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风山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遮欢那丫头,我们看着长大的,从小刁蛮任性惯了,倒难得见她有副认真的样子。”
“哼,说笑呢你们?就那小黄毛丫头,还单枪匹马杀遍中原?人那是有从枕在旁边时刻盯着的,不然给她十个胆子都拿不回劫龙印!”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可怜了从枕这孩子,为何不是生在云老族长膝下?将来要由他当上族长,那才是真正的后生可畏啊……”
“……是啊,瞧瞧从枕这小子,聪明又机灵,做事滴水不漏,年纪轻轻,确实怪难得的。”
“唔,从枕是挺不错的。”
“有道理,有道理……”
——不远处幽静避风的砖石屋内,只听得一连串稀里哗啦的破碎声响,桌椅板凳散了架被人一脚狠狠踹在地上,上等绸缎织成的防沙长帘扭曲得不成样子,一半儿挂在房梁,一半儿撕碎了落在窗台,活像是一只委屈可怜的吊死鬼。
云遮欢一袭翠绿长裙胡乱撩起搭在腿上,面红耳赤地定身立于石屋中央,左肩狰狞的羽翼刺青因着难忍的愤怒而上下起伏,状似呼之欲出。
“那群终日不干正事的老东西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倒是想推从枕上去坐着,有本事联名上书叫阿爹把我撤了啊——屁大点儿地方成天嘀嘀咕咕的,真当我是聋子生的?”
言罢,又是一个转身恨恨踢上屋脚的石柱,蛮力碾压踩踏片刻,终回头一把抓过身旁婢女的衣襟,怒意难平道:“云翘,咱俩打小就穿一条裤子长大,你说,你说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惹得他们没一个好脸色待我?”
打小跟她穿一条裤子的云翘早被吓得大气不敢出,吞吞吐吐地,只细声细气地木讷回应道:“遮欢姐姐哪里都好,有勇又有谋,是那些长老们太苛刻了,总在说姐姐坏话。”
云遮欢冷哼一声,又侧身拧过另一婢女胳膊道:“云盼你来说,我有什么不对的,明明劫龙印都已经完好无损地带回来了,他们为什么非得否认我的功劳?”
云盼年长,到底是历过事的人,心态自然稍有平稳:“你呀,遮欢,太沉不住气。以往哪位族长上任之前,不是被人逮住议论纷纷的?他们要是对你不闻不问,那才真的是无药可救啦……”她微一探指,轻轻点上云遮欢冒出微许汗珠的鼻尖,温声提醒道,“凡是被人说过的,你多少留意反思一下自己,为什么总会被从枕比下去呢?肯定有你做不周到的地方——要知道,老族长在任的时间已经不长了,你要风风光光接替他的位子,多少得拿得出一两样让人信服的东西,不然光凭着一身蛮牛脾气,怎么压得住偌大一个部族啊?”
“我……”云遮欢让她说得哑口无言,好半天才缓过劲来,纤手一挥,乏力又不耐道,“得了得了,屋子收拾收拾,我一会儿出去看看劫龙印怎么样了,大半个月了,拿回来,一点动静没有。”
云盼点头应了,一面低头打扫着满地残渣碎片,一面不忘继续鼓励道:“对啊,这才有点族长该有的样子。等你一人破解了劫龙印,咱们整个白乌族就发扬光大了,到时候还有谁敢对你指手画脚啊?”
“对啊对啊,遮欢姐姐!”胆小怕事的云翘这会子也来劲儿了,直笑逐颜开地望了她道,“你以后要是第一个破印的大族长啊,哪儿还有那姓从的什么事呢?你只管纳了他回咱们家,多大的能耐在你这里,都只配当个洗脚公!”
云遮欢一听,也跟着笑了,却同时急着否认道:“净瞎说话,害臊不害臊?别人不了解我的事情,你还能不知道么?”
“知道,知道!”云翘腆着脸笑嘻嘻道,“遮欢姐姐才不要从枕当洗脚公,姐姐只心心念念着一个漂亮的中原男人,想方设法要将他绑回家呢!”
“云翘,瞧你这臭丫头乱说的,看我不抽死你!”
云遮欢登时面色大窘,一把抄起扫帚便要飞扑上去揍人,俩婢女慌忙躲闪间乱成一团,一时吵吵嚷嚷闹得正酣,忽而听得一阵窸窸窣窣脚步声响,门外有人匆匆前来禀报道:
“小族长,这会子大院外站了两个面生的中原人,说是您的老朋友了,有急事必须求见。咱大家伙儿的瞧着他们是一路快马加鞭赶过来的,不知为的什么事情,正团团围着看热闹呢,您要不……”
“你说什么?”
不等他将话说完,云遮欢已是瞠目结舌地回过神来,难以置信道,“可别是我在做梦吧?哪儿来的两个中原人?”
门外那人应声答道:“据说是南域那头来的,其中有个年轻小伙子,一张嘴能说会道的,话还挺多。”
“我的老天!快……赶快!”云遮欢满面惊讶瞬间化为掩饰不住的欣喜与期待,“快带我去见他……云翘云盼,备好茶水点心……一定,一定要最好的!”
云翘云盼二人连连称是,末了,便像是抹了蜜似的各自对视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
“你方才说什么来着?咱们云小族长当真救过你的性命,还曾与那传说中凶利无比的厉鬼刀有过奋力一搏?”
“当然是真的!云遮欢姑娘胆识过人,临危不惧,几次拔刀救我于水火危难之中,确实是个重情重义的大好人呐!”
“瞧你说的,还是那个整日一不高兴就砸锅摔碗的小丫头片子么?我都不太相信了!”
“咦,她在家还砸锅摔碗啊?这样可不太好,得改!要砸,就砸她们女孩子家家最爱的金银首饰,整箱一起砸……”
白乌族那围了木圈栏杆儿的大院里,上下左右挤满了一大群不嫌事多的围观族人。
男人大多都是人高马大,健壮威武,笔挺的腰身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纱衣,袒胸露腹,耳后脖颈皆缀有沉厚的银饰。而女人们身材更是修长有力,说不出的凶悍英气,大秋天的也不怕着凉,各自光着臂膀,露出杨柳细腰,却要用乌纱将脸盖住,以免长年风沙损毁皮肤。
族人们汉话并不流利,但一连几代下来与中原彼此交好,经商时积累的必要词汇用来勉强拉点家常,也不成什么问题,如此一来,倒也便宜了某位爱打嘴仗,上来便与人自来熟的乌龟王八蛋。
——信口胡诌,不成气候。
云遮欢是这么想着的,及至她加快脚步走出石屋,一眼在人群中瞥见那抹熟悉身影的时候,唇角却在情不自禁地微微上扬。
他还是那副糟糕偏又不惹人讨厌的性子,不论身在何处,都能迅速与人熟络起来,嘻嘻哈哈打成一片——这数月未见,也没见他怎么变的,只替换了一身浅薄干净的碧色长衫,领口袖间绘绣着温柔缱绻的烟青云纹,与他那素来狡黠又勾人的笑容完全搭不上边。
“岚……”
云遮欢方一开口,似又觉着有些不大合适,说一半便刻意停下了,改走得略近一些,拨开面前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再抬头时,便恰好瞧着薛岚因也自那瞎话漫天的说笑声中回过身来,一双漆黑的桃花眼还是微微弯着的,带了些许明朗的惬意。
“喂,薛岚因,我说你……”
云遮欢第二次预备着开口出声,冷不丁又撞见他身后那位,疏淡又倨傲的雪白身影——
第61章 活剑乡
晏欺也仍是那副老样子, 一天到晚不晓得是谁欠了他一箩筐苦情债了, 从头到尾绷着张脸,一声不吭,倒是由薛岚因将他袖口仔细牵着, 好像势必要走到哪儿, 就一路拉到哪儿,不论是去做些什么,都决计不会放手。
——寻常人家的师父徒弟,能黏和成这样?
云遮欢眉角一抽, 悻悻迎了上去,应承那点礼节,率先向晏欺揖手道:“……晏先生。”而后挑了挑眉, 又龇牙咧嘴地冲薛岚因道:“哎!姓薛的,你一人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这儿可是我家,你再多哼哼两句,当心我叫人把你嘴给撕了。”
“说你好话还不行么?”薛岚因笑道, “要当族长的人啦, 提前替你攒点威风,让大家都知道你的厉害……”闲话正说至一半, 晏欺在旁木然拧了一把他的胳膊,登时将他飘远的思绪硬拉了回来,急忙清两下嗓子,转而一本正经地说道:“咳,那什么……长话短说, 我们大老远跑过来,不是专程为着叙旧的。”
云遮欢奇道:“那是为了什么?”一面顺口问着,一面唤了云翘云盼迎师徒二人进屋落座。
彼时瓜果茶点已然在桌边备好,白乌族特有的砖石小屋内外各自间隔数层沉厚长帘——这样的房屋构造如若放在冬天,可谓是御寒御至滴水不漏,但在寻常季节如此摆设,充其量也就拿来挡挡沙子,别无其他用处。
薛岚因同晏欺来时赶路实在匆忙,一人一身披风上已然堆满土黄沙砾,明显没有多余时间换洗,云遮欢侧目瞥去扫过一阵,便料知事情定不简单,正挥手吩咐着云盼上前倒茶,已耐不住再次迫切出言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可是与那劫龙印有关的?”
“是。”薛岚因应声点头道,“我和师父一路快马加鞭赶往北域,为的就是能够亲自确认劫龙印的完整性如何——云姑娘如果方便的话,最好还是唤从兄一齐前来商讨。那日‘任岁迁’手握厉鬼刀一并蒸发消失的时候,他也在场,想要做出正确判断,多一份依据总归是没错的。”
从枕从枕,又是从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