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孟冬十五
叶大姐年纪长,叶凡出生那年她便出嫁了。叶三姐脾气急,宁可去酒坊干活都不愿在家看孩子。只有叶二姐,肯和和气气地同年幼的原身说话,背着他玩耍,还给他缝好看的小荷包。
现在回想起来,叶凡不得不感慨,叶母走后的那几年,若不是有叶二姐的悉心陪伴,小小的原身不知会多么可怜。
叶二姐看着叶凡,纤细的手指抬起来,在他额上触了触,“可还疼?”
叶凡摇了摇头。
叶二姐眼眶微湿,“是不是怪阿姐,没去看你?”
“没有。”叶凡闭了闭眼,把那些记忆对他的影响压下,恢复成从容的模样,“阿姐不必担心,我这不是好了?”
叶二姐轻轻点头,“我听大姐说了,凡子长大了。”
叶凡配合得笑笑,心里却一阵尴尬——二十六岁的大老爷们,被个同龄的小娘子夸“长大了”,呃……
姐弟两个说了会儿话,叶三姐便回来了。
后面跟着关家兄弟,每人手上推着一辆簇新的手推车。
车上堆着厚实的案板、面槌、锄头、镰刀、铁皮包角的匣子、染着花的细布、白面粉、腊肉条等等,甚至还有整整一车嘎嘎叫唤的小白鹅!
叶三姐头发松散着,衣裳也有些乱,精气神儿却是好得很。
叶二姐拉住她的手,上下看了看,呃,脸没让人抓花,身上也没脚印子,这才放下心。
她转头看着带回来的东西,尤其是那几辆车子,惊讶道:“这些都是送给那边的聘礼?”
“有聘礼,也有他们往日搜刮的。”叶二姐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银锭子,拿给她看,“整整攒了五年,才攒下这么个小东西,他家还藏着掖着舍不得退呢!”
说着,便大大咧咧地冲着尾随的村民们抱了抱拳,扬声道:“今儿多亏了各位的帮衬,赶明儿我家二郎好了,当家的定会摆上两桌席面,请大伙吃酒!”
大伙纷纷笑了起来。
关大郎看着装疯卖傻的小媳妇,沉了整整两日的脸终于露出一丝笑。
一家人重新进了屋,叶二姐顿了顿,方才说:“二郎兄弟怎么样了,我能瞧瞧不?”
“有什么能不能的。”关大郎忙道,“就是埋汰了些,二姐是个精细人,还是不看为好。”
“无妨的。”叶二姐声音不急不躁,意思却坚定。
里面稍稍收拾了一下,叶二姐在三姐和叶凡的陪伴下进了屋。
尽管大部分地方遮着,单是从不甚露出涂满药粉的小腿和烫得发红的脖颈也能看出薄单底下是何等惨状。
叶二姐只粗粗地瞅了一眼,便红了眼圈。
关二郎咧了咧嘴,笑道:“看吧,说不让你看,吓到了吧?”
叶凡不免诧异,这关二郎同叶二姐说话的口气,似乎颇为熟稔。
“好生养着罢。”叶二姐坐都没坐,便转身出去了。
关家兄弟特意避到了里间,把堂屋留给他们姐弟三个。
叶二姐从荷包里掏出一枚婴儿巴掌大小的银饼子,放到桌上,“不多,好歹抓两副药,别嫌弃。”
“快拿回去,姐夫明年就得考举子,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叶三姐忙把东西给她推回去,“昨儿个夜里侯爷才来过,放下许多钱,就算吃上一年的药都够了。”
叶二姐抬起眼,温温柔柔地看着她,“可是嫌少?”
“你这说的什么话。”
“那就收着罢。”
话说到这份上,叶三姐也不好推辞,只得暗暗记下,等着家里宽绰了,定得找个由头还回去。
“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叶二姐起身,拍了拍她的手,“不必送,好好照看二郎兄弟。”
虽是这样说,叶三姐还是将她送到了门口。
从门口到村头还有一段路,便由叶凡去送。
叶凡一手牵着白鹿,一手提着鹅蛋,同叶二姐并肩走在小土路上。
“阿姐别不信,我这驴子精明着呢,到了家门口你便把它松开,它自己就能回来。”
不用他说,叶二姐根本不怀疑,“边老大夫被驴子叼走了”的趣闻早就在县里传遍了,大伙单等着看看这头灵气的驴子呢!
“回去罢。”叶二姐骑上驴,把鹅蛋接到手里,温声道,“好生帮衬着三娘,也顾着自个儿些。”
叶凡点点头,拍拍驴屁股,“跑慢些,别颠着阿姐。”
白鹿“呦”了一声,踢踢踏踏地跑起来。
叶凡看着驴背上娇小的身影,回忆着幼时的画面,在嘴里咀嚼了许久的话脱口而出——
“阿姐,记着,你还有娘家!”
叶二姐怔了怔,鼻子一酸,滚烫的热泪夺眶而出。
婆母刁难、邻人指点时她没哭过,孤灯冷裘、夫君厌弃时她没哭过,生计艰辛、入不敷出时她没哭过,如今因为亲人的一句话,她迎着风,泣不成声。
***
叶三姐把厚重的聘礼要了回来,把焦家那些个破箱子破碗还了回去,这确实是一件令人畅快的事。然而,对于关二郎来说,却没有半分喜悦可言。
边老大夫又来了一趟,检查了他的伤腿,说的还是先前那些话——需得锯掉,且要尽快。
叶凡也看到了,短短一天的工夫,关二郎的伤处已经出现了红肿发炎的症状。
关大郎对于这样的结果早已有了心理准备,细细地询问了边老大夫相关的准备事宜。
唯一让人庆幸的是,遇到了边老大夫——老人家曾是军医,此类病患处理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处理起来还算轻车熟路。
关大郎把边老大夫的话一字不漏地对关二郎说了,并安慰道:“老先生说了,你这样的还算轻的,没啥。”
关二郎怔怔的,好半晌才有了反应,“这治病的钱……”
“侯爷不是给了百两交子么?还有这些日子咱家攒的,足够了。”
关二郎垂下眼。
家里的钱攒了多少年、又是如何攒起来的他能不清楚吗?如何能全部花在他身上!
叶三姐有点急,“二郎,别怕,老先生医术高着呢,他说没事定然没事。”
关二郎知道,如果自己不点头,他们怎么也不可能安心。于是,便抬起眼,轻轻地“嗯”了一声。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关大郎当即便去了县里,一方面同边老大夫商量好时间,另一方面买齐了要用的东西,无外乎烈酒、吊命的药村、干净的细麻布。
叶凡单是看着就觉得心惊肉跳——那可是锯腿呀,就、就在布满灰尘、虫鼠横行的窑洞里整?
关大郎突然变得开朗起来。逢人便笑,好吃好睡,还叫着兄弟几个说了许久的话。
第二天,边老大夫再来时,他还开玩笑地说换成普通的药吧,将来还要吃许久,别一口气给补过头了。
所有人都觉得,他这是知道锯了腿能好,想通了。
只有叶凡,透过他笑嘻嘻的脸看到他眼底偶尔闪过的悲伤和留恋,察觉到不对劲儿。
这天晚上,刚巧别人各自去忙,留了叶凡守在炕边。
关二郎突然说:“听说长安侯大人有个船队,时不时就会出一次船,是不是?”
“二郎哥想坐船了?”叶凡配合着说,“等你好了,我帮你走个后门儿,坐上大船威风威风。”
“那敢情好。”关二郎扯开嘴角,“不若帮我问问侯爷,缺了腿的船工,他要不要?”
听到这话,叶凡不仅没觉得欣慰,反而更加担忧,总觉得关二郎眼下的样子太超然了,不像是一个正常病人该有的反应。
叶凡越想越担心,忍不住把胖团放出来,扫描了关二郎此刻的想法。
——虽然有些不道德,但是,他保证只要确认关二郎没有乱想就好,其他的一概不用胖团告诉他。
“他不想活了!”胖团急切道,“凡凡,你快看!”
叶凡有点慌,也不管关二郎睡着还是醒着,直接背过身,调出系统面板。胖团为了让他看得更清楚,把关二郎的想法用文字表述了出来。
这两天,关二郎想了很多。
按照边老大夫说的,治腿、喝药,少说得折腾上大半年,不用想也知道,那碗黑乎乎的汤药里用的必定都是顶好的药材,小小的一碗不知要花去多少银钱。
就算侥幸保住这条命,少了一条腿的他不仅不能再为家里挣钱,还会成为这个家的拖累。
底下还有三个弟弟,每个都没娶上媳妇,三个侄子眼瞅着也大了,他怎么能允许为了他一个人把这个家掏空?
这时候,关二郎已经存了死志。
但是,他告诉自己,不能趁着治腿的功夫死了,边老大夫好心好意,不能坏了他的名声。
也不能叫人知道是自己寻死的,且不说兄弟们会自责一辈子,对家里的名声也有碍,倘若将来二小要考功名,总不能让人知道他有个寻短见的叔叔。
思来想去,还是要先治腿,治好后,或是远走他乡,或是找个活做,拼着命挣两年钱,不吃药,别管是病死还是累死,只要死在外面,当作意外便好。
叶凡回过头,看着炕上的汉子,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他的所思所想,无一不是在替别人考虑。
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偏偏遭此厄运?
此时此刻,他有种强烈的念头,要治好他,就算、就算系统有可能暴露,也要治好他!
胖团也握了握小爪子,勇敢地说:“胖团不怕,统治者会保护凡凡,还有胖团!”
叶凡欣慰地摸摸小家伙,露出一个复杂的笑。
这时候,关三郎端着药进来,叶凡趁机走出窑洞,他需要醒醒脑子。
窑洞外,关五郎正在土墙下刨木头,说是要给二哥做一副双拐,图纸是叶凡画给他的。
关大郎正在和关四郎交待着什么,兄弟两个声音压得低,但大抵与治疗有关。
叶三姐忙进忙出,准备着中午的饭食。
还有一些过来帮忙的村里人,哪怕劈个柴、挑桶水,都是大伙的一份心意。
叶凡长长地舒了口气,彻底下定决心。
他不能,见死不救。
“胖团,帮我联系波尔。”
胖团感受到叶凡的想法,第一时间接通了波尔的短号。
如今,胖团已经升级成合格的位面交易器,可以自由联系其他的系统持有者。不过,主动联系需要很多点数,这也是他们最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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