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翻云袖
可是虎娘那么伤心,她那么知恩图报,又与咱们做了这么久的邻居……
巧娘知道自己不该把野兽当做人来想,可是她白天的时候看着虎娘的眼睛,那么伤心,就好像……就好像她阿娘那样。
商时景看了看她,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在山上打滚了一整天,你定是很累了,去洗个澡,起灶煮些吃的吧。这虎崽既是你带回来的,也由你自己照顾,不要将它放回去了,它身上染了你的气味,那头母虎会咬死它的。”
这事自然是作为猎户的巧娘更为清楚,不过她的重点并不在此。
巧娘眨了眨眼,略显拘谨的嗫喏道:“先生,你……你不怪我吗?”
“我为何要怪你?”
“可是,先生一直很爱安静,又喜欢干净……”巧娘下意识绞了绞手指,她今日在山上躲了一整天,自然干净不到哪儿去,见着自己手上满是泥土尘埃,立刻将手缩到了身后,免得脏了商时景的眼,她轻声道,“之前救郎五哥,先生不是已经有些不高兴了吗?这次我又不听话,自作主张的把小虎崽带回来。我知道先生一向脾气很好,又很善心,也很照顾我,所以……所以巧娘不想你生气。”
商时景略有些失笑,他顿了顿,缓缓道:“巧娘,你心地善良,这是好事,无论是……郎五,亦或是小虎崽,是你救回来,我不过是腾了些地方给你,倘使你不愿意照顾他们,我也不会帮你,此事与我无关,而你行善事也从无妨碍到我,我怎会生气呢。”
这话说得巧娘有些困惑,商时景今日太乏累了,不想与她多说些什么,只是淡淡道:“好了,今日都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先睡吧。”
商时景先离开了书屋,去湖边洗了洗手,然后才回主屋看了看巫琅的模样,对方熟睡着,情况已见大好,这才放下心来,回到榻上勉强自己蜷着身子睡了下去。今日十分忙碌,他又灵力耗空,滴水未进,饿过头也不觉得饥饿,便很快就沉沉睡着了。
而另一头,巧娘先把小虎崽搓洗了一顿,然后才清理自己,她起灶烙饼,被吵醒的小虎崽终于又有了活力,嗷呜张开嘴咬着巧娘的胳膊,挂在她手上晃来晃去。被巧娘抓下来之后,又像条坎肩似的挂在她肩膀上,挣扎着晃动胳膊,险些把自己掉进锅里去。
巧娘没有办法,只好找了个木盆,把虎崽先放进去,虎崽个头不高,趴在木盆边缘上像是条拉长的面条,奶声奶气的叫唤着,明亮的大眼睛看着巧娘。巧娘便轻轻摇了摇木盆,虎崽在里头打了个滚,弓起背,冲着巧娘嗷呜嗷呜的叫,富有经验的女猎人浑然不怕,反倒去挠了挠它的下巴,好似看婴儿的妇人一般,一边烙饼一边说话:“小虎,你说,先生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太笨了,总是听不懂他的意思。”
“是我想救你们,所以我照顾你跟郎五哥也是应该的,这怎么可以麻烦到先生呢。”巧娘翻了翻饼面,叹气道,“可是郎五哥的时候,是先生腾出他的床;救你的时候,也是先生的药救了你;当初我不小心把你娘打了,也是先生帮忙的,我怎么这么没用,老是麻烦先生。”
虎崽哪听得懂这个,恶狠狠的挠着木盆,很是不服气。
时辰已经不早了,巧娘抱着虎崽放在自己的膝头,认认真真的啃起了刚出锅的面饼,沉思道:“我今天出了门,也不知道郎五哥吃了没有,不过先生既然没有让我多做一份,屋子里又熄灯了,那应该是已经吃过了吧。”
玉韫居之中的干粮并不少,巧娘还给过巫琅许多打发时光的零嘴,她结结实实吃了三张大饼,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觉得有些饱意后就停下来了。虎崽奶声奶气的叫唤了一会儿,见没人理会自己,便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巧娘手上的饼渣,巧娘也没太注意这点小细节,今日的确又累又困,她干脆抱着小虎崽上床睡觉。
莫看巧娘娇小跛足,力气却一点都不小,她伸出一条胳膊牢牢压着小虎崽,小虎崽嗷嗷叫了半晌,四肢使劲儿的挣扎,也翻不开巧娘的禁锢,最终只能委屈的呜咽几声,老老实实的继续休息了。
第二日巫琅的药汤自然也归了巧娘来煎,她满怀愧疚,觉得自己因为小虎崽忽略了眼睛不便的巫琅,反倒是稍稍好些起来的巫琅安慰了她一番。纵然没有尚时镜那般蛊惑人心,可巫琅的八面玲珑也不遑多让,他说得这从未被他人重视信任过的女子容光焕发,好似被委以重任一般。
商时景睡醒的时候,药香都快飘进屋子里来了,巧娘已经找到兽奶喂饱了那只调皮的小虎崽,连带热过两次早饭。
“怎么不叫我。”商时景揉了揉眉心,看着巧娘目光闪闪的递上来早饭,又看了看日头,还有靠在床边虚弱微笑着的巫琅,暗骂见鬼。
“先生睡得那么熟,我不好意思叫醒您。”巧娘羞赧的笑了笑,伸手挠了挠自己的脸颊,很是不好意思的模样。商时景知道她定然是还在介怀昨日之事,想尽可能的报答自己,便点了点头,没有再追究这事。
巧娘动了动嘴,好似想对商时景说什么,却下意识看了看巫琅,轻声道:“郎五哥?”
巫琅闻声后含着笑摇了摇头,巧娘这才有些失落的放弃了,她深吸了一口气道:“先生,今天太阳很好,你要不要钓鱼?”
这叫商时景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他仍是点了点头,缓缓道:“好。”
巧娘如闻仙音,愉快的跳起来,一瘸一拐的往外走去,也为难她这般情况还能健步如飞,想来是为商时景准备鱼竿跟鱼篓去了。商时景已经很习惯巧娘这种性格了,无奈的下了榻,穿鞋时他忍不住看了看巫琅,对方正在抚摸那根巧娘给他做的手杖,情况已好转许多了。
等巫琅晚些睡着了,再给他渡些灵气吧。
商时景暗想,面上仍是毫无异色,径直往外走去,人还未走到门口,忽然听见“砰砰”几声,紧接着就是巧娘的惊呼:“不要瞎跑!”然后传来小虎崽嗷呜嗷呜的欢快叫声,带着了好几声瓦罐破碎的响动。
这只虎崽皮是真的皮。
商时景眉毛微微一挑,走下台阶,那小老虎正跳得欢实,不同于昨晚可怜弱小的模样,今天顽皮的简直像个混世魔王,一个没留神就撞在了商时景腿上,往后一扑,顿时打了四五个滚,它正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对着商时景极是凶狠的龇牙咧嘴,结果小鼻子嗅了嗅,闻到了商时景的气味后,顿时倒在地上装可怜,嗷呜嗷呜的虚弱叫唤了几声。
哟,还会碰瓷。
巧娘见着商时景来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她瞧着小老虎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道:“还是先生厉害,我怎么也喝不住它,它见着先生就老实了。”她已将板凳与鱼竿篓子放好了,只等商时景坐过去握着杆子钓鱼了,见着小虎崽乖乖待着,便要上前来抱它,免得它打扰商时景。
小虎崽却猛然一窜,藏到了商时景身后,它这会儿除了一身纹路,几乎看起来跟只猫咪差不了多少,昨夜还没看仔细,今日一瞧,已被巧娘洗得十分干净。商时景也并非无求无欲之人,对这百兽之王自然多有好气,见它温顺可爱,竟一点都没母亲的霸气。
“罢了,由它玩耍吧,你自去忙。”
巧娘自然也是这个意思,不过她怕这虎崽顽皮,惹得商时景不喜。见着先生松了口,自然放了心,她将被打破的瓦罐碎片扫了干净后,自己到边上煎药去了。
小虎崽走起路来多少还有些跌跌撞撞的,它似乎对商时景记忆犹新,一直在商时景脚边绕来绕去,偶尔还会顺着鱼竿的位置,小心翼翼的把爪子往水下拍,拍得自己一脸水花后打了个激灵,藏到了商时景腿后。它待在这儿,哪还可能有什么鱼能钓,商时景把鱼竿搁在一边,伸手去挠小虎崽的肚皮,这虎崽先是露出肚皮,亮出爪牙,似是想攻击商时景,不过很快就放下了爪子,半侧着任由抚摸。
从攻击到示弱,通常老虎会情绪变更的这么快吗?
商时景若有所思的挠了挠小虎崽的肚皮。
这只小虎是不是聪明的有点过头了,说起来自从吃过灵药的只有两头老虎,一头是它母亲,一头就是它,似乎都表现出了超乎寻常野兽的智商。
要说野兽会因为一颗丹药突然开启灵智,商时景是不太信的,可是似乎又没有更好的解释了。
商时景把小虎崽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抚摸着它的肚皮慢悠悠道:“你这么顽皮,该叫你什么好呢?”到底是从野生变成家养,总该给个名字好称呼,“你这么聪明,叫你笨笨不适合。”
小虎崽吐出了一截粉红色的舌头,纯洁乖巧的看着商时景。
“既然你这么调皮,干脆叫你皮皮吧?”
商时景点了点它的鼻头,微微笑道,而小虎崽一歪头,对自己即将扣上的大名毫不知情,反倒是很兴奋的咬住了商时景的指头舔了舔,却没有再吃到昨天晚上那么好吃的东西,还被冻得舌头发麻,不由得打了个喷嚏,委屈松开了嘴,生无可恋的嗷嗷叫了两声。
平日与人交往总是少不了碰触,只是原先都跟巧娘待在一起,男女授受不亲,两人几乎没什么亲密行为,后来巫琅来了之后,商时景才渐渐注意起自己身体的温度,他体内寒气极重,对本人无害,也不至于冻伤他人,可就如同一块冰块,贴久了始终是冷的,因此偶尔会用灵力刻意维持自己的温度。
刚刚被咬着时一下子散去了灵力,倒把这只小皮皮虎冻得不轻。
商时景的手缓缓温暖起来,摸了摸小老虎那几颗牙,若有所思。
不管是做饭还在煎药,巧娘都比商时景拿手得多,她擦着脸上的汗珠将药倒了出来,不放心的又看了看小老虎,见它与商时景相处融洽,脸上不觉泛出笑容来。她本来想,商先生对郎五哥的态度一直冷冰冰的,对小老虎说不准也是这样,现在瞧着他们相处融洽,自然十分高兴。
巧娘傻笑了半天才觉得手指发烫,反应过来后端着药急急忙忙进了屋子。
“郎五哥,喝药啦。”巧娘将药碗放在桌上,又去翻找放在房间里的果干蜜饯,她向来心直口快,这会儿商时景又不在屋内,便开口问道,“郎五哥,你为什么不让我跟先生道谢,你昨个儿生了病,这里没有外人,我猜铁定是先生救得你。”
巫琅温温润润的笑了笑,轻声道:“不必猜,确是商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