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翻云袖
易剑寒当然还没有睡,毕竟连盈月都还抱着小婴儿在秋千上看月亮,那秋千很新,用了城主府的一棵老树来支撑,应该是他出去后新建的,商时景几乎能想象出老管家臭臭的脸,觉得莫名的有些可乐。
盈月指着天上的星辰在教小婴儿辨别,商时景还蛮怀疑那孩子能不能听懂的,他出去大概一月有余,婴儿似乎没什么变化,想来也是,就算说孩子迎风就长,也没有长这么快的,不过看着个头似乎的确大了点,可没准是心理作用。
四海烟涛的一切都很慢,流水、月光乃至于时间,像是一座如梦似幻的世外桃源,商时景每每回到此处,都有种安心与宁静的感觉,他站在走廊上看着盈月晃了会儿秋千,少女的声音清甜,洋溢着喜悦,哪怕知道她年纪不知道大自己多少岁了,可商时景心中仍然升起一种欣慰的,仿佛老父亲一般的心情。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在路边看到了一枝新绽开的桃花,又或者是从泥土中冒出来的绿芽。
商时景活了近三十年,思考人生与生命的次数还没有这短短一年多。
倘若人人都像盈月这么容易满足,只要跟喜欢的人待在一起就老老实实的,那该有多好。
在外头看了一会儿盈月,商时景就转身往易剑寒的房间走去,城主的房间自然是最为气派与奢华的,外头两盏石灯做得十分精美,只是石质似乎不太一样,因而光色晕转也稍有不同。商时景暗道四海烟涛别的没有,能工巧匠倒是不少,那几个盒子应该是有眉目了,最好是能有什么线索。
易剑寒在屋子里翻书,商时景敲门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老管家煮了夜宵来,意兴阑珊的回道:“我不饿。”
“你饿了我也没有东西带给你。”商时景的声音在外笑盈盈的响起,他缓缓道,“你要是想吃烤虫子,那我还能送你几只星尘虫尝尝鲜。”
“免了。”
易剑寒一跃而起,极为愉快的过来开了门,就看见商时景好端端的站在外面,既没缺胳膊断腿,也没有什么麻烦的模样,顿时松了口气道:“我没接到你回信,还以为你那出了什么事,怎么样,一切都好吗?”
“还可以。”商时景简洁道。
两人一道进了屋子,易剑寒像是什么液体动物一样的瘫软在桌子上,他捧着一本书在翻,愉快的几乎连小花花都要冒出来了。在旁人面前,易剑寒永远就是易剑寒,衣冠楚楚,冷若冰霜,仿佛是什么完美无缺的神像,就好像人设定好的程序,永不出错,因为承担不起出错的代价。
可商时景不同,他与自己来自同一个地方,不会对自己评头论足,也不会挑剔自己的礼仪跟规矩。
他看到的人,永远都是肥鲸,而不是易剑寒。
这种特殊的原因,注定了他们永远会是朋友,他们互相需要彼此成为自己的锚,在这个世界稳定下来。
不过也许正是因为这种特殊的原因……
他们之间足够信任彼此,却并不会太过亲密,现代人交际的距离总是把握得恰到好处,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他们过分侵入那些被规定的空间,打破那些被条条框框束缚的习性。也许以后易剑寒会认识远比商时景更亲密,更可以信任的人,可是这个世界上绝不会有第二个人,如他们这般知根知底。
这些东西是肥鲸绝不会去想的,却是易剑寒必须要想的。
易剑寒揉了揉眉心,把脸埋在了手臂里,辛苦寻来的秘籍随手丢在了桌子——倒也不算辛苦寻来,其实都是虞忘归的存货,他不要了丢在这里而已。声音被压着显得有些沉闷,易剑寒漫不经心地说道:“有什么收获?”
商时景稍稍退后一步,瞧了瞧四下的空余,略略点了点头,空间很够,于是平静道:“你自己来看看不就好了。”他稍稍挥了挥手,芥子袋中的盒子便齐齐整整的全部码放了出来,连着那张梳妆桌也一起。
起初易剑寒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等见到自己房间被盒子挤得快要无处下脚才下意识叫了出来,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几乎占据了所有空余空间的盒子,震惊无比的看向商时景:“你把尚时镜的家给抄了?”
“呃,烧了。”商时景言简意赅,“这些是唯一留下来的东西了。”
易剑寒一脸见鬼:“遗物还真不少……”
商时景:…………
易剑寒挠了挠头发,半点没有城主的气势,看起来倒像是肥鲸拼命赶稿后的颓废模样,商时景没见过肥鲸赶稿后是什么样的,也没赶过稿,不过他加过班,知道加班过头的时候喝点咖啡就会变成易剑寒现在这个德性,想来写作大概也差不了多少。
作为城主,芥子袋当然不会少,或大或小,只不过总不能平日里都挂在身上,这些芥子袋除了它相应的用途以外,还慢慢发展成了装饰品,所以易剑寒的柜子里被老管家藏着一排衬衣服颜色的芥子袋,绝大多数时候都用不上。
易剑寒慢吞吞的站起来到柜子里扯了个袋子出来,好似什么麻袋似的,漫不经心的把盒子往里头收。商时景又问道:“看天象的老河头说城内机关很有造诣的是只老王八?是哪个王八,下面这个还是……?”
“是王伯,就是之前给他修浑天仪的,呃……也是给于长策搞婴儿车的那位。要真是底下那位,他哪敢这么说话。”易剑寒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他按了按脖子,好似挑田螺一样把东西往袋子里拨,直到走到了梳妆桌前,难以置信看着妆奁,震惊道,“什么!他这种人居然都找得到女朋友?”
商时景小声嘀咕:“还真叫你说对了,不是女朋友。”
尚时镜有女朋友这个事情似乎对易剑寒打击非常大,他把所有东西都塞到新的芥子袋之后,就失魂落魄的坐在了太师椅上,悲痛莫名:“他这种人天天搞事都找得到女朋友,我这么认真的管理一个城,我都找不到。”他倒在太师椅上,脑袋卡着圆滑的靠背,两只手挂在扶手上,神情呆滞,“我要喝肥宅快乐水,这日子还有什么意思。”
要是再口吐白沫,易剑寒的表情就真的很接近于痴呆肥宅了。
商时景有点不忍心看到一张美人脸被糟蹋,赶紧把他拽了起来,扶平坐正,平静道:“你别想多了,这面镜子里倒映出来的是巫琅。”
果不其然,易剑寒满血复活,险些蹦起来撞着商时景,他愉快的一拍手,兴奋道:“我就知道尚时镜找不到女朋友!”
这是重点吗?!
趁着易剑寒还沉溺在不是自己一个人没有女朋友的愉快好心情里,商时景赶忙坐下来问道:“那这些东西就归你解决了,双生果的事到底怎么样了?”
“快到了,你这会儿来得正好。”易剑寒回过神来说道,“巫琅过几天就会带着双生果来了,近些天来生死苦海跟幽冥鬼狱好像又有了新动静,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反正你小心一些,詹知息已经赶回去了。”
生死苦海,幽冥鬼狱?
商时景心头涌过一阵不安,他迟疑道:“奇怪,尚时镜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安排到现在吧,如果祝诚所说是真的,幽冥鬼狱跟生死苦海一起有了新动静,唯一的联系点只可能是尚时镜,怎么会偏偏在双生果这个紧要关头……”
他忽然想起了之前在破庙之中那个双眼猩红的青年,开始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多问几句,好在虞忘归之后就会来四海烟涛,这才稍稍心安了些许。
这两件事绝不可能是巧合。
“谁知道。”易剑寒百无聊赖的说道,“反正只要双生果到手,我把你送进聚阴棺,我们再把尚时镜杀掉,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把尚时镜杀掉么?”商时景怔了怔,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时候心软,也知道尚时镜存在的不稳定因素实在是太多,然而他却无法像是肥鲸那么轻松自在的说出这句话来,嘴唇动了动,多少有些犹豫。尚时镜的确可恶,讨人嫌,然而从一开始占据他身体引发两人之间矛盾的却是自己。
老实说,按照尚时镜的性格,肥鲸必然会受他的牵连,自己做决定没有问题,可是肥鲸却还有一个烟涛城。
商时景可以为了良心上过得去,拒绝杀尚时镜,他知道自己承担起后果;但不可以妨碍易剑寒的选择,让他陪着自己一起承担。
易剑寒看着沉默下来的商时景,心中大概也知道对方是在想什么了,理智告诉他们两人杀掉尚时镜是最好的选择,然而那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在不作为易剑寒的时候,肥鲸有时候也会扪心自问,怎么样做更好,怎么样选择更完美……
在尚时镜还没出手之前就杀死他,跟滥杀无辜有什么区别。
可要是放走了尚时镜……接下来必然会发生的罪孽,又该由谁来承担。
商时景摇了摇头,决定放过这个话题,接下来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还是不要先烦恼这个问题了,于是又说道:“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虞忘归,他好像打算回烟涛城来,把福鼠送给你当偿还恩情。”
“给就给呗。”易剑寒对这件事倒无所谓,他撩了撩指尖上缠绕的头发,平静道,“他把烟涛城当藏宝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要打不过我,始终还是要回来的,也正好省得麻烦了,祝诚的手已经好了,宋舞鹤还在治疗,等他们俩一愈合,就让他们俩跟福鼠组成小队,出去负责寻宝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