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孟冬十五
幸好,重来一世,他们在合适的时候相遇。
上辈子,李曜更多的是把叶家小郎当成了情感寄托,在这苦难丛生的浮世中,渴望从他身上汲取最后一丝温暖。
这一世,他是真真正正地被叶凡吸引,不知不觉爱上他,心甘情愿被他捕获,愿意彼此依靠,共同面对这世事沧桑。
“如果你舍不得大王,如果你想做皇帝,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说这话时,叶凡仰着脸,神色认真。
李曜捏住他的下巴,亲了亲,好看的唇角掀起来,“多谢。”
叶凡揪住他的耳朵,不满,“我说真的,不是开玩笑。我不是他,你也不是从前那个孤家寡人,那样的结局不会再重演。”
如今,李曜若真想当皇帝,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
契丹和西夏结盟再次破裂,打了起来,两败俱伤,李家军再无敌手。
韩家岭要粮有粮,要矿有矿,拥有的财富足以养活整个大晋的百姓。
最重要的是,李曜的病好了,不会再发疯,凭着他的能力和脑子里的现代知识,足以恢复并超越祖辈荣光,成为一个泽被后世的好皇帝。
这不是叶凡一个人的想法。
此时此刻,朝堂中群龙无首,百官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放到了千里之外的韩家岭。
九月,大晋国最后一个秋末。
经过多方角逐、百般商讨,朝中文武终于达成一致,穿上最隆重的朝服,手持牙笏,浩浩荡荡地来到韩家岭。
李家门前,着红披紫跪了一大片,口口声声呼的是“新皇万岁”。
村民们也纷纷跪下,从茫然不解到喜形于色,继而是理所当然。
——侯爷原来是真龙天子?
——从他们村走出去的皇帝!
大臣们在外面等了一整天,李家的大门始终未开。
面对这些权势滔天的上位者,村民们恭敬有加,却无畏惧之心。他们像招待远来的亲朋一样给他们送吃送喝,还帮他们遛马,带他们四处参观。
如今正是秋果收获的季节,不用叶凡知会,村民们自发地捡面果、收油葵。
园中的葡萄也熟了,红红紫紫、青青白白,一串串晶莹饱满。
面条厂挂着一排排细长的面条,油坊中吱吱呀呀日夜不息。
学堂中传出朗朗的读书声,讲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道理,偶有小娘子嬉笑着跑过,没有遮脸,也不缠足,端得是大方可人。
文武百官看着这一幕幕,即便是先前那些顾及李曜身世的,此时也不由自主地心悦诚服。
——倘若大晋处处都能如此,那将是怎样的盛景?于他们这些治世之臣而言,又是何等功绩?
——管他是大晋还是大唐!
安荣从安州赶来,亲手递交安州虎符。
其余节度使先后派人送来表书,支持李曜。
庄园中也不平静,二夫人和三夫人笑谈着龙亭后花园的金丝菊,仆妇们不动声色地收拾着行礼,各院的长随小厮来来往往,嘴里说的是京城的各色小吃。
叶凡站在阁楼上,扒着门缝往外瞅,“这都两天了,再拖下去,那些个白胡子老大人可不一定受得住。”
李曜放下笔,笑道:“那就开门。”
青松带着喜色,扬声喊道:“侯爷有令,开门!”
“开——门——”
号令一声声传下,李家的大门轰然打开。
从此之后,将是一番新的天地。
***
李曜把几位大员请到正厅,密谈了大约一顿饭的时间。
出门的时候,各位大人的脸色有些奇怪,失望不算失望,惊喜也不是惊喜,就像原本想吃火龙果,不知怎么的就吃了个西红柿,还挺甜的那种。
李三郎嘿嘿一笑,冲着李曜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臣弟参见官家!”
李曜曲起食指,敲敲他脑门,“别乱叫。去,把两位夫人还有二娘他们叫到明晖堂……还有阮玉。”
李三郎摸摸脑门,嬉笑,“要说搬去龙亭的事?”
李曜笑而不语。
李三郎自觉猜中了,也没喊长随,自个儿颠颠地去了。
明晖堂是主院的正堂,前无门后无窗,宽敞明亮,是李家年节祭祖、商议正事的地方。
李家众人到的时候,堂中除了李曜还有叶凡。
对上他们调侃的笑,叶凡有点不好意思。
李曜不动声色地握住他的手。
李曜的手宽厚、温热,中指和食指第二个指节附着硬硬的茧子,是常年拉弓射箭留下的。
是他最熟悉的样子。
叶凡的不自在一下子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自豪感——三辈子加起来李曜都是他的,别说只是开个“家庭会议”,就算他做了皇帝,他也有足够的资格站在他身边。
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李曜亲昵地捏捏他的手。叶凡毫不矫情地捏了回去。
满屋子的人看着俩人打情骂俏,有的憋着笑,有的红了脸。
阮玉匆匆跑来,喘着粗气,“侯爷,属下来——”话说了一半,便生生顿住,他没想到堂中这么多人,还都是李家人。
阮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无措地看向李曜。
李曜拍拍他的肩,看向三夫人的方向,“去,见过姨母。”
阮玉愣了愣,顺着李曜的力道跌跌撞撞地走到三夫人跟前。
三夫人急急地起身,想要去扶他,然而手伸了一半不知想到什么,又怔怔地收了回去。
阮玉飞快地看了三夫人一眼,复杂的情绪在眼底一闪而过。他回头,看向李曜,“侯爷,这……”
李曜背着手,沉声道:“这是姨母。”
叶凡站在他身后,视线在三夫人和阮玉脸上来来回回,面露恍然之色——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会觉得三夫人眼熟了,这张脸和阮玉的少说有七分像!
阮玉硬着头皮,躬身揖手,“晚辈见过……姨母。”
“快、快请起。”三夫人虚扶一把,温润的眸子里泛上隐隐的湿意。
其余人面面相觑,不明白李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莫不是想赐阮玉李姓,记在三夫人名下?
接下来,李曜说了句更加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二娘、三郎、四郎、五娘、六郎、七郎、八娘,过来,拜见你们的长兄。”
所有人都怔住了。
尤其是阮玉。他的脸色由红转白,愣愣地看着李曜,说不出话。
三夫人似乎猜到了什么,背过身,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二夫人叹息一声,轻轻拍抚着她的背。
李三郎大步冲到李曜跟前,忍不住叫嚷:“哥,你这是何意?”通常,只有他犯了错或有事相求的时候才会叫李曜“哥”。
李曜的视线在弟妹们脸上一一扫过,七个人,七双桃花眼,再加上阮玉就是八双。
他摆了摆手,墨青进入堂中,将一个尺余长的楠木方盒呈到李三郎面前。
盒盖掀开,里面是一卷明黄色的丝帛,底下还压着一封厚厚的信笺。
丝帛上记的是前朝李氏皇族的族谱,裕德太子之下李曜的名字赫然在列。
这个名字是裕德太子临危之际起的,并亲笔抄下这卷族谱,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李曜能认祖归宗。
至于底下的信笺,是安王写给沈雄的。
信中详细地说明了当年的事。众人这才知道,安王曾经是李将军的副将,乱军攻破京城之时两人一同护送裕德太子的家眷逃出东宫。
安王的本意是借此攻击李曜,只是还没来得及动手就死了。
那卷族谱便是按照信中提到的线索找到的。
至于阮玉的身世,不用李曜多说,三夫人知道得比他更清楚。
这样的真相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一时间,偌大的中堂落针可闻。
李二娘走到李曜跟前,眼圈泛红,“兄长,你……你不想认我们了吗?”
“休想!”
李曜还没应声,李三郎便炸了,“叫了你这些年的兄长,说不认就不认了?没门儿!就算、就算你出身显贵又如何?反正是在我们家长大的,就是我们家的人。”
他瞪着那双桃花眼,努力撑出一副强势的模样,“兄长去京城做皇帝,我们就当王爷、当公主,兄长留在韩家岭,我们就跟着你一块种地,反正别想甩掉我们!”
“三兄说得没错,一日是兄长,一生都是。”李四郎上前,那张向来缺乏表情的脸此时露出明显的动容。
六郎、七郎一人一边抱着李曜的腿。
二娘哭,八娘也跟着哭,就连挨打都不流眼睛的五娘也一颤一颤地吸着鼻子。
说不感动是假的。
李曜摸摸这个的头,拍拍那个的肩,声音微哑,“我自然是你们的兄长。”
“那你还让我们叫别人——”说到一半,李三郎突然顿住,尴尬地看向阮玉。
阮玉缩在一旁,比他还尴尬。
此时,所有人都看着他,神情中带着愧疚、抱歉,还有种隐隐的亲切。
叶凡站在阮玉身边,想要说些让他安心的话,又不知道哪句合适,最终只是拍拍他的手臂,送上无声的安慰。
阮玉递给他一个感激的眼神,挠挠头,“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不,也不是很早吧,有几年了,那次主母祭日,我看到三夫人烧信,就、就不小心看到了。”
其实是故意偷看的。
从小到大,阮玉在李家的吃穿用度并不比李家兄弟们差。他心大,原以为所有人都是这样,直到有一次无意中听到三夫人的丫鬟说闲话,他才知道自己在李家的地位有多特殊。
之后的一段时间,他特意留心,发现三夫人尤其关照他,那些衣物、笔墨其实都是她借着李父的名义送的。
他禁不住好奇,就偷看了三夫人烧给主母的信——主母是三夫人嫡亲的姐姐,每年祭日三夫人都要给她写信说一些体己话。
对于阮玉来说,从丫鬟手中换一封信易如反掌。令他震惊的是信中的内容,没有提李家兄弟,也没有提侯爷,字字句句写的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