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风山
薛尔矜怔然凝视那一盏幽幽烛灯之下,秀美清俊的侧脸,以及薄唇淡淡勾起的弧度。似乎用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从那抹笑容所带来的震撼中回过心神。
果然,一身干净的人,做什么都会是赏心悦目的。
后来的薛尔矜孤身一人站在河滩的边缘,总会耐不住弯下腰,蹲下去,借着淙淙流淌的水流,照清倒映里那个五官晦暗,像是大片蒙上一层淤泥的自己。
笑是怎么笑的来着?
哭又该是怎么去哭?
他一个人独自呆得太久太久,已经忘记要如何正确表达自己的心情。
于是他从晏欺脸上学到的第一个表情,就是笑。
开心的时候笑,难过的时候笑,疼的时候笑,即便被人冷落了,也还是笑。
刚开始那一阵子,他笑得并不好。
正对着铜镜,双手拉扯脸皮,努力模仿晏欺最开始的样子,想要挤出一抹安适人心的笑容。
可薛尔矜那一副僵硬的五官保持了整整四年之余,是木的,冷得像块难以消融的坚冰。
他笑起来,也总归是狞恶而又凶狠——当真难看得打紧。
及至匆匆一个回身朝后望去,晏欺抱膝坐在窗前的雪白身影,恰与他形成醒目鲜明的对比。
薛尔矜因此生出嫉妒,也因此生出羡慕。
所以,走过去,缠着他,黏着他,用他根本听不明白的古老发音,故意说些不怎中听的坏话。
“……喂,你笑的很好看,再过来笑一个看看?”
晏欺听不懂,就只抬眼瞪他。
美人天生凤目,刚中带柔,即便有意摆出一副清冷凶利的模样,亦难免带有几分惑人媚态,缱绻如斯。
“你再这样看我,我脱你衣服信不信?”
薛尔矜向来是敢说也敢做。
他保证,晏欺若再像初时那样,恩将仇报回他一记横踢——他薛尔矜立刻,马上,扑过去,把晏欺扒得精光,摁在身下,折腾得哇哇大叫。
可晏欺是真的听不懂。
晶亮的一双眼睛,似在瞪他,眼底的光芒却是温柔的,让人不忍心,舍不得,亦没办法伸手出去,将它轻易碰碎。
薛尔矜想法粗鄙,心存歹念,不敢碰他,便也常常做出一些更为匪夷所思的举动。
他就这么对着晏欺,明明知他是听不懂也看不清的,偏要嬉皮笑脸地直视他,在他一本正经的表情下,肆无忌惮说着不着边际的荤话。
想要欺负他,压倒他,撕碎他,然后——乐此不疲地看他笑话。
偏不巧的是,晏欺对他现有的认知,恰好与他心中所念所想,全然相反。
薛尔矜黏他,意在轻薄,晏欺却怜他寂寞。
薛尔矜与他说话,意在挑衅,晏欺只当他是形单影只,无人作陪。
故而侧耳倾听,面带温顺,不曾出声叨扰。
甚至终有一日,他在薛尔矜饱含恶意的注视下,径自朝他所在的方向,轻轻摊开手掌。
嗓音讷讷的,很冷,却也总是很软,很好听。
他说:“……过来,我教你说汉话。”
薛尔矜愣了一愣,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许久过后,方望向晏欺紧蹙眉心无比认真的面容,一晃神,弯唇轻轻笑出了声。
——看来,他是个傻瓜。
第106章 妄为
“勇于敢则杀, 勇于不敢则活。”
“天之道, 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 殚然而善谋。”
“何谓敢, 何谓不敢?”
“肆意妄为,无所顾忌,此谓敢;锋芒暂敛,谨言慎行, 此谓不敢。”
“……懂了,果敢无畏,坚定刚猛, 便是自取灭亡。而胆小如鼠,畏畏缩缩,则必能安然无恙。所以,师父这是在教我……苟且偷生?”
“混账, 谁叫你这样理解?”
纤长的五指猝然向外一翻, 没了满桌的泛黄纸页登时于那光影内外翩飞如蝶。
燃至半截的低矮烛灯映照之下,一双清澈黝黑的凤目半阖微睁, 无意曲成一道含怒上扬的弧度。
“恣睢无忌,便成莽撞,与果敢何干?”
晏欺单手执有笔墨,皓腕微微朝上一勾,曲起的指节便轻轻磕在薛尔矜正发荤的小脑门儿上, 嘭的一声低响,热里透了点儿丝丝的凉。
薛尔矜便耐不住了,问他:“可是师父啊……一个人若是活得太过谨慎,不就渐渐变成了窝囊?”
晏欺道:“那不叫窝囊,叫稳妥。”
薛尔矜道:“折了勇气,失了傲骨,一心只安存于现状,不是窝囊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