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风山
谷鹤白并不等她将话说完:“师姐肯相信我吗?”
沈妙舟无力垂眸道:“你要我相信你什么?”
“要不了多长时间……要不了……很快,劫龙印便能彻底为我所解……”
晚风似利刃纠葛交绕之下,那张模糊不清的侧脸仿若被肆意分割至支离破碎。谷鹤白转身逆过漫天挥洒的月光,微微弯下腰去,极尽耐心地朝沈妙舟摊开一只温柔有力的手掌。
“我会向师兄证明——向所有人证明,只有我才有实力接替最终掌门人这个位置。”
“师弟……”沈妙舟目露迷茫道,“我不懂,你为什么偏要对一个意义不大的掌门之位执着至此?”
“于我而言,意义很大。”修长的指节一寸一寸扣上她瑟缩不安的柔软手背。谷鹤白目不转睛地迎上她略有躲闪意味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道:“我想将来能够名正言顺地站在你身边,保护你……保护你和师兄,我们三人一起过上平安快乐的日子,不好吗?”
夜渐转凉。
聆台山上入了秋的寒露时节,似乎比山脚所亲身感受到的还要更添一丝潮湿冰冷。
谷鹤白一动不动地定身站在原地,目送沈妙舟渐渐离去的萧瑟背影,及至待她缓步穿过墙角,彻底消失在他悠远深邃的视线当中——他终于如释重负一般,仰面朝天露出一抹久违舒心的笑容。
如夜沉厚的乌纱帷帽自他手中轻轻摘下,一副熟悉到惊心动魄的诡谲五官就此被月色撩开一星半点惨白的轮廓。
“你看到了吗……看得到吗?”
他摊开双手,像是在喃喃自语地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低声说道:
“懦弱无能的人活到最后,他所拥有的、珍爱的一切人与事物,都会被强者彻底占夺剥离,据为己有——时值今日,你后悔了吗?”
“噢……我忘了。像你这样一开始就跪在地上反复求饶的废物,根本没有后悔的资格。”谷鹤白眉目勾起,沙哑笑道,“只可惜,你当初拼了命想要挽回守护的那个人,已经不记得你了。人家师徒两个快快活活地过了大半辈子,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死到头来,坟头连株杂草都没留下……”
没人记得你,也没人会对你感恩戴德。
你的所有付出和痛苦,在别人眼里,都只是一文不值的可弃之物。
……不过,你放心。
我用着你的面皮,用着你的名字,在地上活得风光无限。
而你呢?你就安安分分地待在地下,等着日后和他好生团圆罢……
谷鹤白无声敛了目光,幽幽抬眸望向头顶一轮弯月。随后,仿佛就此沉默消寂了很长一段时间,久到脸上那抹未曾变化的笑容渐渐凝滞干涸,像是刀尖入骨残留下来的一小片斑驳血痕。
第73章 师父,别走
——光线隐匿如潮, 正是一夜万物长眠之际。
由七七四十九面浑厚气场所倾力围筑而成的刚劲结界边缘, 赫然立有一抹清瘦修长的雪白身影。
“……你要走了吗?”
自那白衣人影身后晦暗一片的狭窄墙角间,隐隐响起一道微不可闻的嗫嚅之声:
“你不留在这里当我师父了?”
那抹人影并未回头,腰间三尺长剑所投映出的刺目光芒洋洋洒洒落在脚下, 像是万千点挥之即去的微渺尘埃。
“我说了要带你走, 是你自己不肯走,怨得了谁?”狭长的凤眸无意眯成一丝冷淡疏离的弧度,那人侧过面颊,轻轻扬手伸向后方道, “……一起走吗?出了洗心谷这层笼子,外面的世界地阔天长,任你逍遥自在——届时我再当你师父, 日夜教你识字习武,难道不好么?”
“不行……我不能走,我……”
“你是不想走,我必须得走。”那白影转身踏上结界最外一层薄弱的光圈中央, 毅然决然道, “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听,你爱留便一人留在这里罢。”
“你……你不要走好不好?我愿意喊你师父, 以后天天喊,年年喊,喊多少次都可以,只要你不走,叫我做什么都愿意!”
“不必了, 谁稀罕你那两句要熟不熟的称呼?”那人轻蔑一笑,反手扶稳腰侧光影如昼的沉冷寒剑——“铮”的一声清脆颤鸣,锋利剑尖贴拢结界产生的缝隙夺鞘而出,顷刻在半空当中划开一道狰狞长痕。白影应声自低处一跃而起,干净柔软的衣袂飘飞四散着涌向后方深不见底的黑暗角落,像是一粒沉了地即刻融化成水的冬雪。
“……别走,别走!”
身后断断续续的声线幡然变调,几近是带了几分哀求意味地,反复朝那白衣人影逐渐消失的方向低哑呐喊道:
“或玉,不要走!”
——不要走!
“或玉!”
哗然一声自沉梦中彻底惊醒。薛岚因剧烈喘息着欠身坐起,抬臂拂过面颊随手一试,果见额前鬓间散乱的一圈发丝已被涔涔冷汗浸至透湿。
彼时窗外骤雨初停,北域接连不断的阵阵风沙却像是早就迫不及待一般,裹挟着夜时广阔无垠的悠远天幕疯狂突袭而至,瞬间将那雨后难得沁人心脾的空气搅扰至一片零落污浊。
长帘层叠之下,坚硬如铁的厚重布料相互摇曳碰撞,于森森石屋内外频繁发出细微而又嘈杂的摩擦声响。
——人分明还完好无损地身在北域,梦却无形飘忽着飞到某个不知名的偏僻角落里,或重演或预示地向他展现着一幅幅心如刀割的模糊画面。
薛岚因下意识伸手朝外一探,床榻的另半边早已是冰冷一片。偌大的石屋里空无一人,灯也没能燃上一盏,恍然之间,竟好似不曾有谁在他身边待过。
“师父……师父!”
薛岚因霎时骇得面色铁青,下床蹬反一双布靴便赶着朝外迈开脚步,及至心急如焚地一把扯开长帘匆匆跨出了门槛,这才发现,晏欺正独自一人气定神闲地坐在院子里喝茶。
——紧压在胸前的一口闷气猝然松懈下来,无一例外带来一阵剔骨抽筋般牵动神经的钝痛。
薛岚因站定在他身后,用力倒吸一口凉气。片刻过去,胸口急剧紧绷带来的巨大痛楚仍未得到半分的消散。
晏欺却已闻声微微偏转了目光。
月色稀微下的优美五官尤是冷清寂静,但……并不尖锐无情。比起以往始终倒映在眼底深处那分刀尖描出来的残忍刻薄,似乎还要多含一丝浑然相反的委婉低柔。
“你不是累了要歇会儿的吗?怎么我一沾床,你就一个人跑出来了?”薛岚因大步追了上去,径直探手攥上晏欺衣袖频频出声问道,“是不是我睡相太差,害你睡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