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孟冬十五
今日,叶二姐参照着面果树的模样想出来一个新的彩织样式, 便在李家多待了会儿, 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袁秀才在坡下藏了许久,冻得浑身僵硬, 手脚发麻, 远远地看着叶二姐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火气直往脑门蹿。
待到叶二姐走至近前, 他猛地闪出身来,一脸阴沉。
叶二姐吓了一跳, 险些尖叫出声。待看清是他, 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救命——”叶二姐转身欲跑。
“闭嘴!”袁秀才堵住她的嘴, 不由分说地将她拽到桑树林中。
叶二姐拼命挣扎,试图喊叫,却无济于事。
袁秀才掐着她的脖子, 把她狠狠地推到树上,咬牙切齿地说:“那侯府中有何勾人的物事, 让你舍不得出来,啊?”
这话说得恶毒至极,就像在公然指责叶二姐不守妇道。
她看到袁秀才眼中的怨毒, 从心底漫出一股浓浓的寒意,身体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这些年她已经被打怕了,疼痛的记忆似乎已经印刻在了骨子里,单是一想, 就不由生出无限的恐惧。
“别、别……”叶二姐眼中流露出恳求之色,喉间挤出破碎的声音。
若不是被掐着脖子,手脚被死死扣住,此时她八成已经软倒在地上。
越是这样,越能激起袁秀才体内的暴虐因子,他不受控制地猜测——
侯府中有上百名身强体壮的部曲,还有年轻的小厮,身份贵重的公子,还有堂堂长安侯……随便哪一个不都不像他这样!
叶二姐是不是天天看到他们?
有没有同他们说过话?
有没有用这张楚楚可怜的脸吸引到他们的注意?
如此臆想着,仿佛叶二姐已经做出了不可原谅的事。不,他已经断定,叶二姐跟这些人有染,她已经做出了对不起他的事!
“我要杀了你!”
袁秀才眼底一片血红,如同失去了理智,手上的力道骤然收紧。
叶二姐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求救声,双手下意识地攀到他手臂上,拼命拉扯。
然而,没有用。
袁秀才明显与往常大不相同,并非是打骂一番就能罢了。
叶二姐闭上眼,两行清泪从脸颊滑落。
就在她几乎要认命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一声熟悉的呼喊:“阿姐,你在哪儿?”
叶二姐听到叶凡的声音,眼中迸发出几分神采。
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她猛地推开身前的男人,尖声叫道:“凡子,救我!”
“贱人!”袁秀才赤红着眼,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响亮的声音回荡在林间,伴着叶二姐凄厉的尖叫。
叶凡几乎要疯了,人还没到,便甩开膀子把胖团丢了出去。
小家伙气得膨胀起来,团起身子变成一个小硬球,打着旋地朝着袁秀才砸过去。
袁秀才正要扯着叶二姐跑,脚下突然一个踉跄,耳边嗡的一声,后脑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抬手一摸,热乎乎的血染红了手指。
胖团叉着腰,嫌恶地往树叶上蹭了蹭,“哼,血好臭!”
“凡子!”叶二姐趁机挣脱他的钳制,跌跌撞撞地朝着叶凡跑去。
叶凡冲到近前,托住她的身子。
看着自家阿姐发红的颈项、肿胀的脸,心情不足以用“愤怒”来形容。
他把二姐交给墨青照顾,唰的一声抽出长剑,剑尖映着清凉的月光,直指袁秀才喉间。
“敢伤我阿姐,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今日,不是你死,就是你亡!”
袁秀才压抑住内心的惊慌,故作镇定,“我有功名在身,你不过一介白衣,伤我性命,罪加一等!”
“罪加一等?”叶凡哼笑,“不过是宰个畜生罢了。”
此时此刻,叶凡的确起了杀心——暗自猜测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那么大的巴掌声,林子外面都听到了。
他平时就是这样打阿姐的!
叶凡的手往前送了送,想就这样一剑结果了他——反正是个人渣,身上还背着好几条命,反正侯爷会给他兜着!
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袁秀才真的怕了。他瞪大眼睛,身子一点点往后退。
叶凡咬了咬牙,猛地把剑送了出去。
“饶命!”
袁秀才大叫一声,没出息地瘫在地上。他浑身颤抖着,手脚并用地往后爬。
看着他这副怂样,叶凡更替二姐不值。
那么好的娘子,竟然嫁了这样一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他咬了咬牙,努力做着心理建设,不要心软,至少让他见见血——就像杀只鸡似的,把刀子捅过去就好……
“凡子,不要!”叶二姐冲过来,握住他的手。
叶凡皱眉,“阿姐,你怎么还护着他?”
叶二姐冲他摇了摇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她哪里是护着袁秀才,只是不想让自家弟弟因为这样一个人渣弄脏了手。
“给我……”她掰开叶凡的手,想要把剑拿过去。
叶凡猜到她的意图,虽然吃惊,但还是松开了手。
叶二姐握着剑,姿势很不标准,手也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一步步靠近袁秀才。
起初,她走得很慢,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了刀尖上。
她在担心。
担心眼前的汉子会突然跳起来,揪住她的头发,撕扯她的衣裳,拿长长的戒尺抽打她的身子。
过往痛苦的经历一幕幕回放在眼前,叶二姐脸上布满了恐惧,几乎要软倒下去。
她怕,她怕这个人。
这种害怕已经根植到了骨子里,即便此时的他狼狈如厮,她仍然不敢上去报仇。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个温和的声音——
“阿姐,别怕,有我在。”
一瞬间,眼泪奔涌而出。
这次是热泪,是苦尽甘来的泪,是满含着感恩和庆幸的泪。
叶二姐回过头,看向叶凡。
他就站在那里,冲她笑着,精致的五官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平静而笃定。
叶二姐这才意识到,她的弟弟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张着小手让她抱、奶声奶气要包包的小娃娃。
是的,她此时在自家的村子,她的家人就在身后,她不必怕。
她挺起胸膛,坚定地朝着袁秀才走去。
袁秀才仰头看着她,眼中半是威胁半是恳求:“二娘,你疯了?我是你的夫君,你莫不是想杀了我不成?”
“很快就不是了。”叶二娘眼睛一闭,拼上一条命,用力刺了下去。
锋利的剑尖穿透衣衫,刺破皮肤,深深地扎入血肉之中。
伴随着袁秀才的惨叫,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中轰然崩塌。
原来并不难,反抗不难,报仇也不难……
叶二姐呆呆地看着洇出的鲜血,仿佛卸掉了所有的力气,软软地跌坐到地上。
那些被毒打、被辱骂、被凌虐的情景如同流沙般一粒粒从记忆中抽离,被初冬的寒风裹挟着,消散在半空中。
她垂下眼,双手紧紧地抓着剑柄,紧紧地。
“阿姐,可以了。”叶凡走过去,揽住她单薄的肩膀,“来,把它给我。”
叶二姐怔怔地扭过头,看到是他,黑沉的眼方才恢复了些许神彩。
她想要松手,却发现手指丝毫不听使唤。
叶凡双唇紧抿,心底漫上一丝针扎似的痛——是怎样的心理阴影,才能把一个温柔娴静的女子逼成这样?
“没事的,不用愧疚,他该死。”他温声安抚着,轻轻地掰开她的手指。
铮的一声,铜剑落到地上。
墨青叹了口气,轻声上前,把剑拾了起来。
叶凡扶着叶二姐,缓缓地站起身。
叶二姐看向袁秀才,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是……你欠我的。”
她没有打算杀了他,只想为自己这些年受的屈辱讨回一个公道。
肋下三寸,不足以致命。她不知道自己扎得准不准,倘若不小心把他扎死了,那就给他赔命罢。
袁秀才捂着伤口,痛苦地大叫着,此时的他既惊讶又恐惧,他没想到叶二姐真的敢刺过来。
看着他的模样,叶二姐没有感觉到丝毫快意。
“你错了。”她现在知道了,伤害别人并不能让自己心里更舒服,不是所有人都会那样做。
她被叶凡扶着,抬头看向那个昔日里以折腾她为乐的男人,“你就是个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