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风山
而如今呢?
晏欺于他而言,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
薛岚因扪心自问,在过去的日子里,不曾予他过多的溺与爱。
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贪得无厌地向他不断发出索求。或是依赖,或是征服,或是敬畏——却从未有过一日,与他站在一个相同平等的角度,耐心体会过他的无奈与心酸,苦楚与煎熬。
薛岚因爱他么?
毫无疑问,是爱的。但是这份爱搁在晏欺身上,不知不觉,便成了一份沉重的负担。
那原该是薛岚因拢在心尖上最为珍视的一个人啊……
他却放任他,一人孤单地承受所有伤与痛,最后走进他再也望不见的地方,独自面对死后无边无际的枯冷和黑暗!
他……怎能如此狠心……
怎可能如此狠心!
薛岚因紧紧攥着那件衣裳,难受得简直喘不过气来。他仿佛哭了很久很久,久到喉咙又一次哑到失声,久到双眼红肿地再难睁开哪怕半分。
一时之间,只觉天昏地暗,绝望至死。
偌大的镇剑台里,满目凄清寂冷的寒剑,独他一人在泣不成声。哭到后来,眼泪都流干了,声音也发不出来,便只剩肩膀在一抽一抽的,像是个垂死的病人,在做最后无谓的挣扎。
忽不知为何,感觉背后有人在戳他,轻而带有几分试探意味的,一下接着一下。
薛岚因人都快脱力昏死过去了,彼时正为情伤得心烦意乱,便挂着一脸狼狈的鼻涕眼泪,没好气地冲人吼道:“……干什么,滚开!”
然而一回头,便正好对上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眸。
雪白的底衫,清瘦的身段,以及一副姣好的五官。
他愣了足足半晌有余,扑通一声就给坐在地上了。手里还捧着那件湿透的天青色长衫,提溜一下就瞪圆了眼睛,登时给噎得挤不出一句话。
“……你叫我滚?”晏欺就这么完好无损地,蹲在他面前,犹是带有轻佻嘲弄地道,“我还没叫你滚呢!”
薛岚因呆呆看他。
是真的呆了,连带眼神都是一片空滞的,活似见鬼一样,灵魂一股脑地往外挪出了窍。
“我说……”
晏欺一伸手,将他怀里那件皱巴巴的衣裳狠狠抽了出来,内层一节一节疑似人骨的东西瞬间稀里哗啦的滚了满地。
其中有那么一根儿,一咕噜顺势磕到了薛岚因脚边,脆生生的一声嫩响。
晏欺便弯腰将它拾了起来,啪的一下,不假思索赏给他的大脑袋瓜子:
“……你抱着我晾衣裳用的竹架子,一个人在这里哭哭啼啼做什么?”
第117章 师父哭了————————假的,没哭
薛岚因就跟傻了一样, 一动不动地瞪着他。约莫过了片刻之余, 他终于,仿若是刚从鬼门关里拼命挤回了一口仙气,眼角一垂, 一个猛子朝前扎进晏欺怀里, 竟又像个孩子似的开始失声痛哭。
晏欺大概也没见过这般阵仗,当场就给他吓得愣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照例板着那张万年拉不下来的俊脸,伸手扯他, 一边扯一边道:“你发什么疯?薛小矛!喂……薛小矛!”
薛岚因没理他,兀自一人埋在他胸前,哭得声儿都变了整整一个调。满脸的泪花儿, 尽数抹在晏欺雪白的底衫上。
晏欺也是当真拿他没有办法,只得勉力空出一只手来,慌乱无措地拍抚他的后背道:“别、别哭!……脏死了,快别哭了!”
薛岚因还是在哭, 抽抽噎噎的, 连带嗓子都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晏欺死死抱住, 唯恐人又会消失不见似的,始终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哭了有近半柱香的时间。
到后来,也是真的哭不出来了,却仍旧伸手将晏欺用力攥着。薛岚因靠着他, 没一会儿,下意识往上挪至与他心口相贴的地方,及至无比清晰地听见那一声声缓慢而有力的心跳,这才感觉最初脱离身体的那一部分魂灵,一点一点灌回了大脑,无形赋予他一次温热的重生。
“不哭了?”
黑暗中,晏欺叹了一声,拿出帕子轻轻揩着他的脸:“多大的人了,还这样哭……难看不难看?”
薛岚因抬眼望他。
四周的光线并不大好,晏欺在他眼底,只有极其纤瘦一个形。可人毕竟是热的,彼此紧密相拥,生命的温度足以点燃所有一切的冰冷。
“……你没事?”薛岚因怯生生道。
晏欺也低头看他:“你说呢?”
“我……我以为……”
薛岚因嗓子一涩,眼看又要掉眼泪了,晏欺忙抬手将他止住。两人无声对视半晌,晏欺倒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猝然一手抓上薛岚因的胳膊,问道:“对了,你……伤怎么样了?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
经他这么一说,真正的问题就来了。薛岚因才想起自己是从结界里溜达出来的,背上的刀伤也没能好全,此时一阵一阵泛着些隐痛,似有再度开裂的征兆。
巧的是,这厮不必开口解释,晏欺也能明白个大概,脸色瞬间就变了,几近是有些凌厉地出声呵斥道:“薛岚因!”
薛岚因眉心一跳:“……在!”
“你给我过来。”
正说话间,一把提起薛岚因的衣领便往门外走。
晏欺带他转身出了右室,径直绕过长阶外围一道木制长廊,来到镇剑台后设立的一方院落。薛岚因一路走得提心吊胆,但见院内四道封死的结界,乃是长行居内一贯带有的霜寒气劲。再往前走,长廊尽头即是一间幽僻而隐秘的寝居,其中多面高筑的结界彼此交错正盛,透过黄昏时分数道晦暗的光线,甚至能将内外每一处繁密的交界看得一清二楚。
晏欺缓缓推开屋门,隔着一层缝隙可见的房间陈设简陋而又古朴,素色的桌椅雕窗显然是年代已久,彼时正朝外漫漫沁出一股清苦的药香。
薛岚因猜测近半月以来,晏欺必是藏在此处安稳度过的。如是一想,心里倒无端松了一口气,脚上便也愈发没了规矩,正要跨过门槛往里直迈,方一曲腿,膝盖却被人实实抵住。
薛岚因微一抬头,晏欺一双含怒的凤目正巧映入他眼底深处,刀子一般沉冷,偏又不似往昔那般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