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烟幻
第四十一章
这是,……哪里?
眼睫之间充溢著微弱的火光,空气里弥漫著清新怡和的冷香。
“……”
两日两夜之後,当公良飞郇再次睁开眼帘,周身的一切为何还是这麽熟悉?
“你醒了?”
锦帐旁响起了公良飞郇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薛承远在床榻前注视著他,面色疲惫,但那清澈温润的目光在这一刻看起来却甚是友善。
难道又被这个人戏弄了?公良飞郇怒火攻心,抬手就想抓著薛承远的衣襟呵斥一顿。
可谁知刚刚抬起松软的手臂,却发觉自己连抓住那人衣襟的力量都没有,口中也似乎说不出话来。
“醒了就好”
薛承远轻轻推开了那只本想教训自己的手,并没有介意,只是点头淡淡一笑道。
“你昏迷两日了,我一直很担心那麻醉的药剂是否下的重了……”薛承远为公良飞郇盖好锦被,望著这副苍白的面孔,对著他道:“你的腿脚断骨都已经接上了,安心养养,一月之後应当就能康复了。”
公良飞郇虽然神志低迷,不断传来的痛楚还让他置身於炼狱般的境地里,但薛承远这句话,他却听的清清楚楚,甚至有些怀疑。
接骨……?难道说我这一辈子,还能够重新像以前那般站立行走?
烦扰复杂的感受在这一瞬间汇聚成了唯一的疑问。
“真……的……麽?”
公良飞郇开口的异常艰难,断断续续的问道。
薛承远看的见他眸子中闪烁著那份祈盼和深深的渴望,微微笑道:“是真的。”
在这两日的等待中,薛承远也想了很多很多。
作为大夫,治病救人本是职责所在。作为同僚,拯救公良飞郇也是义不容辞。作为一个本就莫名其妙结下的冤家,经历了人生中这麽多坎坷,这笔糊涂账又何必再记。
更何况,看在公良飞郇能够善待沅西百姓的份上,也足以证明他心有良知。为了拯救部下而遭此劫难,於情於理都并非公良飞郇所该有的报应。
向来骄傲优秀的将领遇到了如此厄难,不想拖累他人忍受屈辱,而决断一心赴死是件多麽无奈而残忍的事。这所有的一切,薛承远都能够体谅。
公良飞郇缓缓喘了口气,听到薛承远这麽说,胸腔内哽咽的几乎窒息,眼中也霎的红了。
从咽下那一碗药汁到再睁眼这一刻,仿佛已隔过了一世。
在这人世间他本就孤身一人,了无牵挂。
万念俱灰一心求死的时候,公良飞郇从没有想过,会有回头之路……
更没有想到的是,闭眼前和睁眼後所看到的,都是这同一副面孔。
这一切,都是命麽?
这个人注定出现在他的生命里,逆转他的境遇。
寂静的夜里,相处之间这份温存宁和的感觉,是人生至今公良飞郇都从未体尝过的。更何况是如此一个让他可以一世刻骨铭心的日子。
有什麽……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
公良飞郇问道:“为什麽要救我?”
薛承远不卑不亢的答道:“这是皇上的旨意。”
“薛承远,你就不怕治好了我,会後悔?”缓了缓精神,公良飞郇蓄积了稍许的力气,腔调似乎又变得强硬了起来。
薛承远笑道:“後悔什麽?怕你新仇旧账一起和我算?”
公良飞郇睨了一眼他,没说话。
“不怕”薛承远拿过身边的药碗,淡淡然然的回道,接著舀起了一勺药汁喂到了公良飞郇嘴旁,“来,喝药吧。”
从小至今,公良飞郇还从没被人如此细致的照料过,不觉有些尴尬。
“别看了,这几个小厮都累的筋疲力尽,我让他们下去歇著了。”
薛承远打断了他寻索著的目光,将药勺更近了一分。
公良飞郇双腿不能移动,身子酸痛僵硬,自然只能任薛承远摆弄。
“那日你给我喝的是什麽?”咽下了一口药汁,想起昏迷前的事,公良飞郇还是压不住愤慨。
“当然不是毒药了。”
真是岂有此理!这人究竟有没有将自己的意愿放在眼里?!
薛承远再舀一勺药汁,不由分说的就又喂到了公良飞郇的唇边,“啧啧,瞪什麽,难道还真让你求死麽?”
公良飞郇气的呼呼,被薛承远硬灌下了一勺药汁不说,连质问权利都被剥夺了。
“可那是我的意愿!”公良飞郇擦了擦唇边的药渍,便铁铮铮问道:“薛承远,你有完全的把握,让我能够重新站起来麽?!”
这问题确实很难答复,一切都有变数,薛承远不能妄自承诺。
“没有。”
“那你为何──!”公良飞郇这下是真的火了,一把撩过了薛承远衣领,怒目相视。
“只为一线希望而努力。”薛承远坦然的看著他。
“既然全无把握,又何必!可你知道,这有多残忍麽?!”公良飞郇冷削的脸侧暴起青色的血管,这种任人戏弄的屈辱和愤怒简直就是不可容忍。
薛承远没有作答,只是轻按住他攥紧的拳头,相问道:“你在怕什麽?”
公良飞郇强忍在眼眶中的泪水突然决堤不止,再也难掩那份心底深处的彷徨和脆弱,浑身颤抖的道:“希望……,我怕希望!”
月华如炽 42(美强生子)
第四十二章
虽然薛承远与公良飞郇相知不多,相处不长,但从未见过他这般无助脆弱的样子。
身为大夫,本就对病者多了一份同情和理解,此情此景薛承远所能想到的,还是尽力安抚公良飞郇的情绪。
薛承远按住那微微颤抖的手,轻声道:“公良飞郇,在一个人不足以再相信自己力量的时候,就要学会相信别人。”
十指相触,这份肌肤传递的温热含杂著些许无法道明的东西。
听出薛承远是期望自己能够信任他。也对,难道自己如今还有别的选择麽……?
公良飞郇想著,便别过脸去。
真是没用!最不情愿的就是让眼前人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谁知,眼前伸来一块干干净净的丝帕。
只听见薛承远笑著调侃道:“知道麽?你哭的样子比笑好看。”
公良飞郇真想一拳揍扁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可偏偏还要依靠这个人实现自己的那份几近渺茫的希望。
“喏?!”
说著,那丝帕又近了一分。
眼泪这种东西,是会风干的。但鼻涕……,就不一样了。
“薛承远,你眼花了”公良飞郇接过那丝帕,抹住了鼻子,淡淡的说道。
薛承远看他这副时时刻刻都不忘逞强的架势,不觉中更觉得有趣了。
说实话,薛承远从未感到自己和公良飞郇这麽接近过。并不是肢体的距离,而是两颗心间的距离。
当一颗心包裹的层层壁垒渐渐消散,真正显现出那最真实的脆弱和痛楚,才是最能打动心扉寻得共鸣的时刻。
“你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牵挂人和事?”
想起公良飞郇赴死时的决绝,薛承远忽然有些好奇。
按理说,能成为一介如此杰出的武将,公良飞郇必定有著很丰富的内心和过往复杂的经历。难道真就能够如此潇洒的,放下这世间的一切麽?
公良飞郇冷声不屑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这般婆婆妈妈?”
那丝帕像废物一样被无情的随手扔在了床榻下。
又来劲了!薛承远暗自叹道。这话这行为和这张英俊到面无表情的脸还真是绝配。
薛承远摇头一笑,站起了身子,今夜公良飞郇接纳了治疗的建议,他也可以就此告辞了。
“我是孤儿,没有家。”
不知为何,就在薛承远动手开始收拾那药碗时,公良飞郇忽然开口说道。
以往对公良飞郇一直存有著太多的偏见,薛承远可以说从未好好认识过这个人,而鉴於肃图队在乾徽本就十分神秘,大多人也对公良飞郇知之甚少。
听他的态度有些软化,趁这个机会,薛承远倒也愿意更多的了解公良飞郇。
“是麽?”薛承远回望著他,微微一笑。
公良飞郇敛了敛神情,靠在枕榻上,道:“当年是先帝北巡时救了我,将我带回玄仁,从那时起我就在玄仁长大。而皇上待我情同手足,这份情谊更坚定了我效忠皇上的决心。”
“……这麽说,你是北疆布塔纳一脉的後裔?”
许多年前,北疆内几大氏族因为争夺领地而大起杀戮,这件事薛承远有所耳闻。可公良氏族分布甚广,相传却只有北疆布塔纳一脉最为机智骁勇。
“是”公良飞郇有几分落寞的点了点头。
难怪他秉赋如此出众,原来本就是名门之後。
据传这布塔纳一脉自古就和慕容氏交好,如此说来乾徽先帝将这孤儿带回玄仁去抚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在这氏族中要有何等尊贵的地位,才能有蒙慕容瑞昊的垂怜?
薛承远轻咳一声,笑叹道:“怪不得这麽难伺候。”
“是你太狡诈”公良飞郇打量著这个戏弄和拯救自己的人,沈声反驳道。
“狡诈……?”