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翻云袖
顺便上章有人想问,我简单说下。
第九十九章
幻境之中还有幻境。
自打叛出门派之后, 虞忘归像跟野草一样自由自在的生长着,时不时还有易剑寒这把燎原大火将他稍有自满的心态烧得一干二净, 因而草根扎得极为严实,成了少见的少年天才,他行走于尘世之间, 听惯了阿谀奉承, 见惯了鄙夷嘲弄,直到最后,竟也不知道自己走得路, 究竟是有几人待他真心。
商时景与虞忘归同行,这对两人而言都是极为新奇的体验,前者对后者了若指掌,却是久别后“初次相逢”;后者对前者一无所知, 只知他修为平庸, 却与巫琅平起平坐。
曾经只能久仰山斗的巫琅前辈成了可以平辈结交的人物, 如今细细想来, 虞忘归仍觉得有些恍惚。
只不过商先生似乎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虞忘归奇怪的看了看对方, 那人正低着头,眉头紧蹙, 神情严肃的让人心惊肉跳,不知怎的,叫他想起了天先生。他摇了摇头,将这些奇怪的想法挥去, 开口问道:“商前辈,之前有一事我便十分在意,我听你平日言谈,好似对我很是了解。”
商时景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之中抽身而出,略有所思道:“哦,我与易剑寒是故友,因而知晓。”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可以解释商前辈为何认识自己,也可以解释他对自己的知根知底,尽管虞忘归从未听易剑寒提起过,不过想来巫琅前辈结识的人,怎么也是一方强者,绝无欺瞒自己的必要,毕竟如今的他,并无什么好索取,也没有什么可贴近的。
“是吗?”虞忘归还想到了一种可能,他不知情,只不过是因为易剑寒要结交的朋友,跟他毫无关系,自然不必多费唇舌,说个一清二楚。可是,易剑寒若是这般事无巨细的将自己所经历过的事告诉他的友人,那是否意味着……
虞忘归的确憎恶着易剑寒,可是这与仰慕并不冲突,哪怕他们刀剑相向,某种意义上易剑寒却是他生命里唯一真实还留存着的人。他这一路走过,遇到过很多人,好的坏的,活的死的,只有易剑寒一成不变,说来也是可笑,自养父死后,他唯一像是家的去向,居然是将他践踏过无数次的四海烟涛。
易剑寒过于高高在上,他花了太长的时间去关注那个男人,搜肠刮肚的寻思着如何将其打败,如何在对方手下活得更久,每次失败,虞忘归都只能躺在易剑寒的脚下仰望着他冷酷的神情,像是根本不配与这个人说话。
他对于战斗的热爱源生于易剑寒所带来的耻辱之中,然而对方对他的好与坏又交融在一起,折磨的虞忘归几乎绝望。
虞忘归能感受到易剑寒对自己的嫌弃与不屑,同样也能感受到他的宽容与善意,大概是投注了过多的精神跟时间,他远比自己所以为的更在意易剑寒,就像是小孩子渴望得到大人称赞那样,他也在心中悄悄的期盼着易剑寒对自己的认可。
“易剑寒既然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了前辈,那想必……”虞忘归顿了顿,他到底还是少年心性,那点儿套话的套路浅薄明显的瞎子都看得一清二楚,略有些别扭的说道,“你们感情很好,他是否觉得我愚蠢无比?”
他带着些许期盼跟习以为常的平淡,已提前准备好了听见伤人的话语。
商时景愣了愣,缓缓道:“他……你是不是觉得他对他很不好,或者是太过严格了。”恰当的言辞在嘴边徘徊了许久,过了许久,商时景才叹气道,“其实不是那样的,你现在所看到的,未必就是你真正看到的。”
虞忘归略有些诧异的抬起头道:“前辈是在说此处幻境吗?”
“不……人生也是如此。”商时景一改方才心不在焉的模样,缓缓说道,“你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全部,事实上并非是那样,也许只是片面的,坏的事不尽然都是坏的,好的人也未必都是好的,他会有你不喜欢跟喜欢的那一面,就仿佛这片大雾,你以为自己看到的就是一切,可是雾气之中又藏着什么呢?”
他语调略带忧愁,其实是在说自己的遭遇。
造梦生的幻境究竟如何,商时景多多少少经历了这么久,也有些了解了,他牵引入幻境的所有人心中所思所想,因此半真半假,就如同自己见到于长策今生父母的尸首,那是自己记忆之中的东西,那么陵光君,自然也就是巫琅记忆里的过往了。
他的曾经是那样的人物,亦或者是,自己想要看到的,所以为的就是这样的陵光君。
陵光君即是巫琅,仙人与恶鬼结合为一体。
商时景忍不住抚向心口,那里分明鲜活的跳动着,可他总有错觉自己的左胸处是空空荡荡的,被扯离的心脏痛楚似乎犹存,那疼痛密密麻麻,不动声色的彰显着自己的存在,就像是陵光君赋予的威胁。
如果说对巫琅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后的痴心妄想,那对陵光君有想法,那就是神经病才干得出来的事了。
商时景觉得自己的头皮一阵阵的抽痛着,疑心自己是不是穿越之后脑子都变坏了。
他诚然觉得恐惧,可是想到陵光君即是巫琅,却又忍不住感觉心里火热,连陵光君脸上的轻蔑甚至都带着危险的性感意味。
若是南霁雪也知道巫琅的真实模样,那么一定不会笑他痴心妄想了,她大概只会觉得商时景是个疯子。
虞忘归却是若有所思。
我所看到的,未必是真实的……
商前辈说,易剑寒对我严格,对我不好,事实上并非是我所看到的那样。
两人各有心思,鸡同鸭讲,竟也对应的上来。
比起最初时被拒绝的简单担忧,如今见识过陵光君本来面目后的商时景,几乎要疑心自己会不会告白失败后还要惨被挖心。失恋已经足够让人痛苦了,失恋还失命,那就真是人生一大茶几了。而虞忘归则是在沉思易剑寒平日里的行为,仔仔细细的琢磨着商时景所说的那些话,他的性子早有变化,纵然听信,却也不敢轻信,因此只是一半一半,保留了些想法。
“对了,方才还忘了感谢你将我拉出幻境。”商时景稍稍回神,道谢姗姗来迟,他苦笑了一声道,“那幻境扰得我心神不安,一时竟忘了此事。”
虞忘归却沉默了下来,他摇了摇头道:“其实也不是我的功劳,是一位……曾经帮过我的前辈给我的。”他将脖子上带着的贝叶拿了出来,递到商时景面前道,“此物保证我心智清明,也是因此拉了前辈一把,只不过,易剑寒跟我说,他再也不可信了。”
商时景怔了怔,故意玩笑道:“你将此事告诉我,不怕我起杀人夺宝的心思吗?”
“你吗?”虞忘归好像是很奇怪似的反问道。
老实说,商时景觉得自己有点受伤,他的修为的确很低,可是……好吧。
“防人之心不可无,纵然我没有相应的能耐,可也许能够找到有能力的人。”商时景摇了摇头道,“人的贪婪之心是无穷无尽的,你不该这般轻视人的贪婪。”
虞忘归愣了愣,缓缓道:“商前辈,您……很像一个人。”
“什么?”
“不,不是很像,只是一个不可信的人罢了。”虞忘归却忽然反口,没有再说什么,他低头瞧了瞧这贝叶,半晌才道,“不说巫前辈,就是易剑寒也胜过我这么个小子百倍千倍,商前辈既然能与他们结交,又怎么会看得上我这点小东西。”
商时景忍不住说道:“此物是长生者的遗宝,贵重无比,可不是什么寻常的小东西。”
闻言,虞忘归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商前辈既然是易剑寒的朋友,那么定然也认识天先生了,您知道天先生为何与易剑寒反目成仇吗?此物便是天先生赠予我的,他曾许诺等到我足够有用的时候,就将我的身世告诉我,也是他要我挑战易剑寒,可是如今易剑寒却要我别再相信他。”
“那么,你选择相信谁?”
虞忘归想了想说道:“于情于理,我都应该信任天先生,他与我只不过是在做交易,我变成他想要的模样,他告诉我我想要知道的消息。易剑寒与他反目成仇与我毫无任何关系,只是……只是……”他脸上忽然流露出困惑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总是更偏向易剑寒一些。”
“你当真毫无所知?”商时景似笑非笑,比起虞忘归的懵懵懂懂,他却要清楚不少,分明心里清楚明白利益的瓜葛,可事实上人总会为情所累,虞忘归纵然痛恨也愤怒于易剑寒对自己的碾压,同时如仰慕长辈一样仰慕着四海烟涛的主人。
他养父已逝,身旁又没有什么可充当父兄的人,这种移情再正常不过。
虞忘归沉默了片刻,又听商时景道:“你想知道真相,我可以告诉你。”
“什么?”虞忘归猛然抬头,茫茫然的看向商时景,看起来有几分迟疑,又有几分不知所措,他沉默了许久,忽然道:“商前辈果然知道我的过往?那么易剑寒跟天先生也自然是知道的,既然前辈可以说,为什么易剑寒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