活困死在这里。
刚才那些人加入的优势很快被疲劳战术消磨掉,他们的动作越来越迟缓,已经有人受伤。我知道我是这支队伍里最大的累赘,而即墨辰却始终紧紧将我护在怀里。
如果他这时放开我,对局势更有利。天狼民风剽悍,越是这种流血场面,围观的人越多。而我此时又身着天狼平民的衣服,如果躲进围观人群中,这样反倒不易被发现。
我扯了扯即墨辰的衣襟,抬头与他对视,我希望他能明白我的想法。即墨辰迎视着我的目光,似乎也在思考。
这时正好有一天狼士兵用长矛刺过来,即墨辰抱着我旋身躲开,可是他的手臂却被长矛划破了。於陵曜立刻急红了眼,他大臂一挥将那个士兵斩于剑下。可是他那双充血的眼却恶狠狠地瞪向我!我猜他最想斩杀的那个人应该是我吧!
即墨辰手臂上的伤口有鲜血汩汩地往外流,浸红了里面白色的内衫。
“请陛下以大局为重,放开他!”
於陵曜一边挥剑一边朝着即墨辰大声说。
可是我却明显感到即墨辰抱着我的手变得更紧了。
“请陛下以大局为重,放开他!”
周围的暗卫开始跟随於陵曜的呼声高声大喊着,那声音整齐而具有撼动力,连我的心也跟着震颤。
放开我吧!放开我吧! 我在他的怀里挣扎。这样予我予你都是最好的选择。
“哈哈,陵兰之战以后,晟睿帝沉迷男色,为了一名无盐男宠贻误战机、身陷险境之事早就传得天下皆知!不过即墨一族向来薄情寡性,你不会也和你的老子一样为了利益便可牺牲一切吧?这倒是让老夫大开眼界了,如果你实在不想要你怀中之人,老夫倒也不介意纳入囊中,他虽长的糙了点,但送去军营肯定会很受欢迎的,毕竟是你即墨辰用过的东西不是?”
一直在混战圈外的尹文澹突然开口说。他是怕即墨辰放开我没有牵绊而故意说话激他。可是即墨辰似乎并没有受这些话的影响,他只是看着怀里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