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孟冬十五
李曜不放心,派了部曲过来,明着是帮忙,实际是为了以防万一。
叶凡嘴上不说,心里却觉得有了依仗,于是更加放开了手脚。
到了傍晚,葡萄园那边临近收工。
往常时候,灾民们往往会拿着领来的工钱同村里人换些吃食,抑或几家合着煮点稀粥,勉强填个三分饱,剩下的粮食便珍而重之地收起来。
这一日,情况却是发生了变化。
于大郎赶着牛车,车上拉着两个井口粗的大木桶,叮叮咣咣地走了过来。
木桶上搭着粗麻布,盖得并不严实,随着牛车晃动,不断有香味飘出来。
梯田下坐着几个孩子,年纪太小,干不了重活,叶凡便安排了看管葡萄藤的差事给他们。
牛车一来,孩子也顾不上葡萄苗了,不错眼地盯着,口水都要淌出来。
妇人们生怕惹得主家不高兴,连忙扳过他们的脑袋,低声训斥。
孩子们嘴上答应着,实际馋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于婶敲敲车帮,笑呵呵地说:“大伙下了工都别走,今儿个管饭,大肥肉片炖萝卜,还有热腾腾的黍面窝窝,管吃不管饱喽!”
大伙别的没听到,单是“大肥肉片”四个字生生地钻进了耳朵里,肉还没见着,便咽起了口水。
别说那些奔劳多日的灾民,就连田各庄这样的富裕村子,村民们一年到头都吃不上一回肉。
毫不夸张地说,在这穷山僻壤之中,有些人一辈子都没闻见过肉味!
叶凡骑着白鹿在不远处看着,原以为人们会迫不及待地围过去。
事实恰恰相反,村民们纷纷摆起了手,嘴里一个劲儿说着“不用、不用”,灾民们也远远地躲开,即便馋得直吞口水,依旧摆明了不想占便宜。
于婶只得提高了声音,嚷道:“这饭已经做了,你们都不吃,咋整?难不成要倒掉么!”
大伙纷纷看直了眼,香喷喷的菜拿去倒掉,单是这么一听就觉得肉疼。
叶凡给相熟的几个汉子使了个眼色,由他们带头,众人这才三三两两地围拢过来。
虽然来了,依旧是万分的不好意思。于婶每打一份,就能听到一句“够了、够了”。
尤其是那些灾民,端着饭碗的手止不住颤抖,每个人都自发地朝着叶凡鞠躬道谢。
叶凡看了一会儿便受不了了,喉咙里像哽着个大疙瘩似的,前所未有的辛酸。
说起来,他之所以这会儿才管饭,也是存了个心眼。
所谓“升米恩,斗米仇”,在摸清这些人的品性前,他并不打算白白地做了冤大头。
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李曜、老村长、于叔都没看出什么不好的地方,于是,他才彻底放开了胆子。
如今见此情景,叶凡所有的犹疑和戒备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有热血和决心。
接下来的日子,铜钱一大串一大串地往外花,叶凡每天都要抱着箱子数一遍,虽然心疼,还是义无反顾。
兼济天下——这话对他来说太大了,他能顾上的不过是眼前这些人。
尽其所能吧!
带着系统穿越,本就比别人幸运许多,叶凡觉得自己有责任把这份幸运分给这片土地,甚至,这个时代。
六千棵葡萄藤,叶凡原本只打算种上三分之一。
没想到,聚过来的灾民越来越多,眼瞅着支撑不了几日,他把心一横,干脆全拿了出来。
即便如此,也只维持了十几日。
等到梯田上搭满了葡萄架,灾民们的心情既欣喜,又沉重,正如近来的天气。
六月三十,乌云密布。
随着“轰隆”一声,豆大的雨点卖力地砸到干涸的土地上。
人们站在窑洞里,躲在茅草下,茫然地看着这场雨。
葡萄藤已经种完了,明日,他们要去哪里?
这种情绪在灾民们之间渐渐蔓延,甚至有人低低地哭泣出声。
殊不知,叶凡早就做好了打算。
葡萄种完了,还有蘑菇房。
无论是挖窑洞,还是盖屋子,都不是一天两天能弄好的,只要这些人愿意,大可以留在韩家岭,直到过完这个艰难的冬日。
李曜也没闲着。
他派了人在灾民中暗暗地筛选,挑出那些无牵无挂、忠勇可信的,签了死契,编入部曲之中。
即便要舍去自由身,成为李家的私兵,却没有人拒绝这份殊荣。
第54章
【侯爷一出手, 就知道有没有】
截止到七月初,聚集在韩家岭的灾民数量已经超过了一千, 这其中还不包括悄悄“消失”的那些青壮。
一千人是什么概念?
大宁县下辖三十个村落, 每村多则二百户,少则几十户, 录入户册的编户不过三千余口, 这在中下县中已经算是人口较多的了。
如今,单是韩家岭的灾民就有一千多口, 少不了引起各方的重视。
叶凡想不到这么多,一心规划着怎么搭建蘑菇房、怎么把酒坊开起来。
李曜见此情景, 少不得为他打算一二。
恰好, 去代州找茶的人回来了, 苦荞茶没找到,倒是带回来十几麻袋荞麦粒。
“代州灾荒颇重,尤以雁门为最, 除了驻城军依旧守着,寻常百姓早已离开, 南下寻活命去了。”
这种情况,李曜早有预料。
他细细地问了沿途各县的情况,稍后便提着一袋苦荞麦来至叶家窑洞。
叶凡正坐在炕上, 举着剪刀在头上比划。
李曜瞳孔一缩,疾步过去,将剪刀夺到手中。
“你干嘛?”
“这是做何?”
两个人同时开口。
叶凡拿眼斜着他,“吓我一跳。万一害我戳到脸上, 破了相,你负责啊?”
少年面色泛红,领口微湿,半长的头发带着湿气,不羁地散在肩上,看样子像是刚刚洗过。
李曜这才知道,是他闹了乌龙。
不过,向来要面子的长安侯是不肯承认的。
他面色如常地放下剪刀,淡声道:“刀剑无眼,切勿伤到。”
叶凡愣是从他明显的借口中抠出一两丝关切的味道,当即露出小虎牙,美滋滋地哼了哼。
“头发太多,天又热,刚好除了服,我想剪掉一截,松快松快。”
这个时代并没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说法,岁末年初理个发不足为奇。
李曜眼前浮现出梦中的影像,少年一头短发,蓬松柔软,衬着白嫩的面颊、黑亮的眼睛,异常讨喜。
他点了点头,“可。”
叶凡撇撇嘴,“我又没征求你的意见。”
虽然嘴上犟着,心里却有点高兴——前男友一定在想,无论留什么发型,老子都是最好看的!
叶凡扬着嘴角,再次揪起头发,准备下剪刀。
铜镜模糊,他凑得很近,刀尖戳来戳去,差点刺到脑门上。
李曜心惊肉跳,终于坐不住了,抬手握住少年的腕子,沉声道:“我来。”
说着,便拿过剪刀,拢起湿发,手起刀落,微卷的长发落入掌心,紧接着,被他不着痕迹地收入袖中。
叶凡眨了眨眼,这就完了?
李曜坐回圆凳,闲适地执起茶盏,“可还合适?”
叶凡扯了扯将将垂到肩头的发尾,拿手拢到头顶,刚好能绑起来,卷曲的小辫自然地弯成一个圆球,竟和先前梳髻的样子没有太大区别。
虽然看上去一样,对于叶凡自己来说,却轻松多了。
他晃了晃脑袋,欣喜地弯起眼,“手艺不错呀,Tony老师。”
李曜听不懂他的梗,面色淡然地喝着茶。
他拢了拢衣袖,那里放着少年的发丝,他如得了珍宝般,暗自欣喜。
叶凡倒在炕上,乐得像个小傻子。
也确实是个小傻子。
笑够了,才说起正事。
“那些灾民,你是如何打算?”
叶凡不假思索地说:“如果他们愿意留下来,再好不过,就算不愿意,这些日子的工钱也够他们买些粮食,过上一阵子。”
“倘若留,如何安置?”
叶凡怔了怔,“挖窑洞?”
“何时离开,户籍可要上报,作为编户还是贱户,你可想过?”
叶凡眨了眨眼,“你、你说呢?”
李曜放下茶盏,“葡萄藤虽已种下,事后依旧需要人手打理,以至于菌房、荞麦园、面果树、油葵地,单靠附近的农户毕竟无法顾及周全。”
“这些人若能留下,无论作为课户还是佃农,于你,于韩家岭,百利而无一害。”
叶凡张了张嘴,一点反驳的意见都提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